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看自己的寝衣,似乎有些介意,萧青鸾愣了一下,笑道:“你有哪里是我没见过的?倒也不必如此。”
很简单随意的一句话。
齐辂下意识捏了捏耳垂,遮掩住耳尖的红,面上镇定到他怀疑自己神魂已然出窍。
望着眼前眸光澄艳坦荡的萧青鸾,他竭力稳住心神,去理解她的骇人之语。
第11章 艳媚
竟然没生气?
萧青鸾有些诧异,感觉哪里怪怪的。
但她果然猜对了,齐辂确实带着前世记忆,否则听到她刚才那番话,早该是见鬼一样的表情,而不会是眼前的镇定清肃。
“公子,兵书我拿来了。”行川推开门,同往常一样,风风火火朝屏风走去。
刚走到屏风侧,身后一阵疾风横扫过来,行川被定在原处。
燕七没想到行川会直接进门,他自己方才又刻意避开,是以出手迟了一瞬。
只一瞬,行川什么都看到了。
“行了,解了他的穴。”萧青鸾冲齐辂挑挑眉,笑意张扬明艳。
她并不在意被齐辂身边的人发现,总之不会传扬出去,至于如何解释,那是齐辂该操心的事。
穴道解开,行川手中捧着的兵书跌落在地,险些砸到脚面,他身形却丝毫微动,仍僵直站在原地。
公子寝屋竟藏着女子,还是长公主!
“你放心,本宫今日不是来叙旧的,只是来取面具。”萧青鸾随手拍拍齐辂的肩,回眸一笑,百媚横生。
“狐狸面具?”齐辂终于开口,嗓音有些涩哑。
今夜她会出现在他内室,是因为知道上元夜戴面具之人是他。
似乎还不止如此,她几乎笃定,他明白她口中说的那些,他从未听说过的事。
究竟哪里出了错?他确定自己从未失忆,至少从记事起,那些重要的事,全都在脑海中。
若他入京前见过长公主,甚至有过任何亏欠或是纠缠,他都不会忘。
可明明他是入京后,才见了她寥寥数面,更多时候是在梦里相见。
听出他语气里一点点的吃惊,萧青鸾心下生出一丝快意。
他没想过,会被她发现吧?更没想到,她也带着记忆。
“对。”萧青鸾点点头,不欲多做纠缠,转而冲行川道,“行川,你知道在哪儿吧,拿来还给本宫,本宫绝不再招惹你家公子。”
闻言,行川更是呆若木鸡,看看长公主,又看看齐辂,震惊又茫然。
那面具真是女子的,而且还是长公主的!
长公主和公子,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公子才来京城多久?果然是闷声办大事的人。
难怪公子执意同表小姐解除婚约,该不会是长公主要求的?要不,人能追到家中来了!而且还是直接出入内室,可了不得!
若让旁人知晓,公子的仕途也算完了。
一定是长公主苦苦相逼,行川想着想着,眼眶发红,咬牙忍着泪回道:“行川知道,这就去取来,只求长公主放过公子。”
说完,怕萧青鸾反悔似的,拔腿就往外跑。
虽急得什么似的,却还不忘了把房门紧紧合上,唯恐坏了自家公子清誉。
齐辂默然片刻,心中虽有许多不解,却已接受事实,长公主确实对他很是熟识,甚至对他身边的小厮也熟悉。
两不相欠,重来,你有哪里是我不曾见过的?
