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话,说得陆信面色煞白,瞪大眼睛望着萧青鸾,眼神惊恐,大声嚷道:“我不知道!我没说他找不回来!”
不过是吓唬吓唬他,没想到陆信心比天高,胆子却丁点大,吓成这般。
萧青鸾摆摆手:“真是无趣,拖下去。”
望着陆信被拖走,齐辂脑中仍想着他刚才的反应,陆信的反应有些反常。
“摆宴!”萧青鸾一声令下,一众宫婢施施然上前来,引着新进士们去揽香阁。
齐辂微微侧眸,抬手拂去肩头落着的皎白琼花。
随即,同季长禄对视一眼,走到萧青鸾近前,躬身行礼,风姿翩然:“齐辂谢长公主解围。”
他走动时,萧青鸾的眸光特意落在他腿上,似乎又没什么异常,难道她看错了?
见她没应,齐辂只当她懒得回应,僵持一瞬,便站直身子,准备同季长禄一道去揽香阁。
刚走一步,又被萧青鸾唤住:“站住!”
萧青鸾胭脂红的裙摆翻旋如浪,急急站到齐辂身前,仰面望着齐辂,颐指气使道:“本宫问你话呢!”
什么话?
被她明灿的凤眸盯着,那样清晰,那样近,齐辂有一瞬的怔愣和茫然。
继而,思绪飞转,很快明白过来,她在问他的腿。
她是怎么发现他的腿有异样的?她堂堂长公主,竟会躲在暗处观察他?
齐辂想不明白。
他同她应是极陌生的,可她待他的态度,却不那么简单,难以捉摸。
“有劳长公主殿下记挂,齐辂的腿并无不适。”齐辂拱手施礼,“草民先行告退。”
“走吧走吧,只要不是在在琼林苑受伤,本宫才懒得管。”萧青鸾一脸疏离道。
言罢,越过齐辂,沿着林间羊肠□□,大步朝揽香阁走去。
琼花洁白葳蕤,皎皎如月华,春日暖阳穿过花枝,点点碎光洒落在她潋滟如涟漪的裙摆上,风华绝世。
“齐兄。”季长禄缓步走在齐辂身侧,眸光从走远的萧青鸾身上收回来,落在齐辂面上,奇道,“你跟长公主究竟是熟,还是不熟?我怎么看不懂呢?”
闻言,齐辂哑然,无奈一笑,“不瞒季兄,我跟你一样,也只是第二次见到长公主。”
“是吗?我还以为……”季长禄没说完,转了话锋,“记得曾听齐兄提起过,你是有婚约在身的,若不想被捉去公主府做驸马,还是早早定下婚期,交换庚帖为好。”
长公主待齐辂,似乎比旁人多了一分上心,劝齐辂履行婚约倒是其次,他更怕齐辂被长公主抢了去,会断送前程。
说话间,二人已出了林子,眼前便是揽香阁,齐辂微微摇头,没再多做解释。
摆宴的空档,萧青鸾悄然召来燕七:“去打听打听,齐探花昨日可有受伤,是怎么受的伤。”
比起齐辂的话,她更愿意相信自己的直觉,簪花游街后,一定发生过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宴罢人散,揽香阁中酒气尚未散尽,不好闻。
琼花林中,花香清雅芳馥,萧青鸾仰着头,细细打量着花枝,时而折下一枝开得最艳的,转手便递给茜桃替她拿着。
“公主,已经很多了。”茜桃抱着一大簇花枝,凑到萧青鸾面前提醒。
萧青鸾一侧眸,见她怀中花枝实在多,遮去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忍不住笑出声来。
“走吧,左右也是躲不过。”
到了坤羽宫,没说上五句话,果不其然,薛皇后便把话题扯到琼林宴上。
“怎么样?今日琼林宴上,青鸾可有相中的新进士?”
相中?萧青鸾笑靥明灿,拿起桌上内务府新送来,给薛皇后腹中皇儿的小玩意,不在意道:“没一个能看的。”
其实,她根本没留意,不相干的人,是扁是圆她一点都不关心。
“满园才俊,就没一个能让你喜欢的?”薛皇后很是诧异,这跟她想象的不太一样,“别的且不说,状元郎季长禄清儒睿智,相貌虽不算极出挑,可也不差,家中已有妻室也不打紧,只要你能相中,我让圣上下旨,赐他们和离,再给你们赐婚,前朝也不是没有先例。”
一席话,听得萧青鸾心口砰砰直跳,她以为自己已经够张扬跋扈了,没想到皇兄皇嫂为了快点找个人管她,能这么豁得出去。
前世,齐辂只是有婚约在身,她坏了人家的姻缘,都落得伤身伤心。
眼下季长禄可是成了亲的,她要是强令人家和离,想必季长禄提剑杀了她的心都有,关键是,她也不喜欢季长禄啊。
“皇嫂,能管住我的人,恐怕还没生出来。”萧青鸾哭笑不得,“你和皇兄就别替我操心了,我现在是长公主,将来是侄儿的皇姑姑,没有驸马,过得还更逍遥。”
闻言,薛皇后下意识摸摸小腹,甚至能感觉到皇儿在腹中踢了她一下。
是被皇姑姑的话吓着了吗?
