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送礼,都是为了贺喜他,更是让他记住他们,争相献宝,生怕遣词造句哪里不对,那些礼物,都有无比美好的寓意。
她倒好,送他灯笼,是为了让他看见八月十五的月亮。
这样明亮的大灯笼放在屋子里,哪里是八月十五的月亮,分明就是正午时分的太阳。
他笑了一会儿,走到柜子旁,从小箱子里拿出一个缝的七扭八歪的小香包,也是鲜艳俗气的颜色,他把它轻轻挂到床头,小香包一跃成为整个屋子里最跳脱的宝贝。
小香包出了柜子,终于找到释放余热的新天地,不遗余力地散发着浑身的香气,是柠花的味道,酸酸甜甜的,一闻就记得住。
这可是他用御赐的香囊“换”来的。
季子星揉了揉疲惫的双眼,他其实一直休息得不大好,从小睡得很轻,一点响动他就能立即醒来。
这段时间越来越忙,白日里全靠体力撑着。想要好好休息,一躺下脑子里就不断回想白天的案子,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要很久才睡得着。
此时床帘有温柔的鹅黄光亮透进来,柠花的酸甜淡淡飘入鼻腔。季子星忽然觉得困意翻涌,薄薄的眼皮盖上,一阵安心,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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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时,夜市已经陆陆续续散了,街边的小茶馆也纷纷打烊。
戚行肆蹲在石狮子旁,看见最后一个卖糖糕的女人也推着小车走了,边走还边喊他:“快回家吧,街上都没人咯!”
戚行肆揉揉发酸的小腿,走到桥上。
夜晚的湖很美,只因着湖面飘过成百上千盏花灯,通天的亮光照亮了整座金陵。
他静静地看着,花灯顺着水流的方向缓缓飘走,形态各异。都是些成群结队来夜市嬉闹的人点着的,许一个心愿,写在花灯里,再把它放在水中,漂得越远,说明愿望越容易实现。
有亲人,有朋友,还有许多未婚少男少女,花灯要一起放才最好,福气更高。
少年的脸被花灯里的小烛照亮,脸上却没有暖意。半晌,他自嘲地勾勾嘴角,转身到一旁准备收摊的阿婆那里买了一盏灯。
阿婆笑笑:“要买哪个?”
戚行肆弯下腰,绣着银鹤的束袖在一堆花灯里挑挑拣拣,选出一个兔子形状的来。
他看了看:“这个吧。”
阿婆笑得慈祥:“为给心上人的?”
她抬眼看他,走街串巷大半辈子,她看人很准。面前的少年虽然穿戴简单,可身上的东西样样昂贵,短靴那样干净,是完全不用劳作的象征。
他两条长腿笔直,身姿纤长有劲,黑发飞扬,打一眼就知道是哪家不羁的高门贵公子,许是刚和心上人分别。
她递过一支笔:“放湖灯,要许愿的,你写上去吧!”
戚行肆没接,他弯弯唇角:“不用了。”
然后掏钱给她:“谢谢阿婆。”
他走到湖边,点着了灯芯,把它放到了水面。
小小一盏兔子灯,独自漂荡着,晃晃悠悠往湖心去。
戚行肆直起身,看着各色花灯明明灭灭。初秋微凉的风吹在脸上,他的那盏兔子灯,也已经湮没进灯海,不见了踪影。
第59章 石少爷做过我先生,该去……
程府东院, 几个小姐正边吃月饼,品花酒,一边说说话。
“姐姐, 姐夫今日怎么不来找你?”穿着粉褂的小丫头眨眨眼。
程姒垂眼,独自吃了一口点心:“别瞎叫,我们还未成亲。”
又道:“他今日很忙, 吏部这几日事多……没时间来陪我。”
小丫头笑道:“你们已经定了亲,成亲是早晚的事, 早叫晚叫又有什么关系?若是姐夫没空, 姐姐就叫我们来, 咱们在一块就不怕无聊了。”
程姒脸上飞过一抹霞红。
今日石丞落说还有事忙, 就不便陪她了。其实她心里有些难过, 自从定亲了,他们也很少见面, 他总是很忙很忙,就连约她出去赏花的时间都不曾有。
她放下身段找他, 也总是被各种理由推拒,次数多了, 她也不愿折那面子, 若传出去了,实在丢人。
她心思敏感, 心想他是没时间,还是不想有时间?
她问了他身边的人, 那侍卫也说他的确是非常忙碌。她不甘心,又塞了点银子,问石丞落有没有背着她,去找别的女人?