她方才说的话,织成细密的网,紧紧缚住他心口,齐辂张了张嘴,许多疑问涌至唇畔,终于还是咽回去。
“这么多年,总是这样无话可说,如今谁也不必勉强,齐辂,你可以欢欢喜喜去娶谢姑娘。”萧青鸾顿了顿,皙白明艳的小脸,莹着极夺目的光彩,“我让皇兄下旨给你们赐婚添添喜气。”
第 一回生出这想法时,心口还会痛,此时说出口,却并无什么特别的感觉。
终究不会再有交集,她便洒脱些,做那个首先放手之人。
“多谢长公主美意,可是不必了。”齐辂斟酌着措辞,语气淡然,负于身后的指骨微微攥紧,“既是两不相欠,也请长公主说到做到,勿要干涉齐辂的亲事。”
闻言,萧青鸾愣了愣,她一直想让皇兄下旨赐婚,便是存着补偿齐辂和谢冰若的心思,齐辂这么一说,似乎很对。
说好两不相欠,齐辂也不需要,若她执意如此,倒显得她欠他更多似的。
“随你。”萧青鸾很无所谓。
行川取来面具,双手奉给萧青鸾。
原本没在意的面具,是他们之间唯一的牵绊,因着那些想不明白的事,齐辂莫名想留下,却想不出理由。
只能眼看着萧青鸾戴上面具,如上元夜一样,转过身去,留给他一个背影,潇洒利落地随燕七没入沉沉夜色里。
“呼,吓死我的!”看不到人影,行川才长长舒了口气,同情又担心地望着齐辂,“公子,您是怎么招惹上长公主的?她不会再来了吧?”
齐辂没应,闭上眼,那双明灿的凤眸在脑海中清晰秾艳。
“行川,我平日里有梦行症吗?”齐辂睁开眼,疑惑开口。
“没有啊。”行川更困惑,“公子为何这般问?”
看来,不是他梦中做了什么孽。
“去打听一下长公主,看她可曾去过江南。”
“公子!”行川急了,公子不躲着,还上赶着去打听?
“叫逐风来。”齐辂忽而有些心浮气躁,几乎要失控。
懂事起,他已鲜少如此沉不住气。
“好,我去,现在就去!”行川欲哭无泪。
内室安静下来,齐辂坐在榻上,鼻端萦着淡淡的脂粉香,不甜腻,清雅自然,如沐花间林下。
是她身上的香气。
手中兵书许久不曾翻动,齐辂移开视线,往她坐过的榻边位置落了落,眸光一闪,似被灼了一下。
在她眼中,他们究竟有过怎样的牵绊,才让她能够坦然自若地坐在他的榻上?
忽而,他把兵书丢到一边,合衣睡下。
今日之前,他总刻意晚睡,希望一切能恢复如常,不会无端梦到那双凤眸。
可今日,他合上眼,心下藏着浓烈的期许,若她说的那些是真的,他想知道,究竟是什么。
依旧是重重迷雾,齐辂不躲不避,往前走去,吉乐响起,周遭迷雾顿散,霍然开朗。
他端坐马背上,身前簪花,经过一间酒楼。
又是这间酒楼,他曾梦到过,也曾真正从楼下走过,接住她的玉簪。
齐辂想抬头,看看二楼窗口位置,身体却不受控制。
骤然一片骚乱,他被突然出现的侍卫围困,酒楼门口走出一道艳丽身影,容色秾丽,神态张扬:“把他带回公主府!”
画面一转,他又置身一处陈设富丽的宫宇,临窗置着一张软塌,似是女子寝屋。
“你们读书人最是清傲,把名节看得比命都重。”
齐辂循声望去,心口一窒。
美人榻上,绣垫软枕,长公主着一身合欢红的寝衣,衣料柔软服帖,勾勒出她窈窕身形。
她笑靥明灿,姿态雍容,翘起的足尖勾着一只合欢红绣金色龙爪花的软鞋,玉质纤足上下轻晃,软鞋悬在足尖,荡呀荡,降落未落。
“明日本宫名声坏了,你可不能不负责的。”长公主笑着,仰头就着精巧的小持壶浅饮一口,酒意醺然,缓缓爬上她皙白细腻的双颊,艳媚娇飒。
“请公主殿下放臣离开。”齐辂听到自己拒绝。
长公主竟当街抢亲?齐辂愤然,世间怎会有如此不成体统的女子!
他握紧掌心,空有一身武艺,面对圣上最宠爱的长公主,不可奈何。
不行,他绝不能坐以待毙,他不要做驸马,也不要和这个寡廉鲜耻的女子有任何牵扯。
蓦地,他睁开眼,望着灰暗的帐顶,额间凝着细密汗意。
原来是梦。
真的只是梦吗?可若不是,他为何只能在梦里才能看到这些,脑中没有任何记忆?
