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多月了,热度不减反增,甚嚣尘上。
许是季家八小姐的恶名远扬, 不少人都知道她的娇蛮任性,滔天的议论中也夹杂了一些不那么好听的。
有同情戚家的。
“季八小姐不会念书,又毫无才艺, 加上那种个性,戚家也是倒了霉……以后怕是会不安生。”
有推理分析的。
“戚公子一表人才, 今年考学又中了进士, 封了五城兵马指挥司副司使, 前途一片光明, 哪里缺少爱慕他的小姐。在这个节骨眼上娶了季家的, 应当是季家用婚约所逼。”
还有破罐子破摔的。
“娶了也好,否则不知道要落到哪位世家公子头上, 谁愿意接着?”
言语之间,倒像是季家趁着戚行肆还未高升, 上赶着同戚家结亲。
戚行肆脸色阴沉,大跨步走过去, 一把拽住声音最大的那人, 衣襟都被揪得皱住了。他手腕青筋暴起:“你说她什么?”
那人说的正天花乱坠,忽然看到了正主, 赶忙改了口:“戚公子……我们什么也没说,就是聊聊……”
戚行肆抬眼, 看着在店里选胭脂的小丫头,目光再落到那人身上时,就不那么友好了:“你们给我听好了,是我要跟她定亲, 是我要娶她,不是她上赶着嫁我。”
那人连连道歉:“是,季家小姐温柔娴淑,戚公子实在好福气。”
几个人使了个眼色,把茶钱付了就一道走了。一边走一边嘀咕:“完了,这是中邪了,不知季八小姐使了什么法子……”
那人暗暗回头瞥了一眼,小丫头几缕长发垂落在肩头,穿着水蓝的长裙,看起来呆呆的。
季惊鹿那样的……还真有人上赶着要啊?
谁信?
和戚行肆定亲以后,迟惊鹿就正式成为他的未婚妻。她很崩溃,什么法子都试过了,绝食、去爹书房撒泼打滚,甚至跑到二姐面前哭诉……都没有什么卵用。
季护龙很心疼她,但心疼并不足以改变他的决定。他有他的考虑,女儿那样的出身和身份,非要是世家高门才能保得住她一生平安。
而且必须是品行端正、名誉极好的世家,在不为人知的暗夜,他何曾不是拿着名单一遍遍筛选过,做了极为细致的考量。戚家是最好的选择,两人又有祖父辈的婚约在前,非常顺理成章。
所以便是心疼,他也只是命人看护好小姐,给她身边多放了几个丫鬟,日日守着,打定主意即便小鹿恨他,他也得在尚有能力的时候,把她嫁了。
毕竟对于女子,嫁人,是人生中最紧要的大事,选好了夫君,便可做享清福,选错了……就是误了终身。
依着规矩,定了亲的男女,要多走动培养感情。今日戚行肆带着她上街,是未婚夫陪着未婚妻买东西,所以身边只带了一个丫鬟。
迟惊鹿拿着一盘胭脂,那胭脂的颜色并不衬她,有些发灰,而且价格也贵。她想也不想就跟老板说:“这个,来一盒。”
丫鬟青鸾笑笑,正要掏银子,戚行肆已经飞快把银子排好了放在台面上:“喜欢就多拿几个。”
老板很少见到这样豪气的客人,喜笑颜开:“好,我马上让伙计给您包起来。”
青鸾偷笑一声,识趣地退下了,她是季府大丫鬟调教出来的,非常懂礼数,站在不远不近的位置,既听不见主子说话,又能随时冲上去保护主子。
迟惊鹿还在继续看,头也不抬:“刚才外头在说什么?”
