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
红羽箭矢从指间滑落坠地。
陆宜祯的心也一瞬间同手中箭矢一般,坠到了谷底。
她头脑空白,后背泛凉,眨巴了好几下眼睛才将将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爹爹现在怎样了?”
“不知道。”
女使担忧道:“小厮说,他事发前被主君遣去尚书省拿公文,回到街上时,钟楼整个已被禁军包围得水泄不通了,根本没法进去。无奈之下,他就只能向周边人群打听了情况,先赶回来报个信儿。”
“我阿娘呢?”
“夫人急得很,听闻此事后,马上就叫小厮准备马车去了,还命我来唤姑娘立刻到前厅去。”
“好,我这就过去。”陆宜祯说着,侧首望向静立一旁的少年,“意哥哥,你……”
小世子回望她,凝眸瞧了几息,开口道:“我与祯儿妹妹一起。”
“嗯!”
第17章 惊懒第六 敢问兄台到底是什么人?……
陆府马车中。
陆姜氏神情分外焦急,膝上的一方锦帕都被手指搅得紧绷。
坐于一边的陆宜祯,一眨不眨地瞧着自家母亲,幼嫩的脸蛋上溢满了担心。
“伯母不必过分忧心,钟楼离尚书省近的很,周遭禁军巡视比城中其余地方都要严密许多。虽不知那伙刺客是如何避开禁军耳目混进去的,但一定没有充足的行凶时间。并且这么久也不见漏出别的风声,楼中之人的性命应当都无忧。”
隋小世子手抚玉竹骨折扇,出声宽解。
陆姜氏闻言,神色安定了几分,朝小世子颔首道谢:“我也是关心则乱,多谢世子,肯陪我母女一道出行。”
“陆伯父才高德厚,晚辈一直都心怀景仰,伯母无需言谢。”
……
木车轮徐徐停下。
车中几人若有所觉,陆姜氏更是连车厢尚未停稳时,便扶着厢壁站了起来。
陆宜祯跟在母亲身后探出车帘。
此时的钟楼门外,禁军依然持剑候立成一排。
有结队的百姓驻足在不远处,指点围观着,但议论声音都不太大,仿佛是受到了一层无形的压迫。
“官爷,有劳,我是陆家人,我家主君在里头如何了?”
陆姜氏由女使搀着臂,急行上前问道。
穿甲持剑的官兵站于阶上,睨着来人:“你是陆尚书的家眷?”
“正是。”
官兵道:“你且在此处稍候,待我去请示裴大人。”
说完,他与身旁的同僚打了个手势,径自迈进楼内,身影很快消失了。
陆宜祯奔到陆姜氏身边,牵住她的另一只手。
陆姜氏垂眸瞧向她,微微舒口气,把小姑娘牵得更紧了。
传话的官兵很快跑了出来,抱拳道:“裴大人准陆夫人和陆姑娘入内,为保事发时,楼中所有人皆接受过盘问,楼内暂时不得进出太多无关人等。”
“我懂得,多谢官爷。”陆姜氏向陪侍的女使挥了挥手,“你退下罢,就在车旁等我回来。”
“是,夫人。”
待女使往后退去,陆姜氏和陆宜祯又一同望向了阶下长身玉立的隋家小世子。
“我就在门外候着,伯母和祯儿妹妹赶快进去罢。”小世子双手拢袖,温雅解意地朝二人笑了笑。
陆宜祯也向他扯出一个浅笑,随后便跟着自家母亲,跨进了戒备森严的钟楼。
陆琮并没有受伤。
他等在一楼前堂中,甫一望见出现的二人,便走了上去。
“爹爹!”
陆家小姑娘瞧见前方的高挑人影,眼眸欣喜得微微睁大,挣开陆姜氏的手,小跑着扑进了陆琮的怀中。
陆姜氏在后头惊呼了一声,教训她:“祯儿,快下来,你爹爹要是受伤了,你这不是叫他伤上加伤么?”
“无碍无碍,我哪哪儿都好,好的不得了。”
陆琮笑呵呵地拍了拍胸前小姑娘的背脊,把她放下来,眸光眺向后方跟来的陆姜氏:“害夫人挂心了,实在是因为要配合禁军盘查,我无法脱身哪。”
陆姜氏见他无恙,心情彻底放松了下来。
“没事就好。这楼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尚书省附近,怎么还会有刺客呢?”
