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她不干了——深碧色
时间:2021-10-10 09:31:58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云乔多少知道些怀玉的事情。如若家中未曾遭遇变故,他能安然无恙地长成,想必会是位一表人才、文采翩翩的公子。
  只可惜造化弄人,叫他沦落到这般境地。
  难得的是,怀玉并没因此一蹶不振、怨天尤人,骨子里始终有股韧性在。就像是路边的野草,哪怕被人一脚踩倒,只要根系尚在,总能渐渐长起来。
  没多野心勃勃,但也不庸庸碌碌。
  “无妨。”云乔漫不经心道,“外间有琴,弹个曲子来听听吧。”
  怀玉稍稍犹豫了下,见云乔又合上了眼,便没出声推辞。
  他无声地绕过屏风,这才发现,原本一直束之高阁的琴不知何时被取下了,端端正正地摆在案上。
  因家中原是做古物生意,早年见得多了,他的眼光也养得不错。大略一看,便知道这八成是前朝留下的古琴。
  指尖轻轻拂过,琴弦颤动,发出悦耳的声响。
  怀玉已经有多年未曾碰过琴,初时难免生疏,琴音断断续续不成曲调。但没过多久便渐渐上手,琴声轻柔平和,是支安神曲。
  外间聒噪的蝉声被盖过,云乔在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才进清和宫,裴承思便听到了若有似无的琴音,颇有几分意外。因云乔在音律一道上着实没什么天赋,随着女先生学了许久,能弹的曲子也就那么几个。
  就算用着他专程寻来的焦尾古琴,也没什么进益。
  裴承思拦下了想要通传的宫人,循声往书房去,推开门,才发现坐在那里抚琴的竟是个青衣内侍。
  琴声戛然而止,那内侍立时跪下请安,深深地埋着头。
  裴承思早就知道云乔收了个叫做“怀玉”的内侍,还为他报家仇,翻了内侍监内给事陈吉的旧账,送入牢中只待秋后问斩。
  但并没细究过。只当云乔是要恩威并施,栽培心腹。
  直到刚刚,裴承思才终于看清怀玉的模样,留意到他这个人,一时间诸多情绪涌上心头,惊诧得说不出话来。
  “你……”裴承思顿了顿,有些艰难地继续道,“抬起头。”
  怀玉心中知晓事情不妙,但此时别无选择,只能依言行事。他抬起头,眼眸依旧低垂,回避着裴承思的视线。
  裴承思的目光逐渐冷了下来,心中的躁郁却愈演愈烈,两种情绪来回拉扯着,几乎叫他有些失控。
  他想质问云乔,为何要留个与他相貌相仿的内侍在身旁?又想立时叫人将这内侍给压下去,从今往后再不要出现在清和宫,眼不见心不烦。
  但终于还是按捺下来了。
  裴承思清楚,自己若是不管不顾地罚了云乔身边的人,只会叫她愈发不悦。
  两人之间的关系,再经不起任何波折。
  “谁准你碰这琴的?”裴承思质问道。
  怀玉复又垂下头,低声解释道:“娘娘嫌外边的蝉声聒噪,难以入眠,这才吩咐奴才抚琴。”
  裴承思一怔,转过头,隐约见着屏风后的榻上卧着个人,一动不动的,似是犹在睡梦之中。
  他稍稍冷静,知道这不是刨根问底追究的时候,声音下意识放轻了些:“出去。”
  怀玉恭恭敬敬地退出去,房中只剩两人,一片静谧之中,蝉声显得格外突出。
  裴承思将手覆在那琴上,却始终没有动弹。
  他擅音律,从前在平城时偶尔也会弹琴给云乔听,一支安神曲自是信手拈来。只是一想到方才是那内侍坐在这里,便觉着不自在。
  裴承思翻来覆去地想,云乔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思,留这样一个人在身边?
  而不管怎么想,最后的答案都叫他如鲠在喉。
  里间传来些许响动,屏风后的云乔翻了个身,像是快要醒过来。
  裴承思犹豫片刻,拨动琴弦,改弹了另一支安神清心的曲子,将人安抚下。
  云乔睡得昏昏沉沉,对外间发生的事情毫无所觉,一直到午后方才转醒。她揉了揉眼,意识到房中的琴音仍旧未停,透过竹帘看了眼窗外的日头,开口道:“都这时辰了……你也不知偷个懒吗?”