那些流言蜚语,她也不是没听过。戚行肆长得是出名的好,身份又高,今年还入了仕途,相比之下她这个没有丝毫名气的娇养小姐就显得配不上男方了。
戚行肆垂眼,看着她选口脂,帮她把挑完的仔细收拾好:“谁敢说什么?小鹿,你别听他们乱讲,他们懂什么。”
迟惊鹿平心静气地把口脂往嘴上点了点,镜子里映出一张娇媚的容颜。她已经定亲,不是小女孩了,便不能再随意扎两个小丸子揪揪了事。青鸾是爹给她的丫头,是众多丫头中千挑百选选出来的,礼数周全,手艺又好,特意给她梳了凌云髻,一下就从小丫头成了大家闺秀,多了几分温婉气质。
又给她选了淡蓝色的如意云烟裙,显得身段窈窕。
其实迟惊鹿不喜欢这身打扮,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感觉不像她自己了。但她什么也没说,一声不吭地出来逛街了。
穿什么又有什么所谓?反正人都不自由了。
她合上口脂,声音出奇的冷淡:“你不用帮我说话,他们说的是真的,我本来就是娇蛮任性,毫无才艺,配不上你。还有,其实我不在乎流言,你那样做在我看来是没必要。”
戚行肆手里动作一停,又像无所谓似的笑着喊她:“小鹿……”
迟惊鹿笑笑:“你还是叫我豆芽菜吧,小鹿这个名字……”
家里人才叫她小鹿,是很亲昵的意思,戚行肆这样叫她,她很不习惯,而且也……
也不喜欢。
她一向把戚行肆当成朋友相处,从未想过他会对自己起了那种心思,所以很多话在她听来,实在是越界的。
早知道他会喜欢她,她就离他远点好了,成为他的妻子,同他亲昵地接触……她根本想象不出来,并且拒绝去往更深处想。
迟惊鹿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该怎么做,她盘算好了。
小丫头一笑,戚行肆心里一口气就松快些,她明明是在拒绝,可他就是止不住想要努力靠近,哪怕这种靠近,违背了自己的意愿:“好。”
少年身姿纤长,扬起的发尾乌黑飘逸。他长了一张玩世不恭的俊脸,看着是根本闲不住的,金陵多少酒肆都不能留住他,此刻却在小丫头身边静静地排着口脂盒,这是一件无聊的事,他却做得非常有耐心。
好像帮她多收拾一点,就能更靠近她一些,口脂盒是琉璃青瓷做的,点着红梅,犹如一颗禁忌的红果,诱人采摘。
迟惊鹿不管他,自己挑自己的。
他看着她面前几种颜色,那些花色在他看来几乎没有区别,她倒是一个个试,手上都是红印子。戚行肆把钱袋帅气地往台面上一甩:“喜欢就都买了吧,不用挑来挑去的。”
迟惊鹿扫了那钱袋子一眼,上头也绣了银鹤,看起来矜贵无比。
她觉得有点搞笑:“那你把这家店都买下来算了,我看着都挺好的。”
戚行肆一手支着下颌:“可以。”
迟惊鹿无语了,他还真是大方。
戚行肆靠近她,一张俊脸凑到她眼前,带着点痞痞的霸道,把她堵在妆台前:“豆芽菜,小爷我很有钱的。放心吧,嫁给我绝对不亏。”
迟惊鹿:“……”
她自觉刚刚说的话很伤人,还以为他受了打击,会保持一会儿沮丧的心情。
现在看来,她真是高估他了,这人脸皮是真有够厚的。
第55章 他每靠近一步,她的心就……
“小姐, 这是戚家送来的小礼红帖,您看一下吧。”
青鸾将大红帖子双手奉上,这是戚家给的彩礼单子, 光是写到帖子上就用了很多页,看起来很厚重。饶是严守礼数,不曾将心情挂在脸上的青鸾, 也止不住地喜笑颜开,两只眼睛完成了月牙。
迟惊鹿淡淡接过了, 翻开一页一页地看。
戚家的确是世家, 在礼数上绝对周全, 寻常人家有的金戒子首饰自是不必多说, 还有些金贵物件, 迟惊鹿都没有见过的。青鸾笑着报给她听:
“水晶驭凤钗两只、尊紫檀木玉镯两双、白青玉项链一条、绿胥夜明珠三颗、大溪地珍珠四十颗、玳瑁手串十条、红珊瑚手串十条、象牙珍珠耳环两对、红蓝宝石彩帽两只、鎏金翡翠发钗一只,檀木百鸟朝凤小橱一双、珍珠蜀绣屏风一扇……”
青鸾报完了, 低声笑道:“小姐,戚家给的小礼当真是多。”
迟惊鹿把帖子合上放好:“是吗?”
青鸾点点头:“自然是真的, 去年吏部左侍郎家嫡女出嫁,也只不过收到了您帖子上的十之七八, 那已经算金陵城中很风光的了。”
迟惊鹿想了想, 左侍郎的嫡女孙小姐的确是身份尊贵,又因着侍郎夫人身体不好, 只生了那么一个女儿,自然是荣宠无双, 听说夫家给下了非常厚重的彩礼,何止是风光,简直是风头无俩,大家都说孙小姐深得夫家喜爱和看重, 嫁过去是享福的。
原来戚行肆给的比侍郎嫡女还要更多,恐怕她这趟出嫁,那般气势,定是要压过孙小姐了。
迟惊鹿摩挲了那小礼帖子一会儿,心想,可惜她是没那个命享福了。她对青鸾说:“我昨天买的彩冠有颗珍珠掉了,我今天再上街看看。”
青鸾一福:“奴婢陪您去。”
迟惊鹿淡淡点头:“青鸾,给我倒杯茶吧。”
青鸾:“是,小姐。”
迟惊鹿看着她倒茶,心思百转千回,一个主意已经在她脑子里形成。
自从大闹过以后,青鸾就被爹派来照顾她衣食住行,几乎是寸步不离身。
不只是青鸾,她身边多了好几个丫头,有的面熟,是府里平时走动的,有的面生,是爹亲自从他院里挑出来的。
能让爹选做身边大丫头的,恐怕这个青鸾实在不简单,迟惊鹿早就有了试探她的心思,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迟惊鹿伸手去接青鸾斟的茶,趁她不注意,袖子一扫,茶杯从桌面滑落。
就是交睫眨眼的一瞬间,青鸾低声道:“小心!”
