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娇俏的眉梢,带着一缕忧思微微拧着,待到听得外头的声音,她又极快的抬手,悄悄挑起帘子一角,小心向着外头偷望。
这般反复几次,她终于歇了心思,复而懒洋洋趴回沈苓绾怀中,闭目养神。
“大姐姐。”沈青稚玩着自己衣服上挂着的穗子,神色纠结,“你说他会来吗?明明前头我与他闹得不欢而散,这会子得了他要出征的消息,又后悔了。”
车厢外头,被人极有规律的轻敲数下。
沈青稚浑身一颤,急忙睁开眼睛,小心挑起帘子一角,美眸中忐忑情绪闪过。
等她再次抬眸往外头望去时,凤眸里只剩往日的清冷淡漠,嘴里轻“哼”一声。
“你这丫头。”沈言珩拍着沈青稚的脑袋,“怎么着,见着我就不惊喜了么?”
“大哥哥?”沈青稚捂脑袋,小小声道,声音可怜兮兮。
“嗯。”沈言珩点头,眼神示意往身后扫了眼。
沈青稚顺着沈言珩的目光,恰瞧见他身后一人,端雅颀长,一身低调打扮。
她以为会是贺愠,但眼前这个气质超群的男人并不是。她清凌凌的美眸深处,一闪而过的失落。
瞧着打扮清减朴素的沈言珩,沈青稚压下心头深处的失落,略有些惊讶道:“哥哥今日不是跟随大军出征,怎么这番打扮?”
沈言珩伸手,探身向前,亲昵的揉了揉她毛茸茸的脑袋,看着马车里端庄坐着的姐妹二人宠溺一笑:“这是次跟着贺大人出京,我得低调些。”
沈言珩又好似无意道:“贺大人昨日便先行离去,并不在京中。”
沈青稚双颊一烫,像是被人窥了心思,眼中慌色极快闪过,恼怒瞪了沈言珩一眼:“哥哥!别提他,私自安排了我的亲事,我恨死他了。”
沈言珩无奈摇头,抬手从袖中掏出一块玉牌,郑重递到沈青稚手中。
悄声嘱咐:“我这次离京,府中并不知晓实情,你若是遇着麻烦,就拿了这块玉牌,去甜水巷找一位叫‘怀明’的人,他受人所托,自会帮你。”
“好。”
沈言珩望着车厢里头:“苓绾,哥哥走了,若是遇着搞不定的事,你与青稚商量,去甜水巷找怀明,或者同青稚一起回宣平侯府小住几日也成,这两处哥哥都打过招呼了。”
沈苓绾红了眼眶,她与沈沈言珩虽然一直聚少离多,但兄妹二人感情极深:“哥哥小心些,莫要受伤。”
沈言珩:“走了。”
“哥哥小心。”沈青稚紧紧握着手中玉牌,余光扫了一眼那个同沈言珩一同转身离去的陌生男人,这人与贺愠竟然有几分相似的神韵。
大军离京,上京百姓终究还是没能一睹贺愠芳容。
沈青稚她们趁着天未亮时,偷偷起身出门。这会子急忙忙赶回去,赶在徐氏起身前过去请安,然后和徐氏一同出门上香。
徐氏所乘的马车沿着官道出城,越行越偏,绕了段山路,最终在一处偏僻的净月庵前停下来。
沈青稚下马车,看着眼前偏僻破落的庵子,心生警惕,清冷的眉梢悄悄拧做一团,盯着徐氏问:“祖母,这便那处极为灵验的,送子观音娘娘的庵子?”
看着眼前极为荒凉的山林,老夫人意有所指:“可不就是这处,这是我的福地。”
一行人进了净月庵,堂院里走出一个瞧着四十出头的带发修行老尼姑。
老尼姑眉梢高挑,眉尾细长,若仔细看去,面颊上还残留着不及擦干净的脂粉,待她瞧清沈青稚和沈苓绾姐妹二人的好样貌时。
当即眸色一亮,转而压了眼中惊色,恭敬朝着老夫人行礼:“老夫人,贫尼等候已久。”
徐氏与那老尼姑,这二人显然是旧识。
此时也不知老夫人悄声说了句什么,老尼姑不动声色悄悄扫了沈苓绾一眼。
接下来的大半日,净月庵里倒是一切如常。
一行人,跟着老尼姑,把庵子里的菩萨通通拜了一遍。
上午忙碌,转眼到了用膳的时辰。
斋堂里,祖孙三人一同用膳,哪怕姐妹二人细心谨慎,依旧昏迷过去。
等她被人用冰冷的茶水泼醒时,这都已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大姐姐……”
“稚姐儿。”沈苓绾迷迷糊糊应了声,软着身子坐了起来。
这时二人的榻前站了位身着尼袍,瞧着不过三十岁出头的女尼姑。
见得这人沈苓绾有些不敢相信惊呼:“小姑母!你竟然还活着?”