  声音里带了些无奈的笑意,因刚醒的缘故,稍有些哑,但语调却格外柔和。
  裴承思听得一怔。
  他已经许久未曾听过云乔这般说话了。
  不知从何时起,云乔在他面前时的笑越来越少,自彻底撕破脸后,就更是不假辞色,连半点笑意都欠奉。
  直到这时,裴承思才突然意识到,原来她私下里还是会同先前一样,又软又温柔。
  只是不在他面前表露罢了。
  这一认知,竟叫他嫉妒起那叫做怀玉的内侍,原本被他压下的戾气也冒了头。
  云乔揉了揉眼,见怀玉并没如往常一样送茶进来,琴声停下后便没了动静,这才觉出些不对来。
  她踩着绣鞋,疑惑地绕过屏风,随后愣在那里。
  裴承思定定地看着她,眸色晦明不定。
  两人沉默着对峙了会儿,还是云乔先回过神,转身想要回里间去。裴承思见此,开口拦下了她,沉声问道:“你养着那内侍,是何用意?”
  他这个措辞很微妙,云乔原就不悦,当即冷声反问回去:“那你这话是何用意?不如说得再明白些。”
  裴承思说不出口。
  平心而论,他也不认为云乔会当真看上个内侍,只是一时没能按捺住心中的酸,才会有了那句质问。
  “你不必疑神疑鬼。”云乔并不想在此事上激怒裴承思,以致害了怀玉,斟酌着措辞道,“我留下他,不过是因着他办事利落。”
  “你若觉着,这清和宫只能有你安排的人,尽可以将他撵了。”
  裴承思被她噎得哑口无言,徒劳分辩道:“你知道,我并非这个意思。”
  他不介意云乔养心腹,只是不能接受,这内侍像是他的替身。
 
 
第52章 
  若是往常,裴承思并不会将这么个内侍放在眼里。
  只是推开书房门后见着的那一幕,莫名叫他想起从前在平城的日子,顿时生了心魔。
  那时他大半时间都在温书,为科举做准备,并没什么闲情逸致。但云乔得知他擅琴之后,有回到邻城谈一桩大生意,心血来潮,用赚的一半银钱买了架好琴回来。
  他觉着不必如此,让云乔将这琴退了,给她自己添些新衣裳首饰,云乔却怎么都没应。
  云乔眉眼弯弯地笑道,“这琴买得我自己高兴,你与其费口舌劝我,不如弹个曲子给我听。”
  他争不过云乔,又见她满是希冀,便将那琴留了下来,闲暇时会弹曲给云乔听。
  云乔不通乐理,也懒得费心钻研,就是听个热闹。常常托腮看着他出神,若是遇着午后,听着听着就睡过去了。
  他只能停了琴,将人给抱到床榻上,叫她睡得舒服些。
  自入京后,裴承思整日为了政务焦头烂额,没那个闲工夫,云乔也知情识趣地再没提过,便就此搁置下来了。
  方才推门而入,见着那模样与自己有几分相仿的内侍为沉睡中的云乔抚琴,裴承思心中一沉,隐隐生出些忧虑来。
  裴承思一直都很清楚,云乔喜欢的其实是从前那个与她相濡以沫的“晏廷”。只是自他入京起,就舍弃了从前的自己,渐行渐远,再无回头的可能。
  可如今,却凭空冒出这么个内侍。
  这内侍能时时陪在云乔身边,为她抚琴陪她解闷,叫她整个人都轻松下来……
  岂不比他更像“晏廷”?
  这一认知,使得裴承思没办法平心静气地看待此事。
  但他也不敢由着脾性来处理,因为那种方式,绝非云乔能接受的情况。
  于是就只能暂且不上不下地搁置在这里,成了卡在他喉咙的那根刺,稍一想便极为不适。
  时时提醒着,他现如今甚至及不上个卑贱的内侍。
  等裴承思离开后,云乔立时就让人将怀玉找了过来,问明先前发生的种种。
  怀玉将裴承思过来,撞见自己在抚琴之事一五一十地讲了,随后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云乔的反应。
  “这……”云乔揣度了一番,觉着此事不容乐观。纵然一时堵了回去,保不准裴承思何时受了什么莫名的刺激,便不按常理来出牌了。
  她稍一犹豫,向怀玉问道:“你想过离宫吗?”
  怀玉并没打算就此离开,但听了她这话,还是舒了口气。
  当日云乔喝红花时,驱赶了所有清和宫的仆从,却唯独留了他在房中。怀玉起初只觉着莫名其妙,但躲在帷幕中,听到云乔与裴承思决裂的那番话后,便隐约明白过来——
  他是因着与圣上的几分相仿,入了皇后的眼。
  此后,无论云乔再怎么好,怀玉心生触动的同时,也总是会忍不住想,这点好会不会是因着圣上?又或者,留下他是不是为了报复圣上?
