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掰着指头数:“小雏菊、满天星、月季、一串红,很多呢。到时候花开了我叫你。”
季子星点头:“好。”
掌风在一旁听得直打哆嗦。他家主子只有两个时候极为有耐性,一个是提笔练字,一个是跟八小姐说话。
好像无论她多幼稚,他都能哄着她似的。
这次不等紫檀使眼色,掌风就很知趣地退下了。
迟惊鹿很平静地问:“你去找爹,说我们的婚事了?”
季子星说:“是。”
虽然他知道她答应了,可听见她说“我们的婚事”,这几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他感到有股颤栗。
昨天一整夜,他都没有入睡。坐在桌前,一点点看黎明渐亮,太阳升起来,还没有散出光热,他已经觉得浑身滚烫。
这是属于他的黎明,属于他的光。
他定了定神,又道:“不过成婚前,你得回去住。紫檀和青鸾明日收拾东西,你就搬回去。等成亲的日子定下来了……”
他顿了一下,仿佛要确定这一切不是梦境:“你就能一直在这里了。”
一直在这里,陪着他,哪儿都不去。
迟惊鹿欣然接受:“好啊。其实也不用收拾什么,反正很快就过来了。实在不行,我还能翻墙。”
季子星没接话,听到她这么说,耳根已经滚烫。
他看着她的手,上头沾满了泥土,便自然而然地牵起她,从袖子里掏出手帕给她擦。那样子分明像在哄小女孩一样。
迟惊鹿这次没有拒绝。反正是要成亲的人了,那现在他就是她的未婚夫。隔着一层丝绸,能感觉到他骨节分明,他的手很大,如果他抓住她,就能包裹她。
耐心地擦了一会儿,干干净净的,又像白玉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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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便开春了,万物复苏。
出乎迟惊鹿预料的,戚行肆并没有再来寻她,而是经过一段时间的销声匿迹,又加官进爵,现如今已经去了兵部,是正四品了。
迟惊鹿正在绣枕头,其实她一点都不心灵手巧,只是太无聊了,便同意了六姐的邀请,结果缝出来也歪七扭八的。
她问道:“不是才升了副都指挥?怎么又升?”
季安宁一边缝一边道:“听说是去巡查的时候,遇上了凶徒劫持一座小轿子。戚行肆身边只带了两个亲兵,竟然把三十五个凶徒全部擒获。”
迟惊鹿:“可这最多说明他们武艺高强……只不过是一群凶徒而已,不用直接跳过指挥使,升到兵部吧?”
季安宁被针扎了一下,出了点血,疼得她赶紧把手指放在嘴里嗦,过了一会儿才小声道:“你不知道……那轿子里坐的人是皇上。”
迟惊鹿一惊。皇帝暗里微服私访,身边带的御林军肯定很少。这次遇上了危险,搞不好命都没了,却被戚行肆给救了。
升四品算什么……恐怕他以后还有得高升!
季安宁道:“你也别太担心……不过他升官了,不会找你麻烦吧?听说上次去季宅,就是因为他的官没咱九弟大,才不得不作罢,这以后……”
迟惊鹿想的却不是这个。她倒不担心戚行肆来抢人,毕竟有季子星在,她很安全。
只是和季子星在一起待久了,不自觉地有些敏感。皇上微服私访,是非常危险的事,因此一般人都不知道。或许只有极为亲近的几个臣子才晓得。
那群凶匪是怎么得到这个消息的?
她终于明白季子星对她说过“现在朝廷不安全,我很难休息”是什么意思了。看来权力的顶端,越往上走便越危险,时时刻刻要人性命。
她开始有些担心季子星了。
第78章 我的花啊啊啊啊……
开春的时候, 季子星和迟惊鹿的婚期就定下了。
听说他给了不少小礼,紫檀一个个给迟惊鹿念过去,竟比当初戚行肆给的还要多。青鸾拿着帖子翻了一遍, 深深地看着迟惊鹿道:“小姐,九少爷给您下的定礼,恐怕今年全金陵都找不出更多的了。”
戚行肆下小礼的时候, 已经是规模不小。季子星只多不少,还要在他之上。加上季护龙给她的, 她现在身价不菲。
迟惊鹿哑然。她没想到他会拿出这么多, 算了算几乎已经是他的全部身家。
何必呢?爹已经答应了他, 这门亲事又不会中途反悔。就算是有人想从中作梗, 也要畏惧着季子星的脸色。他大可不必这样做。
开春公务也开始繁忙, 定下婚期后季子星便去外地了。迟惊鹿想了想,跑到书房, 提笔给他写了一封信,大意是说, 让他收回去一些,她可不想又一次被全金陵议论。
季子星收到信后, 只是微不可察地笑笑, 把信放进抽屉里。这点钱算什么?如果可以,他简直想要把自己整个人全都交付出去, 还生怕她嫌弃。
他现在忙得很,以后越往上走可能越忙, 没时间多陪她,算是提前给她道歉的意思。能用这些身外之物让她高兴一阵子,他觉得很值。
想了想,他回了一封信, 绝口不提收回小礼的事,只道:“院子里的花开了吗?我走的时候吩咐掌风每天都给它浇水,你得监督他。等花开的时候,我就回去了。”
迟惊鹿收到信,一个鲤鱼打挺就翻下床,穿上绣鞋,跑到隔壁去院子里看。
这一看可了不得。掌风穿着护甲,神情严肃地端着一盆水,认认真真在浇花。
见到迟惊鹿出来,他恭敬道:“小姐,您放心,我肯定把它们养得白白胖胖!”