“本来我是与周侍郎他们,相约在钟楼商议事务的,话谈到一半,突然有几个黑衣人破门而入。不过好在我也学过几年拳脚功夫,倒算安然;周侍郎近期也恰好得了一个武艺高强的幕僚;禁军来得比封城前更快——这种种时宜相加,才保了一桌子人的性命。不过,还是有几人伤到了肺腑,正在楼上请郎中诊治呢。”
陆姜氏眉头紧锁:“那,刺客都抓到了没有?”
“并未抓到。他们很是狡猾,见禁军赶来,立马撤走了。有一队禁军就是追着他们去的,不过刚才回来复命说,把人跟丢了;剩下的禁军和大理寺正在排查楼内之人,希望能找出那伙刺客的暗线同党罢。”
陆琮说着,摸了摸陆家小姑娘的脑袋:“真是没想到,这事儿竟把我家小宝儿也惊来了。”
“又不知道爹爹的处境,我当然和阿娘一样都被吓到了。”小姑娘顿了顿,“还有意哥哥,他也来了,就在钟楼外面呢。”
陆琮略惊,思索片刻,道:“此间之事,结束恐还要一些时间。不如,小宝儿就先同你母亲和隋小世子回家罢?”
陆宜祯还未开声,陆姜氏倒是先不赞同了:“我不回去。”
陆琮正欲再开口,陆宜祯已攥着他的袖口,抢先道:“我阿娘可担心爹爹了,打从听到小厮传回来的消息后,她就一直心神不宁地。爹爹,你不能这样狠心地把她赶回去呀。”
陆姜氏又羞赧又好笑:“什么狠心、什么赶?你个小姑娘家家的,胡说什么呢?”
陆琮也禁不住发笑:“那小宝儿说,我该怎么办?”
“爹爹自然应该让阿娘留下。”
陆琮:“那小宝儿自己呢?”
“我呀。”小姑娘脑袋一挺,“我与意哥哥一道回家。”
“这样也好。”陆琮道,“不过小宝儿要记得,回家便罢,这时节,切莫在外边贪玩耽搁。”
“嗯,爹爹和阿娘也要早些回来。”
……
从钟楼正门出来,陆宜祯总算是安下心神,与隋小世子踏上了归程。
“果真与意哥哥说的一样呢。”
车厢中,陆家小姑娘仔细详尽地与小世子复述了一遍她在楼内听闻的现况。
“这就好。”
隋小世子懒洋洋地倚在厢壁上,乌墨般的眼瞳瞧着满面欢慰的小姑娘,淡淡地道:“方才突闻钟楼案,想必祯儿妹妹也被吓得不轻,此事既毕,回府后便歇着去罢。”
话音未落,眼见小姑娘就掩嘴打了个哈欠。
一双杏眼儿里透出些湿润的水意,专注地望着他时,便仿如一团软糯糯的蒸糕。
隋意放轻声音:“祯儿妹妹困了?”
“嗯,有一点。”那团蒸糕点头道,“意哥哥,我睡一会儿,等到了家,你要记得叫我呀。”
“好,睡罢。”
得到回应的小姑娘酣甜地朝他一笑,旋即缩到了车厢角落去,把娇小的身板卡在两壁之间,宛若一只找窝的兔子。
没过多久,隋意便见她脑袋一啄一啄,像是成寐了。
隋小世子安静地看了半晌,倏然抬起扇子,将车前帘挑开了一条缝儿。
“车把式。”他低声向外吩咐道,“车驾稳点儿,别颠着了。”
“——好嘞。”
待帘子落下,厢外的光线声响全数撤去,厢室里,复变回了原来静谧安恬的模样。
隋小世子秀致隽美的眉眼,也在厢内昏昏的光景中柔和安澜了许多。
大约是受这氛围的蛊惑,他倚着壁,亦缓缓地阖上了双眸。
一时间,只闻车轮子碾过石板地的“辘辘”响动。
也不知就这般行进了多久。
蓦地,隋意睁开了眼。
他捏着扇柄的指腹,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在玉竹骨上;墨黑的瞳仁,也似渗不进一丝日光一般。
“停车。”
马车应声徐徐地停下。
车厢角落的小姑娘睡得颇熟,并没有被惊醒。隋小世子瞥她一眼,不紧不慢地拨开车帘、跳下了车辕。
跟随在车旁的女使立即走上前来,疑惑地道:“世子,为何忽然不走了?”
隋意越过她,眺了眺车队后方整整齐齐的二十人护卫后,这才转眸回视。
“劳烦你上车。”
女使诧异地指了指自己:“我,我?”
