啼娇——鹿时眠
时间:2021-10-10 09:31:15

  沈苓绾接过丫鬟递过的软帕,亲自给她擦脸醒神,语气无奈:“你莫不是忘了,府中祖母的院子里一向规矩大,我们要先去给母亲请安,再去祖母那请安,若是不早些,等会子迟了一时半会,可是要被老祖宗罚抄佛经的。”
  听到‘罚抄佛经’这四个字,沈青稚心头一颤,彻底醒过神来。
  沈苓绾瞧着她的神色,笑着打趣:“你这些年日日跟着梅老夫人修禅静心,你竟还会赖床,还会怕抄佛经?”
  沈青稚那俏生生的小脸,苦兮兮一皱:“大姐姐又不是不知,外祖母她素来疼我,哪会舍得我早起,或是罚我抄佛经。”
  沈苓绾轻笑道:“难不成除了梅老夫人外,还有其他人敢责罚你不成?”
  说到旧事,就连沈青稚这般性子,她也忍不住轻声抱怨道:“可不是么!当年离京后,也不知外祖母从哪处请了位姓贺的先生教我佛法静心,偏偏那位先生严厉得紧,外祖母都舍不得罚我抄佛经,他倒是狠得下心来。”
  说到这,沈青稚双瞳里泛起丝丝怀念,略有感叹:“曾经最严厉的一次,因着我不想学习偷偷溜下山去,还被他用戒尺狠狠打了手板心,那次就连外祖母也未曾帮我求情。”
  “然后呢?”沈苓绾瞧着自家妹妹那双细白软嫩的手,忍不住心疼,这些事都是她在信中从未提及过的。
  沈青稚摊手:“从那以后我便从未见过贺先生了,外祖母也绝口不提。那位先生也是个怪人,寡言自律就算了,还头戴幕篱,我是连面儿都没见过的。”
  她这话说得是风轻云淡,丝毫不见端倪。
  倒是一旁跟着伺候洗漱的贴身丫鬟书客,忍不住出声辩驳:“奴婢记得当年贺先生离去,姑娘可是悄悄哭过鼻子的,那位先生虽严厉,却也都是为了姑娘能静心养病。”
  “也是。”沈青稚赞同,“若不是先生严厉,我可写不出如今这一手好字。”
  那人,也许只是她幼年印象中的一抹云,时日渐久,云也渐渐淡了去。
  ……
  前头耽误得久,匆匆洗漱后,姐妹二人一同往梅氏的院子请安。
  到了院子,却见得梅氏一人在花厅用膳,而日日陪着她一同用膳的池青莲却不见踪迹。
  梅氏见得姐妹二人,神情有些尴尬:“苓绾和青稚来了,不如一同用了早膳,再去给祖母请安。”
  二人给梅氏见礼后,沈苓绾摇了摇头:“母亲,祖母一向起得早,若是再耽误下去恐怕就来不及了。”
  梅氏当即放了碗筷:“那我与你们一同去吧。”
  一路上。
  梅氏想着昨日答应池青莲的事,她几次想提及青琼居,但每每对上沈青稚淡漠的神色,以及沈苓绾别有深意的眼神,梅氏连开口的底气都没有。
  好不容易挨到老夫人的万福堂,丫鬟打起帘子,三人还未进,里头却有隐隐有哭声传出来。
  沈青稚听着里头的哭声,她先是一愣,而后眼中滑过一抹了然。
  果不其然。
  今日她们来的早,有人却来的更早。
  老夫人还在里间洗漱,下头两房的人都还未过来,花厅里除了伺候着的丫鬟婆子外,便只剩一位跪在花厅里低声啜泣粉衣女子。
  梅氏瞧清楚跪在花厅里的人,先是一愣,而后惊声:“青莲姐儿,你这是做什么?”
  池青莲怯生生抬头,哭得好不可怜:“姑母,昨夜青莲一夜辗转反侧,更是心头难安,觉得如今这番让姑母难做人,都是青莲的错。青稚妹妹恨我也是应该的,所以一早便特地向老夫人请罪。”
  梅氏彻底急了,开口就道:“你有何错,不过是你青稚妹妹乡间长大,初初回府不懂事罢了。”
  她这话说得,丝毫未曾想过自己嫡亲女儿的感受。
  若是一般人,被嫡亲母亲这般无故责怪,早就委屈得红了眼眶,然而沈青稚也只是稍稍抬眸,神情丝毫未变。
  就在这时候,外头又走进来几人。
  为首的是位妇人,瞧着与梅氏一般年纪,身后还跟着几位姑娘,姑娘们个个生得娇美。
  她先了一眼地上跪着的池青莲,仿若不经意笑着问:“青莲姐儿这是怎么了?昨儿夜里听说你青稚妹妹回来,今儿你怎么就委屈成这般模样?”
  接着那妇人又轻声一笑,好似无意:“莫不是青稚姐儿一回来,便欺负了我们的青莲姐儿不成?”