  直到如今,听着云乔全心全意地为他打算,想要叫他离开,原本那点猜疑霎时烟消云散,悬着的石头也落了地。
  云乔不知怀玉心中的复杂想法,见他非但没有惊慌意外,反而露出个莫名其妙笑来,依稀带着些心满意足的意味,只觉着一头雾水。
  “我没同你开玩笑,”云乔认真地看着怀玉,又似是难以启齿,停顿了会儿方才继续道,“你是个聪明人,有些话我不说,你应当也早就猜到了……”
  “今日之事后,你留在宫中并不安全,若将来真有什么意外,我未必能护你。”
  裴承思早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如今这态度保不住能维系多久,若真恼怒翻脸,只怕能要了他的命。
  因此,云乔才想着将人给送走。
  可怀玉就像是没弄清现况,又像是不明白她的苦心,竟摇摇头回绝了。
  “您还需要我。”怀玉平静道,“若我在此时离开,有些事,您放心交给旁人去做吗?”
  “就算不放心,也有旁的法子。”云乔着实没想到他竟是这般考量,哭笑不得道,“事急从权,总是你的安危性命更要紧些。”
  怀玉沉默一瞬,无奈地笑了声。
  他清楚云乔对自己并无私情,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哪怕不是他,换了旁人也一样如此。
  但受了这么些年的苦后,这点甜,已经足够让他视若珍宝了。
  “等解决赵家,为那位姑姑报了仇,您不是也要走的吗?”怀玉低声道,“届时,我再离宫就是。”
  见云乔仍旧不放心,他又道:“您放心,我自己有分寸。”
  云乔不知道怀玉究竟有什么把握,但见他打定了主意不听劝,瞪着眼看了会儿,无力道:“你若是改了主意,随时知会我。”
  “好。”怀玉含笑应承下来。
  一场大雨倾盆而至,持续了两三日,驱散一直影响不去的暑热,仍旧未停,淅淅沥沥地下着。
  裴承思得了空总会到清和宫来,哪怕讨不到什么好脸色,也依旧不曾作罢,就像是已经成了习惯。
  云乔看着屋檐垂下的雨滴,难得主动开口,提了自己要出宫一趟。
  像是听到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裴承思的琴音立时就乱了。
  等到明白过来她只是想出宫半日逛逛,而不是要彻底离宫,这才松了口气。
  “你要出去的话,多带几个人吧,以免发生什么意外。”裴承思不动声色道。
  虽寻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但彼此都明白,裴承思是怕她趁此机会离开,一去不回罢了。
  云乔冷笑了声:“我若不想带呢?”
  裴承思知道自己的心思被她看破,沉默一瞬,无奈地解释道:“旁的事情我都可以依你,但唯独这件,是绝不可能的。”
  “是吗?”云乔反问了句,随即道,“既是如此,那就烦请圣上以后不要再来我宫中抚琴了。”
  “我若真想听曲,宫中那么些技艺高超的伶人,随叫随到。何须您纡尊降贵,来这般作态?”
  裴承思的神情僵在了那里。
  “早年我缠着你要听曲,是因着喜欢你,所以寻个借口腻在一处。”云乔自嘲地笑了声,随后话锋一转,“可现在不喜欢了,也不耐烦听了。”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怎样都是好的;不喜欢一个人时,再怎么用心,也总能挑出不是来。
  裴承思从前享受过前者,未曾珍惜,眼下跌落泥里,纵然捧着心意来,也只能遭受践踏。
  当初他对云乔的漠视,都被加倍还了回来。
  刀划在自己身上,才能体会到有多折磨。
  覆在琴上的手不自觉收紧,锋利的琴弦割破了手指,鲜红的血立时涌了出来,像是断了线的珠子,砸在琴身上。
  裴承思却恍若未觉,带着些局促道:“你既不喜欢听……那就不弹了。”
  云乔像是被那血色灼了眼,随即挪开目光,拂袖离去。
  门外候着的总管太监见了裴承思手上那鲜血淋漓的伤时,吓得脸都白了,忙不迭地叫宫女取水和伤药来,又要差人去传太医。
  裴承思抬起手来,看了眼,神色倦怠道:“不必。”
  他浑不在意,常总管却不敢冒这个险,苦口婆心劝道:“还是请太医来看看吧,若万一伤筋动骨……”
  裴承思回想着方才云乔的反应,漫不经心道:“就当是朕该受的。”
  常总管不敢再多言,心下深深地叹了口气。
  云乔这回出宫,没法像从前那般轻装简行,除了怀玉与青黛外,明面上还带着两个侍卫。
  据怀玉说,兴许还会有暗卫随行。
  她的态度一日不软化,裴承思明面上“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可暗地里,却防她犹如防贼一般。
  裴承思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手掌大权,硬碰硬决计不行。虽说陈景已然答应,将来会为她安排一条退路,但云乔并没将希望尽数寄托在他身上,自己也会审时度势盘算着。
  马车停下,驾车的侍卫放了脚踏,恭恭敬敬道:“娘娘,傅家已经到了。”
  傅余当初入京后,论功行赏,裴承思见他在京中无房产田地,便额外赏了座三进三处的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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