她也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还未成亲,就已经想要把手伸到他生活的方方面面,他的一切她都迫切地想知道。
那侍卫赶紧摇头,说:“我家少爷向来如此,不过他看着冷冰冰的,其实人很好。”
程姒这才放心。
想想也是,他那般阴郁冷漠,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根本不像是会在心里藏人的男人。
而且她已经是金陵才女,多少人想要求娶,她看都不看一眼。若石丞落的心另有所属,那女人一定比她好不知道多少倍,才艺精绝。她一个个数,金陵的官家女儿里,肯定不会有这样的人。
若是有,她早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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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就快要到年关,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女儿们纷纷脱下了衬裙,换上薄棉衣,绣鞋里也垫了厚重的毛料,走起来才温暖舒适。
丫鬟给迟惊鹿看了府里新买的短靴,她是镇北大将军的女儿,自然不用普通的毛料,而是穿着细绒羊皮小靴,白色的,保暖又美观,不是寻常人家能用的起。
新买的几双也都不错,迟惊鹿让她帮着自己穿上试试,合适的话就都留下了。
丫鬟认真给她穿着,笑道:“八小姐的确是长高了,这些鞋恐怕都不合脚了。”
迟惊鹿低头一看,的确是这样,这些鞋都按照去年的大小,再宽长了一点买的,竟然还有些挤脚。
丫鬟转头叫进来几个小丫头,严肃道:“你们快去给小姐换新鞋来,照着这个大小,再长些的。”
迟惊鹿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如今她是定了亲的人,不能再扎小揪揪了。乌黑的长发在后脑梳成温柔的发髻,下半部分披散在肩上,如同柔和的流水,在胸前起伏。
她穿了浅粉色的长袄裙,下面甩出淡紫的裙摆,薄如蝉翼,丝毫不显累赘。
只是脸蛋上的稚嫩尚未褪去,黑白分明的杏眼分外纯净。
丫鬟站在她身后,笑眯眯道:“小姐端庄秀雅,戚家公子真是好福气。”
这几天,石家和程家的婚事操办了起来,算算日子,竟还比迟惊鹿和戚行肆的婚事还要靠前。
石家给季府下了喜帖,虽然没指明邀请谁,迟惊鹿猜大约是石丞落送给二姐的。
她淡淡似不经意问:“咱们府上有人去吗?”
丫鬟一边给她整理衣裳,一边道:“老爷自然是要去的,其他人……没有了,咱们府上的少爷小姐都和这俩家不熟。不过二小姐让人带了话,说谁要是去了,替她向石公子道喜。”
迟惊鹿点点头:“二姐和石丞落有同窗情谊,道喜也是应该的。”
丫鬟什么都不知道,也跟着说:“是呀。对了,您去吗?”
迟惊鹿一愣,本来想说不去,话到嘴边却成了:“我去一趟吧,石丞落以前做过我先生,该去贺喜的。”
一个是帮二姐带话去,另一个……
她也不知道她在期待些什么,直觉告诉她季子星应该也会去。
这几个月府里正操办她的婚事,不断有裁缝来量她的身量,喜服的材质、花色、最终做成的样子,前前后后打了十几版,都要她一一确认过才行,因此她忙的晕头转向,整天被迫困在府中。
年关,大理寺积压的案件众多,都要一件件拿出来重审,跟季子星相比,她那点累实在不算什么。听小侍卫说,季子星几乎是住在了大理寺里,很少回来,因此他们两个人也不曾见面了。
迟惊鹿已经拿到了50分,这几个月分值增长速度明显变慢了,她还需要再努力一点。
如果能见到季子星,或许情况会好很多吧。迟惊鹿默默地想,不过他那么忙,也有可能不去。
第60章 “别跑太远,在我能看到……
石家是世家高门, 婚事办得非常盛大。
大红的珠花铺了满堂,迎亲的轿子稳稳当当停在程府大门外,十六抬的, 热烈如火。鞭炮声震耳欲聋,炸出紫色和红色的炮花。
程家也是大户人家,给程姒陪的嫁妆足足有十五箱, 算是金陵城里数一数二的阔气。
迟惊鹿老老实实坐在红木椅子上,看着满院人来人往, 石府里铺了红色长毯, 温柔绵软, 用的是上好的料子。今天爹也来了, 此时正和石老爷、程老爷应酬, 自然是不可能陪着她的。
程姒盖了鲜艳的红盖头,冬日的风吹动, 掀起一角,露出新娘雪白的下颌和朱红的唇, 煞是动人。她穿戴了全套的金首饰,隐隐发着红光, 是非常好的品质。石丞落走在她身边, 穿着大红的喜服,身材高大, 给人沉稳的感觉。
“跨火盆!”