这小姑奶奶让圣上头疼还不够,他日若没了圣上约束,她的皇儿哪里治得住这等天不怕地不怕的皇姑姑?
不行,驸马还是早定早好,兴许等青鸾成了亲,做了母亲,便会收敛。
“你一日没定驸马,圣上惦着,我这心里也不踏实,几日不曾睡好,你就当体谅一下皇嫂身子重,不宜思虑过重?”薛皇后叹了口气,语重心长,“你不喜欢季状元,那探花郎齐辂呢?我听说他曾捡了你的玉簪,今日你为了替他出气,还让人打了陆都尉的儿子陆信。”
“皇嫂,您别乱点鸳鸯谱了,齐探花已有婚约,我对别人的东西可没兴趣,打陆信只是顺手的事儿,他总往公主府凑,我早想教训他了。”萧青鸾义正言辞,半点没心虚,凤眸明澈望着薛皇后。
心下想起一人,若找到那人,她愿意将就,暂时就不会再让皇嫂操心了。
萧青鸾挽住薛皇后的手臂,笑靥如花,娇声道:“皇嫂,其实我心中已有人选,只是他躲着我,等我找到人,立马带来给你看看!”
上元夜,那位戴狐狸面具,身形酷似齐辂的人,她一定要找到。
“当真?”薛皇后眼前一亮,眸中满是欣喜。
眼看有眉目,她稍稍放下心来,轻拍萧青鸾的手背,提起一件旧事:“若定国公府的小公子没走丢,你的亲事呀,在就该定下了。”
萧青鸾微微挑眉,没听懂,愣愣望着薛皇后。
“当年甄家,哎,不提也罢。你应当知道,定国公府上没有正室夫人,只一位妾室,乃是甄家女,罪臣之妹,这些年母后一心礼佛,许多人都不记得,国公府妾室甄氏是母后的手帕交。”
说到此处,薛皇后有些怅然,对上萧青鸾好奇的眼神,她浅浅饮了一口花茶。
望着案上花觚里新供养的琼花,继续:“母后不介意甄氏身份,怀着你时,曾同甄氏约定,若生下公主,便将你下嫁于甄氏膝下的小公子,也是国公府唯一的子嗣陆修。”
后面的,不用她说,萧青鸾也知道,她一岁那年的上元夜,小公子陆修,定国公准备请封世子的承爵之人,走丢了,极有可能被拐子拐了去。
前世,直到定国公去世,国公府一朝没落,陆修也没找回来。
只是没想到,她与那位小公子,也曾有过婚约。
从坤羽宫出来,萧青鸾还带走了一叠画像,皇嫂对于她是不是真的要找人,还是将信将疑啊,显然不容她糊弄。
带着画像回到公主府,萧青鸾立马给丢在一旁,召来燕七:“打听得如何?他的腿,到底有没有事?”
“禀公主,属下已打听清楚,齐探花的腿并未受伤,只是昨日他向齐夫人请求,取消同谢姑娘的婚约,被齐夫人责罚,在祠堂跪了一日一夜,早上赴宴前才起身。”
取消婚约?
萧青鸾狠狠吃了一惊,他中了探花,不是该欢欢喜喜求娶谢冰若吗?为何宁肯被责罚,也要退亲?
正思忖着,又听燕七继续禀报:“还有一事,属下探查之时发现,齐探花的武功路数,同上元夜戴着狐狸面具,替公主烧掉香囊之人一样.那晚属下跟丢的人,正是齐探花。”
第10章 榻边
“你说什么?”萧青鸾凤眸圆睁,手中湖笔跌落雪纸,滚了滚,停住,留下一串乱糟糟的墨迹。
提笔写字是为静心,这下可好,字乱了,心更是静不下来。
燕七又重复了一遍。
恭顺的禀报落在耳侧,萧青鸾脑子嗡嗡作响。
所以,那晚齐辂亲眼看着她火烧国师府,悄悄跟着她,把她无意中落下的香囊丢进巷口篝火,哄那小女娃把狐狸面具给了他。
可齐辂并不认识她,为何会跟踪她,还暗地里帮她善后?