顿了一下,觉得自己说的不对,又补充:“是百花齐放!”
迟惊鹿看着快要被淹没的小土堆,哭笑不得,花已经死了啊。她一阵心疼。
掌风是大男人,不懂花花草草,听了主子的吩咐就很勤快地浇花,刚冒出小芽的花被生生浇死了。
她叹了口气:“……行吧。”
她让紫檀照着这些再买了一些种子,又整整齐齐把它们埋在土里。
这次她不让掌风浇花了,叫了个看着机灵的小侍卫照顾。那等他回来的时候,花就真的会开了。
惊蛰那天,她又收到一封信。季子星外出这段时间,每隔几天就会来信。她看到了就立刻回给他,其实也没什么事,有时候是掌风陪她上街,有时候是紫檀和青鸾两个为了她适合什么样式的衣服拌嘴。还有一次说青鸾非要和松枝比试,把她刚买的鱼缸打破了。
季子星竟也乐得看这些。疲惫不堪的时候,或者出去应酬,觥筹交错之后的空虚时,收到她的信,听着她说这些花花草草,猫猫狗狗的事,好像就能看见一个小丫头,穿着鹅黄的小褂,插着腰在跟他讲话。
实在没忍住,有时候也能笑出来。摸到这些信,他就觉得不累了。
有时候几天不写,就是他太忙了,或者干脆留宿在了更加偏僻的小地方,无法寄信。迟惊鹿就给自己找事做,反正过两天他总会回信的。
他已经好些天没来消息,所以今天收到信的时候,迟惊鹿拆得很快。
拆完才发现并不是季子星写的,而是戚行肆的。
迟惊鹿的手顿了一下,犹豫着要不要打开。这时候紫檀进来,请她去吃饭,迟惊鹿便把信塞了回去,并没有看。
等吃完午饭,回屋的时候发现,方才她没关窗户,而此时一只白色的小猫跳进来,把信撕得乱七八糟,不成样子。
迟惊鹿觉得这可能就是天意,老天爷都不让她看见戚行肆要说的话。她把信扫了,放到炉子里烧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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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雨时节,小雨淅淅沥沥。雨滴打在屋檐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此行外出实在太久,算了算竟然已经有三个多月。季子星神色不虞,默默站在阴影里。
过了许久,一个穿着鸦色锦缎的男人进来,他约莫四十岁左右,眼睛非常有神。虽然身上的衣裳看起来并不昂贵,但手上的玉扳指价值千金。
他坐了一会儿,两人都没有看对方,也没有说话。最终还是男人先开口道:“时间大约在今年的九月秋猎。”
季子星沉默许久,才说:“多谢。”
男人的身份他不清楚,派松枝查了一个月,依旧毫无进展,只知男人是和恒均有过节,当是早年结下的仇怨。
季子星来到地方查案,这男人便找上了他,说知道他暗中在调查什么。还愿意帮助他,提供了不少消息。他一一验证,发现居然全部都是真的。
今天男人来找他,便是履行之前的约定。一旦男人知道了恒均兵马的走向,便会前来告诉他。
男人的话他不敢不信,却不也不敢全信——首辅恒均私养兵马,伙同凌决刺杀天子,这样的事任谁听了都要骇然。可男人看起来倒像是云淡风轻的。
若真如他所说,九月秋猎,的确是个谋权篡位的好时机。
届时皇帝会带着宫眷去月牙湾,那边有一大片树林,野物众多。只要天子不在金陵,便无法调动御林军,即使快马加鞭传讯,待军队前来护驾时,大约整个月牙湾都会被屠戮得一干二净。
男人道:“到立夏时你便可注意这些兵马的动势了,如不出所料,八月前定会全部聚集在月牙湾,只待他们一声令下,高雅幽静的月牙湾便会成为人间炼狱。”
季子星转过身,看了他一会儿才道:“你好像并不震惊。”
男人自如地喝下一口茶:“的确不奇怪……他那样心狠手辣的人,当年对陶霏和盛祁洲下了那样的狠手,杀人放火才是他本性。”
他缓了缓,又道:“只是可怜了那孩子,她是盛祁洲的女儿,是无辜的,却也要被一同歼灭。”
连无辜的孩童都能杀,还有什么不敢的?
