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沈青稚地声一叹,语气又带了恼意:“不过万幸,贺大人依旧活奔乱跳,瞧着不出一个月,定是能起身下榻再次找人打一场。”
沈言珩无奈,他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一个疑惑许久的问题:“稚姐儿与贺大人可是旧识?”
沈青稚垂了眼眸,掩去眼中神色,并未否认:“想必大姐姐与哥哥说过,那年我离京静养,外祖母给我请了位教佛经的贺先生,教我修禅静心。”
沈言珩一愣,反倒是笑了出来,话语间透着玩笑:“难道你那位贺先生,便这般巧合成了如今的贺大人?”
没想到沈青稚默默点头:“嗯。”
二人不过是一段旧识,但这其中听着简单,但沈言珩心里清楚,恐怕他这位生来便早慧的妹妹与贺大人间的纠葛,是远远不止于此。
这事儿,当局者迷,旁观者也不一定清。
沈言珩抬手拍了拍沈青稚的肩头,意有所指:“小心些,若这是他的执念,我就算是豁出命去,也不一定能护得了你。”
贺愠想要的东西,就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从那日后,沈青稚就再也未曾见过贺愠,她后头这临近年关的日子,也不见波澜。
贺愠在丹阳大长公主府中养伤,也彻底没了消息。
但每日晨间,丹阳长公主府上的马车,总会准时在巳时三刻出现在淮阴侯府后巷的角门处,准时把沈青稚给接到丹阳大长公主府上。
美名其曰,丹阳大长公主范了偏头痛,得沈青稚日日早间给她念佛经,静心。
每每沈青稚进府后,便会被郑嬷嬷领着去那处熟悉的清幽小院,然后隔了扇屏,念上半个时辰的佛经,她又会再次准时离去。
一连半个月,恰巧一日不多,一日不少。
半个月后,外头终于传出贺愠好转的消息,而丹阳大长公主府上的马车,再也没有巳时三刻,准点出现在淮阴侯府后巷角门。
临近年关的冬末,琼花遍地,四周都是茫茫的白。
魏王府没了嫡子,府上丧事大办,那漫天飘荡的白纸,混着魏王府的怒火。
宫中太子不知做何事,也莫名得了帝王的厌弃,已经被冷落月余,倒是贵妃所出的三皇子倒是在御前出现的愈发频繁,手上接了几个重要的职责。
好在这如履薄冰的一月,大姐姐沈苓绾与魏王府间的那道联姻,随着魏王府丧事结束,也算是彻底没了个声息。
毕竟魏王就算是再强势,也无法硬生生逼着一个侯府贵女,去给他死去的嫡子殉葬。魏王可以不要脸面,但是宫里头,帝王的脸面还是要的。
在这以后,最大的后患可能就是,日后沈苓绾若要嫁人,以魏王的歹毒心肠,恐怕不会太顺。
上京城里,魏王的权势滔天,没有人会为了儿子的婚事,与魏王府为敌。除非是沈苓绾远嫁,嫁到魏王权利够不到的边疆大族中去。
这都是日后的谋算。
眼下腊八将近时,淮阴侯府里,也发生了一件大喜事。
就在腊八几日,丹阳大长公主竟然亲自带了媒人,上来求亲来了。
老夫人起初以为丹阳大长公主是为着嫡子,这会子是瞧中了会念佛经的沈青稚。不想这位丹阳大长公主却是给府上的庶长孙,也就是府中世子求的亲事。
这一个大消息,把老夫人徐氏给乐的以为自家祖宗显灵了。
毕竟那位庶长孙,虽然带着一个庶子的,但是以丹阳大长公主的地位,以及她守寡后,她夫家的爵位,他就是是要去宰辅家的嫡女也是娶得的!
更何况是,三媒六聘娶她们区区一个小小的侯府的姑娘。
就当众人都把眸光都聚集在沈青稚的身上,神色嫉妒时。
这位丹阳大长公主却是端着茶盏子,笑眯眯道:“本宫这次来,按着我家庶长孙儿的意思,求的可是你们淮阴侯府二姑娘。”
然后丹阳大长公主颇有深意一笑:“至于是哪位二姑娘,我家孙儿羞涩,也只说了是你们府中最温婉善良不过的那个。”
“本宫想着会不会是那日,参加赏梅宴,本宫当时瞧着最喜欢的那位。”
丹阳大长公主话语才将将落下,老夫人徐氏的眸光,第一时间落在了府中行二的庶姑娘,□□月身上。
今日□□月打扮得最是温婉端庄不过,大长公主来求娶这事儿,她似乎一点儿也不惊讶。
正当她要娇滴滴起身,给丹阳大长公主行礼时。
花厅里坐着的二夫人周氏,却是快了□□月一步,她笑盈盈的看向自己身旁的嫡女沈静淑道:“二姐儿,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起身给大长公主行礼!”