萧青鸾想了半宿,抵不住困意睡去,也未想通缘由。
晨起,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细润地敲在美人蕉翠碧的叶片上,没个消停。
细密的雨丝缠绵在朦胧天地间,萧青鸾打开窗棂,任湿漉漉的风吹动她墨发、雪袖、红裙。
坐在临窗的琴案边,随意弹奏一曲,弹的是她最熟悉的曲子。
忽而,一声极不和谐的琴音,突兀地敲在耳侧。
她竟然弹错了一个音,因为齐辂。
脑中一遍遍想着昨日燕七禀的话,她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却想不起来,思绪春雨般交织着,理不清。
“翠翘,把昨日带回的画像拿来。”萧青鸾吩咐。
站起身,雪袖柔柔拂过绷直的琴弦,萧青鸾亲手把琴收回匣中,把心口理不清的思绪也一道封存。
翻看画像时,萧青鸾秀长的细眉时而颦蹙,时而舒展,挑出一页放在另一侧,没看上的就随手扔在案边地砖上。
待厚厚的画像见底,地砖上已铺陈大片画纸,另一侧案头约莫有十张。
“把人叫来。”萧青鸾纤指一伸,捏住那薄薄几张画纸递给翠翘。
翠翘不明白,公主昨日把画像带回来时,明明很勉强,今日怎么突然就转了性。
“可外面正下着雨呢。”翠翘扫了一眼窗外雨势,说大不大,总归没晴日便宜。
萧青鸾正在兴头上,闻言,身形微微往后靠了靠,倚着绵软的迎枕,凤眸微微敛起,似锦绣堆里养出的猫主子,慵倦而贵气。
“皇兄因下雨免过朝会吗?”萧青鸾秀眉微挑,身形动了动,裙摆下的长腿也缩上椅圈里,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窝着。
笼着薄纱的红罗裙迎风而动,繁复而靡丽,着细绫袜的足尖时隐时现。
翠翘望了一眼自家主子,暗暗咋舌,主子若非身份贵重,性子又张扬些,哪里需要挑选驸马?公侯之家的贵公子们,怕是争着抢着要娶回去。
刚用过午膳,翠翘进来禀报,画上那几个人都到齐了,正在花厅候着。
萧青鸾忍着困倦,去花厅扫了一眼,一众锦衣公子起身行礼,各个身量修长,可她总觉少了些什么。
“那几身天青色长衫,叫他们换上,随他们在园中活动。”萧青鸾轻轻揉了揉困倦的眼皮,“本宫先去歇会儿。”
换上同一色的长衫,被带到园子里,几位公子窃窃私语了一阵,谁也不明白长公主想做什么。
睡了小半个时辰,萧青鸾终于清醒。
雨已停歇,可园中花草树植仍在滴水,走在小径上,一不留神,鞋履还会沾上泥污。
看到他们稍显狼狈的模样,萧青鸾明白,即使给他们穿上齐辂最喜欢的颜色,站在齐辂曾待过的地方,他们也半点不像齐辂。
可惜,她以为酷似齐辂的那个人,实际上却是齐辂本人。
最晚上巳节前,皇嫂定是要再问起的,到时她如何回应?
园中被冷落许久的公子,有的殷勤,有的躲闪。
萧青鸾只觉乏味,她何时需要这般委屈自己了?
言罢,她霍然起身,朝园外走去:“送他们出去,园子重新洒扫。”
回到寝屋,茜桃奉上热茶,打量着萧青鸾的脸色,温声劝:“公主不必忧心,皇后娘娘不是说您自小同定国公府的小公子有婚约么?下回娘娘若再问起,您自可用婚约暂且挡一挡。”
婚约?
两个字如引信,倏而将萧青鸾按下的思绪炸开。
她想起来忘的是什么事了,燕七说,齐辂向齐夫人请求取消婚约!
他跟踪她,无缘无故帮她。
宁可被罚跪祠堂,也执意不娶谢冰若。
萧青鸾一口心忽而窜到嗓子眼,莫非齐辂和她一样,也拥有前世的记忆?
一定是!
阴雨天,天色暗的早。
茜桃没察觉到她的异样,正要问她何时传膳。
忽然,萧青鸾冲茜桃摆摆手:“你先出去,本宫有事吩咐燕七。”
茜桃出去,不多时,燕七进来。
“燕七,本宫要见齐辂,不能让人发现。”
不让人发现,把齐辂带进公主府?这个难度,燕七并不认为自己能挑战成功。
“属下可以带公主去齐府,保证神不知鬼不觉。”燕七说出自己的想法。
齐府那些普通护院,对燕七来说,跟木头桩子无异。
沐洗过后,换上寝衣,齐辂走出盥室。
进寝屋前,冲行川吩咐了一句:“去书房,替我把案上未看完的兵书取来。”
“是!”行川应声,即刻朝书房走。
齐辂推开房门,抬脚走进寝屋。
绕过屏风,脚步骤然顿住,一贯清肃的眸子惊起巨大波澜。
“很惊讶吗?”坐在榻边的萧青鸾,笑靥明灿,缓缓站起身,凤眸凝着他,“齐辂,我说过,你我两不相欠,既已重来,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你不必管我的事,也不必因我取消同谢姑娘的婚约。”
齐辂听得莫名,心口被一股说不出的情绪揪起。
她在说什么?
他们不过数面之缘,因特别留意过,她说的每句话,他都揣摩过,可她何时说过两不相欠了?
重来?难道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事?
齐辂垂眸看了看身上寝衣,又抬眸望着她毫不在意的模样,脊骨微微起了一层凉意,她对他似乎熟稔到,近乎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