下一刻迟惊鹿再看茶杯的时候,精致的陶瓷小杯已经稳稳落在纤细柔软的手心里,如同落在平稳的地面上。
青鸾轻轻松了一口气,缓缓将五指伸开,把茶杯放到桌面上,里头的茶竟然分毫未洒。
青鸾笑道:“小姐务必小心些,热茶多烫,别伤着自己。”
迟惊鹿喝着茶,不经意间观察着笑眯眯的青鸾。
她果然是身上带着功夫的练家子。
迟惊鹿非常明白爹爹的用心,女子出嫁前带过去的丫头,夫家也是要好生待着的,不能随意赶走。他把青鸾给了她,就是给她一颗定心丸,好有人护着她。
万一出了事,青鸾可以保她平安无虞。
底下那些新来的丫头,恐怕也都是有功夫在身的,绝不是普通的小姐丫鬟。
她甚至怀疑她们是从军营出来的。
迟惊鹿不由得皱眉:这些丫头在她出嫁之前,都是爹的人,在她们眼皮子底下,就别想着逃跑、绝食威胁了,估计连她中午吃了几根蔬菜,爹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那她的计划就没办法完成了。
眼看着上街青鸾是一定要跟着的,迟惊鹿觉得还是算了吧,胳膊拧不过大腿,她要是当街逃跑,青鸾估计能把她像拎小鸡仔一样拎回季府。
迟惊鹿打了个呵欠:“算了,那个珍珠……你吩咐底下的人去找店给镶好了,成亲那天要戴的,别弄错了。”
青鸾:“奴婢知道了,午后就找铺子把它镶上。”
迟惊鹿:“我有点困了,想睡一会儿。”
青鸾默默退下,轻轻将门阖上。
青鸾的脚步声非常轻,几乎难以听见。迟惊鹿小心翼翼窝在门边,等了许久,估摸着她走远了,想要独自去院子里待一会儿,便又轻手轻脚把门打开。
刚开了一条缝,就有丫鬟在门外一福,声音很甜美:“小姐,有什么吩咐吗?”
迟惊鹿:“……”
迟惊鹿有点尴尬:“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丫鬟笑着说:“回小姐,是老爷吩咐的,从今天起,我们几个就守在这里保护您。”
迟惊鹿:这是保护吗,这是软禁吧!
虽然能理解爹爹的良苦用心,可她还是觉得难受极了。
迟惊鹿颓然回到屋子里,甩掉绣鞋躺在床上,心中刚升起来希望的火苗,也被掐灭了。
没有人能帮她,可是只靠她自己,又完全没有胜算的把握……越想越烦,越烦却越困,不一会儿便真的有了困意,睡意汹涌地袭来,几乎要把她浇灭。
将睡未睡之时,似乎听见外面有些吵闹。
马车飞驰着停下,高头大马劲亮的嘶啼划破长空。黑革长靿靴踏在灰色硬砖上,发出铿锵有力的声音。
长靴在膝盖的位置太过于恰到好处,显得小腿修长笔直。
迷蒙中,有人喊着“恭迎少卿大人”,脚步匆匆地为他引路。
迟惊鹿“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是季子星回来了吗?那日她送完荷花,他连夜又被一道圣旨召到丹州公干了,听说那边有个御史夫人的娘家人犯了罪,十分棘手,需要他亲自出手才行,该是一个月后才回金陵。
那声音消失了一会儿,迟惊鹿自嘲地笑笑,怎么会是季子星呢,金陵的少卿不止他一个,许是别人有事,来找爹商议的。
她重新躺下,试图再一次进入梦乡。
头顶上挂着墨绿色的香囊,上面绣着金色的星星,阵阵淡香传入鼻腔,连着大脑,有安神的功效。
可踏着长廊里青石板的声音非常硬朗,越来越近。
迟惊鹿的手刚好放在心口,门外的脚步声和心跳的声音完全同步,青石板每响一声,心就跟着跳一下。
迟惊鹿眼睛一亮,胡乱趿拉了绣鞋,噔噔噔地跑去开门。
门外站的是季子星。
长长的墨袍垂在靴边,袍角掀起阵阵烈风,领口处的扣子被扯开了一颗,可以看到微微凸起的喉结。
他似乎走得很急,风尘仆仆的样子,肩上还带着丹州之地的灰尘,那种急烈的归意尚未散去。
他开口说话,喉结颤动,轻轻唤她:“八姐。”
第56章 他的黑眸中有温柔缱绻骤……
迟惊鹿没想到真是他, 她扬起小脸,刚好能看到他沉沉的眼眸。
小丫头不自觉地笑了:“季子星,你不是应该在丹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