沈静淑被周氏狠狠掐了一下,回过神来,她娇滴滴的站起身来,声音温婉又好听:“淮阴侯府二房,二姑娘,静淑给殿下请安。”
二姑娘□□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明明她才是大长公主口中那位得了珠花的二姑娘,怎么就便成了沈静淑?
不甘吩咐的情绪,一下子压了她所有的隐忍和理智,正当她要起身反驳时,却突然被身后的婆子早有准备的婆子,眼疾手快悄悄捂住了嘴,无声无息的拖了出去。
……
上京的消息传得飞快,不过是半日时间,全上京都知道了,淮阴侯府二房嫡二姑娘沈静淑,竟与大长公主府上庶长孙贺恒,定了亲事。
据小道消息传言,之所以会定下这么亲事,竟然还是大长公主府上庶长孙贺恒,亲自到大长公主面前求来的。
至于那位被悄悄拖下去关起来的二姑娘□□月,老夫人徐氏也是个狠心的,既然木已成舟,她竟是一口咬定,当日带着一同去大长公主府上赏梅的,就是二房嫡二姑娘沈静淑,根本不是什么□□月。
又过了三日,终于到了腊八节。
按着往年传统,腊八之后,宫中便要封笔,然而封笔前陛下却突然颁了一道圣旨。
圣旨的内容却是命大长公主嫡子贺愠,将功补过,等开春后奔赴前线行兵打仗。
贺愠回上京十年,十年间从未有人见他出过手,加上他挂的不过是个太子太傅的虚职,一年中出现的次数少之又少,虽然传言恐怖,但是知道贺愠样貌的人,都觉得他更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
这上前线行军打仗,恐怕是去送命的,所有人都以为贺愠失宠,被贺愠和欺压怕了的上京权贵,终于欢欣鼓舞。
这消息一出,不过一个时辰就传遍了上京各处。
沈青稚她得了外头顾妈妈打探回的消息时,她正巧在绣一枚荷包,尖锐无比的针尖,狠狠扎进了她食指指心。
十指连心,这是钻心透骨的痛。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第27章 痛心
鲜红的血珠子, 瞬间染了绣绷上箍着的玉白丝绢。
顾妈妈大惊,赶紧拿了帕子心疼的捂着沈青稚的手:“姑娘,你当心些, 这些东西,你让下头丫鬟做就是了,何必自己动手。”
沈青稚愣愣抬头, 看向顾妈妈, 喉咙发干:“外头这传的消息, 可是真的?”
顾妈妈正要回答,闺房外头书客的声音传进来:“姑娘, 世子来瞧姑娘了。”
一听是沈言珩来了, 沈青稚根本顾不得手上的伤,她急急丢了绣绷起身, 提着裙摆便迎了上去:“大哥哥。”
“你慢些。”沈言珩看着面带焦急向她跑来的姑娘, 眼中神色带着不忍。
沈青稚焦急的扯着沈言珩的衣袖问:“大哥哥,贺愠可真的是接了圣旨, 年后要离京去镇守边疆?”
问这话时,她巴掌大的小脸神色苍白,语调发颤。
沈言珩伸手,轻轻的揉了揉姑娘家毛茸茸的脑袋, 他此刻眉头紧锁, 瞧着沈青稚一字一顿道:“是。”
“为什么?”沈青稚提了心,不可置信。
贺愠在朝中明明挂的不过是‘太子太傅’这一份文官虚衔。
自从贺愠受伤,也跟着消失数日的沈言珩, 今日看着似乎清减不少。
他静静的看着身前的姑娘,眉眼间染上一丝无奈:“我记得青稚曾与我说,不如选一方权势栖身, 步步为营。”
这话的确是她说的,但这与贺愠出征又有何联系,沈青稚想不透。
沈言珩声音继续道:“那青稚可曾想过,贺大人之上又是什么?是皇族外戚!如今陛下年长,下头的皇子多已成年,最高处的那位置,不是谁都能忍得了诱惑的。”
沈青稚一愣,极快的反应过来,她有些不可置信:“难道此事与太子殿下有关?”
沈言珩点头:“是!”
“贺大人离京是为了换太子平安,皇后娘娘走得早,如今三皇子一脉贵妃日渐强盛,偏偏太子是各个皇子中最长的,虽然他母族不盛,但贺大人却是他的太傅!”
“他身后站着的丹阳大长公主,支持他与否不是最重要的,只要贺愠是他的太傅,又在京中,陛下便寝食难安。”
沈青稚藏在袖中的手,指尖发紧,她哑了声音:“若贺愠不去呢?”
沈言珩眼中寒色一闪:“贺大人不去,那去的便会是太子。若太子出京,贵妃一定不会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必是有去无回!”
沈青稚清冷的脸上带着愕然的神色,她有些不可思议呢喃:“可是贺愠离京,贵妃难道就会放过他?”