两人并肩到了火盆前,石丞落顿了顿, 才伸出手去扶程姒:“搭着我吧。”
盖头下的红唇微微翘起,雪白纤长的手扶了上去。
迟惊鹿吃着点心的手停在半空,因为她分明看见石丞落眼中闪过一丝悲伤。他阴郁沉稳惯了,她还没见过他这幅像是掌控不住什么的样子。
等礼成之后, 迟惊鹿走过去敬酒,顺便把二姐的话带到了。
石丞落低低的“嗯”了一声,他久久地看着满院红绸,没有说话。
迟惊鹿回到座位上继续吃,她觉得今天不能白来一趟,至少要完成干饭人的使命,干饭人,干饭魂,干饭人是人上人!却听见背后有女眷小声议论着,今天迟惊鹿打扮的比较朴素,她们没注意到她,只顾自己说得高兴。
迟惊鹿听了一会儿,大约是在议论石程两家轰动金陵的婚事,又数起金陵高门家的适龄公子。说到最激烈处,无非说的就是戚行肆,他是五城兵马指挥司的副司使,要到年关了,城防布局比以往要严格,他似乎一直在忙,所以今天也没有来。
迟惊鹿听女眷们说,戚行肆站在高高的城墙上,居高临下,是那般飒爽英姿。甚至还有不少官家女儿,她们去城门的本意根本不是要出城,只是那一进一出,就能瞧见戚行肆,要是运气好,晚些时候回来,戚行肆就从高墙上下来,离她们更近,或许还能被他亲自盘问。
“那天他亲自到了城门口,一个个查出城的人,我就瞧见了……长得真好,又有才学,尤其是那一身军营的衣裳上身……我终于知道写话本的人没有骗人。”
迟惊鹿觉得,她们口中的戚行肆和自己见到的不大一样,他变得威严、不苟言笑,并且非常严格认真。
后来她们说到程一奇,说他俊逸儒雅,看起来很好相处。迟惊鹿很无语,这些女眷们每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根本不知道程一奇成了詹士府少詹事后,已经开始显露出阴狠的行事风格。
他是个有野心的,一甲榜眼的名声那样好,不少高官大员想要和程家攀亲,不乏有钱有势的才情美人,他却始终不松口。迟惊鹿知道,他志不在此,他想要的和常人不同,并且能够一直坚持下去。
听季宅的小侍卫说,有个小姐故意和他走得很近,约他去湖边游玩,当天那小姐就落水了,幸好被路过的船夫救下,高烧不退,现在还在家休养。
想到这儿,迟惊鹿冷得一哆嗦,这样冰冷的天气,掉进湖里……
“还有一个人你们可都没说到……”一女眷悄悄道,“那个探花……”
“我劝你别想那个人了,能当上探花的,可不是你我能肖想的!”旁边女子无情打断了她,“我听说季九公子的探花之名,全是为着霓珠公主,若非如此,他也有可能是榜眼。”
迟惊鹿听得入神,不知觉间咬了嘴唇,渗出一点血来。那女眷说得有头有尾,不像是假的。难道说,若不是公主喜欢他,给他封了探花,那他很有可能是榜眼,甚至状元?
那梦里的一切都可以解释了,季子星本就有那样超群的实力,甚至要超过程一奇和石丞落。
那些女眷们提到季子星的时候,甚至不用他原本的名字,而是唤他“季九公子”,好像把他的名字说出口,是一件多么禁忌和避讳的事。
酒席吃到一半,迟惊鹿才在人堆里看见季子星的身影。她便是不用回头,也能感觉到从身后射出去的灼灼目光,都是冲着季子星去的。
他没有穿平日里常穿的墨色圆领长衫,而是换了一件降青色的官袍,随意披了一条黑风衣,非常有气势。
只听那女眷小声道:“季九……”
迟惊鹿有些犹豫要不要叫他,没想到她正想着,季子星就看见她了,冲她招手:“八姐,来这边。”
他正在应酬,走不开,刚进石府的门,就被众人拥簇着到了桌边喝酒。
迟惊鹿慢慢走过去,只听见他们说什么“恭喜”之类的话。这时有几位老者过来了,所有的人都给他们恭敬地让道,他们穿的是正朱红的大官服,言谈举止颇为威严,她记得这些应当是石家请来的客人,一直坐在上宾的位置。
季子星和几位老者低声交谈了许久,周围人都很识相地避开了,分散到别处去喝酒。
虽然是散开的,但她看得清楚,各人的余光都是在往那一处瞟,心不在焉。同石丞落比起来,季子星似乎才是今天真正的主角。
那些人,很想靠近他,但似乎同时又很惧怕他。
她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迟惊鹿不去打扰他,就站在树下,默默等着。过了一会儿,季子星成了孤身一人,他笑着走过去找她,带着和煦的温柔。
他黑色的长靴踏在大红长毯上,犹如从烈火中淬炼出的黑曜石,铿锵有力。
季子星离她越来越近,众人的目光就从他一个人身上,转移到了他俩之间。
迟惊鹿不太习惯被注视,有些局促地抠地:“季子星你来啦。”
他比她高出很多,黑色的风衣烈烈作响,像城墙上的大旗。他定定地看着她,轻笑一声,伸手去抹她的下唇。
“怎么会出血了?”
他有些紧张:“张开嘴,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