季子星眼前浮现出迟惊鹿明媚娇憨的小脸。他定了定神:“恒均和赤溪军真的有深仇大恨?”
竟能让他做出那等狠绝的事!
男人苦笑一声:“一个是首辅,一个是军营,能有什么仇恨?还不过是为了那个女人罢了!”
“当年前皇后生下太子,龙颜大悦。后宫女眷少,孩子更少,嫡出的就只有太子一个,若无意外,日后他必将登基为王。没想到这孩子身体羸弱,难当大任。皇帝寻遍名医,求卜问药,都没有成功。”
季子星默默听着,一张张熟悉的脸在他脑海划过。
“当时有位太医上谏,说数年前曾有一孩童和太子患的是一模一样的病症,所有人都说无药可医。但那孩子几位幸运,竟然遇见了一位民间的妙医圣手,人称在世华佗,历经数月居然真的治好了。”
皇帝一听,立马命人去寻。原来这位圣医已经退隐山林,不问世事,且早已生了华发,准备安乐余生。当时还是吏部尚书的恒均接下此事,极尽所能,诚心诚意地请求老者出山。
“最后,隐居山林的老者终于被说服,恒均便立刻派人去迎接,一路顺遂,却没想到路过蕲州时,遇到了一场战事。”
“那时候天子登基不过短短数年,国家尚且不安定,战事时常都有。正是盛祁州带兵剿灭反贼,才保住一方平安。只可惜,刀枪无眼,一支利箭穿过马车,直入圣医心脏……他就这么死在了进京的路上,此后再也没有人能治好太子了。”
季子星道:“所以,恒均就记恨上了盛祁洲?”
他立刻否决了自己:“恒均极为聪慧,深有城府。他便是为了此事与盛祁洲有过节,也不至于灭了整支赤溪军。与盛祁洲交好,要比灭了他更为有利。恒均还有别的原因吧!”
男人惊叹于面前年轻男人的敏锐,愣了愣才道:“没错。我方才说都是为了那女人……”
季子星道:“可那女人不是陶霏。”
男人点头:“不错。恒均真正爱的人是前皇后……也就是如今冷宫里的那位。”
圣医一死,太子真正成了个废人。世上唯一的希望已经破灭,他再也不可能继承皇位,成为帝王。于是他自暴自弃,和皇上生了龃龉。
太子被废后,前皇后便疯了。从那时起,恒均才真正恨上了盛祁洲。
恒均当上首辅以后,盛祁洲也成了大将军。恒均屡次进谏,希望皇上不要废掉太子,说太子只是身子弱些,依旧可以担当重任。
而盛祁洲是军营出身,自然信奉天子是马背上出来的,要守得天下才能做帝王。两人僵持许久,朝中分成了两派,最后皇上依旧坚持废除太子。
现如今,废太子和前皇后都在冷宫。
恒均知晓盛祁州爱上陶霏,也知陶霏深爱自己。他利用了她的爱慕之心,对她软硬兼施,终于使得她成为安插在赤溪军中的一颗棋子。
“这颗棋子在最关键的时刻发挥了作用,伪造盛祁洲的亲笔信,让皇上误以为赤溪军有不臣之心。恒均这才有理由出手剿灭。只是陶霏没想到恒均竟然想连同她也一起杀掉。这颗棋子,还真是物尽其用了!”
男子有些唏嘘,时隔多年,每每想起,依旧触目惊心……
季子星道:“当时恒均一定没有力量把整支赤溪军剿灭……还有谁帮他?”
男子再一次被季子星快速的反应和判断力折服。他由衷地欣赏,点头道:“依你的才能,要查早晚也查得到,我不瞒你……是紫雾宫。”
季子星皱眉。男人继续道:“紫雾宫宫主和前皇后的祖父交情匪浅。前皇后祖父曾经救过他一命。”
季子星道:“原来是这样。”
那一切便都说得通了。
他笑笑:“前辈竟知道的这样多。”
男子大笑:“我倾尽大半生,才查到这些。而你不过短短半年便能探到不少消息,真比起来,是我不如你。”
他第一次见季子星的时候,便佩服年轻人的敏锐。季子星实在很有些手腕。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放心告诉季子星这些。
和这样的聪明人合作,是他赚了。
男人又道:“今天我给你这么大的消息,你是不是也要给我一个,作为交换?”
季子星“嗯”了一声,说:“当今太子府少詹士正谋划着为我们的皇上进献一青楼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