隋意颔首:“上去以后,将你家姑娘的耳朵捂住。”
“这是发生……”女使话至此处,想到什么,惊恐地捂住了嘴,“是,是劫人的来了?”
隋意不言,只躬下身,拾起了车轮边的一颗小石子。
女使见势,神色惶悸地与小世子俯了一礼,紧接着便应他所说踩上了车踏。
隋小世子这时已扶着车沿站好。
只见他一边手里抛玩着石子,一边四下环顾,过了片刻,下令道:“护住马车。”
侍卫们依言而动,瞬息之内,便将陆家车马围护得不露半分破绽。
隋意从侍卫们的保护圈里走了出来——
这是一条罕有人至的小巷,前后四五十丈长,左右两丈宽。石砌巷墙坑洼斑驳,墙缝间还爬有青苔。
他端量片刻,掂着石子,往巷道西侧的石墙后掷了过去。
寂静中,只闻石块子落地的“噼啪”两声响。
“应当是这个方向罢。”
小世子拢起袖子,施施然地,踱步至那方墙根处,面对着斑驳墙壁,温和地说道:“藏在这堵墙后,确乎是个不错的位置。”
默了一会,不闻回音。
小世子又继续道:“诸位兄台今日若是不准备动手,那我便带着人回去了。”
此时骤然起风。
是衣袂破风之声。
小世子若有所感地抬头。
就见乌压压一片黑影、分两路从西墙后飞身而出,只顷刻,便把陆家车队前进与后退的路子堵死。
马车边的护卫们精神凛肃,寒刃凝光,一个个的,皆是紧紧盯着这群不速之客,严阵以待。
“我倒是愈发好奇了。”
隋意偏过身子,面向仿似是那伙黑衣蒙面之人头领的地方,格外有礼地同他笑了笑。
“如斯的身手、布阵……敢问兄台到底是什么人?”
第18章 惊懒第七 祯儿妹妹别怕,可以回家了……
“杀你之人。”
那头领冷声说罢,打了个手势,劫人的手下们便一齐冲涌上来。
交战打斗之声瞬间掩盖了所有,偏僻的小巷里,一时尽弥漫着令人胆寒的肃杀之意。
黑衣头领拔剑刺向孤身而立的隋意。
小世子腰间虽未别武器,但也不见慌乱,他“唰”地展开手里的折扇,侧身而挡。
“呲啦——”
长剑穿过扇面,将名贵的玉竹骨扇撕裂为两半。
“好险好险,看来话本子里逞威风的事也不能尽信哪。”
隋意笑着,随手丢开破扇。
那头领一击未成,有些恼羞成怒,心道寻常的勋贵公子少经世面、一见这溅血的场合,不被吓得尿裤子便罢了,至少也该面如纸色,可眼前这人从容含笑的面貌算怎么回事?
虽心中窃窃,不过他手上动作倒是不慢,反身又朝贵家世子刺去一剑。
这回那世子没了格挡之物,只能徒手拆招。
头领心下暗喜,还未等来刀剑没入血肉的触感,便突觉手腕骨钻来一阵绞心的疼痛,紧跟着臂根微麻,再回神,手中长剑就已被对面之人夺了去。
头领瞳孔猛然一缩。
眼角寒光袭来,他闪身避开,却仍然慢了一步。
“噗呲——”
剑刃划过臂膀,将他刺了一个贯穿。
头领强忍痛感,脚步不顿,一连后退了两三丈,抬眸便望见,那小世子竟趁他后撤的间隙,又封喉了身旁的一个黑衣人。
……此子绝非善茬!
他心头骇然,惊错中,对上巷间那人淌笑的桃花眼,没由来地,只感到遍体生寒。
“你们杀不了我,也不敢杀我。”小世子堪称是轻闲地说,“但同样地,今日我也杀不尽你们。”
头领手指一颤,咬牙切齿:“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想说,不如我们各退一步,我收手,你撤人。如何?”
小世子见他不答,又道:“如今的京城之中,处处都布防着官兵,这巷子离马行街不远,如此动静,官兵应该快闻声赶到了。此间之事,拖久了,可是对你们不利。”
“何况你们既无法杀我,便也无法把陆家的人带走。与其干耗在这里同我磨刀,不如放过这一车人,及时抽身为好。”
头领双目似要冒火——
气的倒不是这一番话,而是他发现,他居然没办法反驳这一番话。
“撤!”
“快撤!”
巷间打斗中的黑衣人们闻讯,当即脱身离去,撤退中,还不忘互相掩护着,或背或搬地弄走同伴的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