“绾姐儿,多年不见。”女尼伸手,慈蔼的摸了摸沈苓绾的发旋。
沈苓绾红了眼眶:“小姑母怎么会在此处?这些年间,我听府中长辈提起,都说姑母已经早早的没了。”
听得沈苓绾的话,女尼眼中有一瞬失神,声音发颤:“当年我新婚夫婿辞世,你祖母想要逼我另嫁,我自是不愿,她便用了手段把我骗到这处尼姑庵,想着让人坏了我的清白,便可以以此要挟我。”
“她当年想逼着我去给魏王做妾,我狠心剃掉满头秀发,出家为尼,于是她逼着我,把我困在这庵子里,就是觉得我这种寡妇定会连累侯府名声。”
“我倒是不曾想到,十年后,她竟能用这同样下作手段,在自己嫡亲的孙女身上!”女尼笑的凉薄,语调更是说不出的讥讽。
为了家族前程,能心狠手辣毁去女儿清白,那就更别说她们这种血脉亲情,比起女儿更为淡薄的孙女。
沈苓绾想到自己日后所面临的下场,平日里雅致端庄的小巧的面容上,反而出乎意料的多了几分决绝狠厉。
比起日后嫁给魏王嫡子那生不如死的下场,还不如当下用命一搏。
“姑母!”当即沈苓绾咬牙下榻,朝着女尼跪了下去。
只见她深深一拜,声音悲凄道:“比起嫁入魏王府守寡,我宁愿后半生如姑母一般,青灯古佛!”
沈苓绾咬牙,目光灼灼看着眼前一身灰色尼袍的女人,“今日苓绾只求姑母能救下我们姐妹二人,让我家青稚妹妹能平安出去,日后只要苓绾活着一日,便听从姑母差遣一日。”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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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分离
“去吧去吧, 你们也不欠我什么,要怪就怪我那狠心的母亲徐氏!”女尼道了一声佛号,拉开厢房某处不起眼的暗门。
“人呢!”外头传出一阵响动。
“快走!”女尼面色巨变。
这间厢房的暗门后头, 竟然是一片极大的山林。
山林里藤蔓环绕,树木青盛,放眼望去都是遮天的枝丫, 极适合藏人。
她们三人跑得不快, 身后能隐隐听清净月庵院子里传来的气急败坏怒骂声。
“给我找!不过是两个小姑娘, 还能藏到哪里去!你们这些瞎了眼的东西,两个小姑娘都看管不住。”
“魏王府呢?魏王府的人联系好了?让魏王府的人一同去找, 找了人刚好直接把大姑娘带到魏王府去, 但是都给我睁大眼睛瞧仔细了,三姑是要给我完整带回来的!别再坏了我的好事儿!”徐氏脸色铁青, 指着不远处跪着的一群厉声吩咐。
这时净月庵的老尼姑白着脸从外头小跑进来。
“怎么?”徐氏正气头上, 自然也给不得她什么好脸色。
瞧着徐氏面上的怒色,老尼姑越发的心惊胆战, 她一进来就跪倒在了徐氏身前:“老太太,是贫尼伺候不周,老夫人府上的两位姑娘主子,恐怕是被‘静悟’给救走了!”
徐氏好半晌都反应不过来, 这‘静悟’究竟是谁。
还是站在她身旁伺候的贴身婆子, 孙妈妈提醒道:“老夫人,那女尼静悟,恐怕就是原先府里的嬿婉大姑娘。”
徐氏这才反应:“嬿婉?”
她盯着跪在地上的老尼姑:“前些年你不是递消息说‘嬿婉’染了病, 病得都起不了身。怎么人好了,也没见你派人与我说一句?你真的胆大包天了,就算她是个废棋, 但她也是我肚子里生出来的孩子!”
沈嬿婉出嫁前,是府中独女,极得宠爱的掌上明珠。在她嫁人后不久死了夫婿,回府守寡,后来那一年又碰上老侯爷病死,府中在上京地位一夜之间一落千丈。
徐氏就打上了,让沈嬿婉嫁给魏王当贵妾的主意,不曾想沈嬿婉怒极下绞断了头发出家为尼,最后是她是被徐氏给囚在了净月庵里头。
母女之间关系坏成这般,主要是徐氏觉得沈嬿婉克夫就算了,一回娘家还克死了老侯爷,整就一个煞星,还不如早点送出去。
沈青稚他们三人跑得不快,幸好这片林子里,树木都生得格外好大,足足有人高的野草连天,找起人来那是极费工夫的。
淮阴侯府的下人不足为据,沈青稚就怕徐氏早早和魏王勾结上了。
约莫走了一刻钟功夫后,沈青稚停下步伐,声音干哑:“小姑母,大姐姐莫走了,我们这样走下去,迟早要被找回去的。就算今日老夫人找不到我们,我们也不可能在这深山老林藏上一辈子!”