  梅氏只觉得被自己二弟妹的眼神瞧得难堪,心里头莫名其妙就怨起了沈青稚。
  她正要开口说什么的时候。
  老夫人徐氏,被丫鬟小心扶着从里间出来。
  老太太先是神色锋利的扫一眼花厅众人,而后不动声色打量一旁的沈青稚。
  最后,她才像刚瞧见跪在花厅里的池青莲般,惊呼出声:“哟,可怜天见这是怎么了?青莲丫头怎么好端端的跪在这里,可是府里头哪个胆大包天的欺负你了?”
  直到老夫人出声这一刻,池青莲才哼唧唧的哭出声来:“老祖宗,青莲今日是来给老祖宗请罪的。”
  徐氏似笑非笑,看着就跪在不远处的池青莲:“可给老婆子我请什么罪来了?老婆子前些日子还与你姑母说,要给你相看,说上一门顶顶好亲事呢!”
  池青莲哭声一顿,娇柔抬眸,委屈又怯弱道:“青莲身份卑微,不知青琼居是原先青稚妹妹住过的院子,如今青稚妹妹回来了,青莲今日特地在老祖宗面前给妹妹请罪,求青稚妹妹原谅。”
  “你这孩子不过是个院子,偌大的淮阴侯府,难道还差上一个院子不成?”
  老夫人徐氏抬手,对着沈青稚的方向招了招手:“青稚丫头是吧?好孩子,过来给祖母瞧瞧。”
  沈青稚乖巧上前。
  初瞧着,徐氏不过是觉得这个多年不见的孙女气质上略有些清冷,容貌极佳。但比起府中姑娘的娇俏,她就显得有些过分冷清,时下上京的审美,可不是清冷这一挂的。
  然而待到人走进,她又觉得那清冷下,掩着的却是瑰姿艳逸,占尽风流的上等绝色。
  玉体香肌,风髻雾鬓,以及刻在骨子里,被通身清冷掩盖下的娇媚,徐氏愈看心里愈发满意,忍不住便开始盘算起来。
  日后只要好好教养,也许说不定,就能靠她给府上再换取下一个百年昌盛的机会。
  所谓险中求富贵,眼下曾经被她抛弃的病秧子,沈青稚不就是她寻了许久的那个筹码么!
  这会子,老夫人心头思绪千回百转。
  以前她宠池青莲,不过是觉得这个池家表姑娘有些手段,加上身后无依仗她好拿捏,单论娇媚勾人,全府上下的姑娘也没人比得过她。
  如今池青莲与沈青稚一比,在她老辣的眼光看来,池青莲不过就是个俗艳之物,岂能与明珠争锋。
  当即徐氏拉着沈青稚的手,神态和蔼:“好孩子,祖母这些年来心心念念,就想着你能妥帖的回来。”
  “如今回来了,我这提了十年的心哟,也算回到肚子里咯。日后便在府里头好好的养着,若是缺少什么,尽管派人来与我说,你可是祖母的心肝肉。”
  说到这。
  她语气一顿,像是突然回过神般:“池家表姑娘怎么还跪着呢,你们这些没眼见力的东西,还不赶紧把表姑娘给扶起来!”
  池青莲被丫鬟扶着起身,整个人还是蒙的。
  然而上头坐着的徐氏却态度大变,看着她冷漠道:“你这孩子,也太过大惊小怪,不过就是个院子么,青稚姐儿也不是那般没见过世面的,怎么会因为你住了她的院子,她便记恨于你呢。”
  “孙妈妈,你派几个手脚麻利的婆子去青琼居,帮着表姑娘整理一番,让表姑娘搬到客院去暂住。”
  “老夫人?”池青莲颤着唇,不敢相信。
  徐氏的贴身婆子孙妈妈,不容拒绝的扶起池青莲,声音不轻不重,却是狠狠打了她的脸面的:“池家表姑娘心善,不过是暂住了个院子还要特意来请罪,下次莫要这般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我们老夫人苛待了你。”
  池青莲直接愣在当场,她面上神色一阵青白,双颊更是觉得火辣辣的疼。
  明明不是这样子的,明明她在老夫人眼中,与府中嫡出的姑娘是一般无二的,老太太怎么会为了一个弃养在外头十年,不过及笄才被接回来的孙女而冷落她?
  这些年相处下来,池青连心里头明白,徐氏根本就不差孙女,她会宠哪个姑娘,不过是那姑娘日后对府上的益处罢了。
  她可是悄悄给徐氏透了底,私底下已经得了三皇子青睐的姑娘。
  可!为何会这般?