沈言珩抬手轻轻点了点沈青稚的眉心,口中的话带着一股子风轻云淡:“所以,你家大哥哥我,自然是会陪着贺大人一同离开京。”
“我虽读书不是最好的那个,论武艺,放眼上京城却也找不出几个好得过我的。”
“大哥哥!”沈青稚瞳孔骤然一缩,惊了嗓音,“大哥哥你疯了不成?明知这其中有诈,哥哥还陪着他一同去。”
沈言珩却无奈的摇了摇头:“你大哥哥我可不是那般贪生怕死之人,既然妹妹替我选了贺愠,我总得证明妹妹眼光是最好的那个!”
沈青稚蓦地睁大了双眼辩解:“哥哥说的又是哪般糊话!我与贺先生之间不过是份浅薄的师徒情谊。”
沈言珩瞧着沈青稚微微发红的双颊,他眼中划过淡淡的宠溺:“既然不过只是浅薄师徒情谊,又何须你记挂这般多年?偏偏又矛盾的要与他撇清关系?”
“我。”沈青稚死死的咬着唇瓣。
“好了。”沈言珩再次揉了揉沈青稚的脑袋。
对于这个同父异母的嫡亲妹妹,他是真心如宠着沈苓绾那般宠爱:“你与他之间的事的不多问,我也不知你当年也不过是稚子垂髫的年纪,他就是做了什么事,那般得罪你,至于你记到现在,对他还是又爱又恨。”
沈言珩离去后,沈青稚把自己关在闺房里关了足足半日。
等到晚间,夕阳余晖扫过雪色,她握了一方绣帕,紧紧的抿着唇对着外头守着的顾妈妈道:“麻烦妈妈吩咐下去备车,我要去丹阳大长公主府上一趟。”
暮色四合,沈青稚那辆青帷小油车悄悄出现在了丹阳大长公主府门前。
得了消息,便一直在府前守着的郑嬷嬷,见得那辆熟悉的青毡小车赶紧迎了上去。
沈青稚正要下车,郑嬷嬷却神色纠结的伸手悄悄拦了一下,悄声道:“姑娘,前儿贺大人对老奴吩咐,姑娘若是来了,夜深露重,请姑娘回去。”
车厢里,沈青稚听得顾妈妈的话也不恼,而是神色淡淡瞧着顾妈妈道:“那青稚劳烦顾妈妈与大人说上一声,他若不见,我便一直在丹阳大长公主府门前等着,等到他见为止。”
得了沈青稚的话,顾妈妈赶紧回去复命。
等顾妈妈离去后,巧在这时,另一辆马车悄悄停在了丹阳大长公主府前,从车上下来一位瞧着二十多岁,眉目英俊,身穿月白色衣袍的青年公子。
那人本只是随意扫了眼,不想车辕上带的标记却是淮阴侯府的。
“车中可是何人?”那人神色微亮,桃花眼中泛着热切的神色。
车厢里,沈青稚听得外头的声音,她眉头微不可查一拧,抿唇压低声线道:“叨扰公子,小女子是淮阴侯府三姑娘,今日特地来给丹阳大长公主殿下讲经。”
淮阴侯府三姑娘?
那就是京城传言中,那个自小养在乡间野庙,粗鄙不堪的三姑娘?
男人正要上前的步伐一顿,他眼中厌色一闪而过,当即转身,带着身后的小厮头也不回的进了丹阳大长公主府中。
过了会功夫,郑嬷嬷满头大汗从里头小跑出来:“姑娘,你随老奴进来。”
沈青稚下了马车,对着郑嬷嬷郑重感谢道:“今日辛苦嬷嬷。”
“不敢、不敢。”郑嬷嬷连忙摆手,一路上恭敬的带着沈青稚去了贺愠的院子。
属于贺愠独有的小院,一如既往清冷。
松林翠竹,沈青稚脚步缓缓行到贺愠书房前,她抬手推开那道紧闭的房门,一阵墨香扑鼻而来。
屋内只点了盏暖黄的青纱明灯,灯下摆了张紫藤书案,贺愠便静静坐于书案前,眸色平静盯着站在书房外头的沈青稚。
“进来。”贺愠开口。
沈青稚往里头夸了半步。
她看着不远处清雅蕴藉的男人,他一如当年,浑身透着股子清冷疏离,修长有力的手指优雅的搭在书案上,一下一下轻轻瞧着。
此刻他幽深的眸色,正一瞬不瞬的盯着她。
“坐。”贺愠指了指那紫藤书案前放着的蒲团。
沈青稚敛了眼中渐浓的情绪,垂下眼眸,小心跪坐在贺愠身前。
贺愠瞧着眼前已是几日未见的姑娘,他压着心中疯狂的念想,亲手给她斟了茶水,眼中神色淡漠:“稚儿怎么又想起来瞧我了?”
沈青稚抿唇,低头的样子就像个认错的孩子,许久才道:“我听哥哥说,他年后要与大人一同前往边陲,我想求大人多护着我家哥哥些。”
贺愠伸手在书案上叩了叩,那木头清脆的响声,好似敲在了她心头。不知怎么的,她心里泛起阵阵委屈。
但贺愠也只是眸光淡淡,更显一种几乎刻在了他骨血深处的威严。
许久,男人抬眸紧紧盯着沈青稚道:“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