“更何况。”沈青稚突然抬手,指着山脚下净月庵。
二人顺着沈青稚指的方向望去,却见得一道烟火在山脚下炸起,那道烟火格外的亮堂,恐怕在数十里外的高处也能瞧得一清二楚。
“那是什么?”沈苓绾并不知那东西代表什么。
沈青稚清冷的双眼,在看着烟火的那刻,泛起沉沉凝重,冷声道:“那是只有兵部才有的信号弹!淮阴侯府走的是文官的路子,根本不会有这种东西,恐怕是老夫人联系了魏王府,魏王派人寻过来了!”
果然,山脚下已经传来了清晰的犬吠声。
沈青稚看着山林的方向,突然看向沈嬿婉问道:“小姑母,若是绕过这座山,山林后头可有路?”
沈嬿婉略微一思索:“这座山后的路是通往西北官道,只是魏王府插手,官道回京的路,也定是有人守在那处。”
沈青稚估摸着时间,这时正值未时三刻,她们虽走得不快,但好在这片林子极大,魏王属下要找到,估计还需一定的时间。
眼下,似乎还有一搏的机会。
沈青稚当机立断道:“那就绕过这片山林,我们往西北官道去!”
沈苓绾不解:“可进了官道,那不就等于暴露行踪,自投罗网?”
沈青稚握着发汗的手心,深深吸口气:“西北官道是出征大军去西北必经之地,今日早间他们从皇城出发,必定是要在城外扎营整合。”
“若是我们运气不错,恐怕出了山林进入官道,能遇着晚间扎营整顿的大军。”
沈嬿婉瞧着沈青稚面上的神色,有些不确定:“稚姐儿为何如此笃定?”
沈青稚不自觉轻轻咬着下唇,脑中划过那个已经被她深深埋在心底的人影,她眼神里带着不甘心的凄楚:“总要赌一次。”
*
暮色四合,金乌西坠。
三人在林子中一路朝西边走去,数个时辰不曾停息的行走,三人的体力也都到了极限,然而身后的犬吠声越来越近。
她们丝毫不敢懈怠,眼瞧着官道近在咫尺。
“告诉魏王!找到了!”
无数的犬吠声传来,四面八方都是人影和火把,火光下猎犬的尖牙,透着令人作呕的腥气。
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道若有若无的叹息声。
“你们快走!”
血光尖叫!
沈青稚只来得及看清沈苓绾惊得煞白的小脸,她们二人就被身后一股极大的力道,顺着山坡滚了下去。
但那些寻找她们的魏王府追兵,好像一个都不见了。
“姐姐。”沉沉噩梦,沈青稚惊出了一身虚汗,猛的睁开了双眼。
“大姐姐!”睁眼望去,才发现自己身上换了一身干净的玉白色亵衣,此时正躺在营帐里头。
“醒了?”
帐子外头,已经守了大半夜的男人,听得里头的惊呼声,终是忍不住抬手挑开帐帘一角,走了进去。
月色如钩,夜凉如水,外头地里还沉着厚厚后未曾融化的积雪。
这里是出发西北的大军营地。
沈青稚抬眼瞧向营帐外走进来的男人,昏黄的烛火下,男人一身单薄的春衫,显得格外的颀长冷隽。
墨一般沉的眸里,隐带凉薄的冷厉。
沈青稚心口一悸,咬着唇:“贺大人,我大姐姐呢?”
而后她又想了想,接着又补了句:“今日之事,谢谢,贺大人。”
“贺大人?”贺愠闻言冷笑,“稚儿这声贺大人叫得,好似陌生。”
沈青稚垂了眼眸,咽下喉间泛起的苦涩,缩在衣袖里的手死死握在一处。终究是忍不住红了眼眶,瞧着贺愠厉声控诉:“先生觉得陌生?那先生要我如何?”
贺愠侧头,盯着褥子里缩着的娇娇少女,语调带着微微的控诉,更是夹着说不明道的情绪:“稚儿向来都是这般无情。”
这话。
沈青稚心间压抑许久的委屈一震,瑟缩着身子,在被褥里藏了大半张脸,抿唇道:“先生做了大义,给我订了外祖家表哥的好亲事,如今却又怪我疏远?先生可曾有考虑过青稚的感受。”
贺愠瞧着委屈的缩在被褥里的姑娘,他一叹,眼中似有无奈,深眸里隐着掩饰不住的复杂,嗓音苍凉黯哑:“可稚儿总归要嫁人,我离京后,自然不能时时刻刻再护着你。”
“就像今日。”贺愠蹲下身子,忍不住抬手点了点沈青稚的眉心,声色宠溺:“青稚为何心中这般笃定,我定会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