  这一刻她只觉天旋地转,摇摇欲坠,强撑着转身悲楚的望向梅氏,捂着心口,硬是咬破舌尖吐出半口鲜血,当即双眼一翻倒了下去。
  梅氏大惊,赶忙一叠声的派人把池青莲给抬回了院子。
  花厅里。
  除了大夫人梅氏是拎不清的,在座的哪个不是人精。
  前头还不动声色护着池青莲的二夫人周氏,这会子开口便夸赞:“昨儿一早我便听着喜鹊报喜了,原来呀是青稚姐儿回来了。”
  “你这回来,二婶娘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你,这个玉镯儿,你拿着玩吧。”周氏说着,毫不犹豫脱下手腕上,水头极好的翡翠玉镯,套进沈青稚的手腕。
  沈青稚看着手腕上玉镯,眼神没有丝毫变化,宠辱不惊起身对二夫人道:“谢谢二婶娘。”
  “哎,真是嘴甜的好孩子。”
  梅氏不在,淮阴侯府三房夫人,老夫人徐氏娘家的的姑娘,因为有孕在身,加上大雪天,就免了晨昏定省。
  如今花厅里,还有几位年岁和沈青稚相差无几的姑娘。
  几人上前亲亲热热的拉着沈青稚的手,唧唧喳喳说个不停。
  虽然言语亲密,但是不经意间,总归露出了些瞧不起的神色。
  花厅里,周氏上下看了一圈,笑着对老夫人打趣:“母亲好福气,咱府上的姑娘,瞧着个个都是极好的。”
  徐氏笑得满意:“你可说对了。”
  周氏继续道:“大姑娘苓绾的亲事已经定下,二姑娘彤月也在相看,府中年岁正当的姑娘,只剩刚回府的三姐儿青稚,与即将及笄四姑娘的静淑了。”
  随着话音落下,几个姑娘收了声音,眼神中带着期待。
  姑娘婚事可算是头等大事,更是牵扯京中各府间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也是关系着姑娘们一辈子的幸福。
  而这府里头,她们的祖母徐氏才是那个说一不二的人!
  老夫人徐氏拉着沈青稚的手,别有深意:“青稚姐儿的婚事不急,这人才回来,我们慢慢相看,她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沈青稚看着主位上坐着的老人,她的心不自觉往下沉了沉。
  ……
  大致在万福堂里呆了个把时辰后,老夫人徐氏心满意足,面上露出了疲色要去休息,众人才起身退下。
  前儿花厅里热热闹闹与沈青稚说着话的姑娘,等出了花厅后,有些的就冷了神色,冷哼一声,头也不回的离去。
  但隐隐有说话声传来:“姐姐们,你们若说那乡下丫头嫁不出去,外祖母会不会使了法子,把她嫁给丹阳大长公主府上那位会生食人肉的嫡长子?都是乡下出来的,正好般配。”
  抄手游廊,沈青稚听着前头传来的说话声,不解道:“大姐姐,丹阳大长公主嫡子是何人?应当门第显赫身份尊贵才对,为何刚刚她们口中说来,像是罗刹恶鬼?”
  沈苓绾掩了嘴角轻笑:“你远离上京自然不知,那人虽是丹阳大长公主嫡子,但因着自小流落在外,长于乡野小庙,十年前被长公主接回来时,据说都十八岁了。如今十年过去却依旧没能娶妻,恐怕真如外头传言那般不堪。”
  沈青稚有些哭笑不得:“长于乡野就那般不堪么?正巧了,我不也是长于乡野么?”
  沈苓绾噗嗤笑出声来:“你这哪能一样,我家娇娇你可是宣平侯府的老祖宗亲手养大的姑娘,怎能与乡野痞夫相提并论。”
  沈青稚反问:“为何不能?”
  恰在此刻,她眸光微顿。
  恍惚看得月亮门洞处,似有一片月白色衣角划过,雪地里阳光清寒刺目,璧人美玉,清雅蕴藉。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贺大人闪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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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蒹葭之思
  檐廊下,深达寸许的冬雪,带着恍眼的白。
  沈青稚眨了眨眼,呆愣在原处。
  “稚姐儿?”沈苓绾望向身后突然愣在远处的娇人儿,“怎么了?”
  沈青稚恍惚回神,她眸光淡淡从不远处月亮门洞扫过,轻轻摇头:“没什么,许是冬雪恍眼,我看错了。”
  不远处的月亮门洞连着外院,天色尚早。那里除了一颗青翠的老松,被积雪压弯了枝头,四周都静悄悄的别无他物。
  冬日寒风凛冽,檐廊四周挂着厚厚的冰凌子,天沉的像是要坠下来。
  眼瞧着又要落雪了,得赶紧回了院子里才是。
  沈青稚轻呼出一口白气,紧了紧身上的软毛织锦披风,双颊已然被冻得泛着桃粉,她声音清浅:“大姐姐我们回吧,前头母亲与表姑娘一同回了青琼居,虽然祖母做主要让她搬到客院,这事儿恐怕还没完呢。”
  池青莲能在大房兴风作浪,让梅氏独宠她十年,可见那手段定不一般。
  京里的天气,自然不能与江南常年暖和相比。
  沈苓绾想到那人,语气恼怒:“那位表姑娘不过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若不是仗着前些年勾搭上三皇子,皮子里不就是个商贾女,祖母能给她这般脸色,让她在府里头猖狂无度!”
  佳人渐远……
  *
  冬雪,渐下渐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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