“公子,属下打听过了,长公主从未离开过京城。”行风禀报。
齐辂摆摆手,收拾好从翰林院带回的书册,起身离开书房,神色恹恹:“知道了,不必再查。”
长公主府,萧青鸾同容筝二人在园中,她抚琴,容筝弹箜篌,半日转瞬便过去。
吩咐了茜桃亲自带人送容筝回去,萧青鸾正要回房,却见翠翘立在廊下,一脸不忿。
“谁惹咱们翠翘姑娘生气了?”萧青鸾笑问。
翠翘跺了跺脚,上前,气鼓鼓道:“公主,昨日那起子嘴碎的坏胚子,竟然在外头编排公主,说公主喜怒无常,最是难伺候,公主可要重重责罚他们!”
“罚他们做什么?他们说的也没错呀。”萧青鸾这会子心情好,并不在意,更何况,她并不需要那些人亲近她,畏惧她,远着她,倒是更清净。
因着此事,薛皇后召她入宫,萧青鸾带着许多新搜罗的小孩玩的木雕,一并带入宫中。
“听说你让人冒着雨去公主府,又是换衣,又是冷落,磋磨半日,还是一个也没瞧上?”一想到萧励的脸色,薛皇后只觉脑仁疼得紧,“没瞧上也罢,你先前说的那个人呢,可找着了?”
整个后宫,都没有让她这样费心。
来时,萧青鸾早想好了说辞,她挽住薛皇后的臂弯,娇声哄:“皇嫂别骂我,也别动怒,这次我真没胡闹,那个人我找着才知道,原来并没有那么喜欢。兴许我的姻缘偏就应在陆修身上,待过了上巳节,皇嫂替我跟皇兄说说,准我出京去找找?”
第12章 梦萦
去江南宁阳府总得想个由头,先前她一直没想到,陆修的名头倒是正得用。
薛皇后头更疼了,青鸾说是为了去找陆修,她却不敢信。
“定国公找了十几年没找着,你从未出过京城,去哪儿寻?”薛皇后不敢随便应承,“你想出京游玩,同我说没用,得圣上应允才成。”
“皇嫂。”萧青鸾嗓音放得更软,殷切地望着薛皇后,希望薛皇后至少答应帮她劝劝皇兄。
可不管她怎么缠,都没用。
圣上令齐辂为翰林院侍读兼吏部员外郎,官居正五品,和状元季长禄一样品阶,都是新科进士中头一份的。
齐太傅令齐夫人备家宴庆祝,齐夫人心里气还没消,负气应下。
除二姑奶奶齐轶借故没回来,其他人皆到场,连五姑爷霍敬臣也特意请假,从定北大营回来,携齐淑回府。
“恭喜四哥!”霍敬臣没用酒杯,端起碗,倒上一碗酒,敬齐辂。
满满一碗酒说喝就喝,面上笑意诚挚。
“行了,坐下吃饭,别把营中沾的匪气带回来,齐轲就是被你带坏的。”齐夫人对齐淑夫妇,素来不留情面。
立在她身后的樊姨娘,眼中泛着泪,向齐太傅求助,齐太傅却避开她的视线,什么也没说。
一杯酒下肚,肺腑升起灼烧感,齐辂放下酒杯,冲齐夫人拱手道:“敬臣性情率直,母亲勿怪,既然母亲心情不悦,齐辂便带敬臣出去吃。”
“齐辂,你休要放肆,先是高中探花要退亲,害得冰若大病一场,今日又对为娘不敬,不怕御史参你一本吗?”齐夫人站起身,气得身子微微发抖。
“夫人,今日大家齐聚,是为辂儿庆祝,你少说几句吧。”齐太傅微微叹息,他朝事繁忙,家中几个孩子都是夫人照看大了。
老三齐轲自小不成器,夫人怕辂儿跟着学,就送去江南教养,齐太傅还特意替他延请名师。
辂儿一表人才,又高中探花,被圣上器重,夫人该高兴才是,却越发严苛,齐太傅就怕夫人对齐辂过于苛刻,反而把孩子越逼越远。
“我可以不说。”齐夫人冷着脸,岁月留下的痕迹板在脸上,她轻轻拍了拍身侧谢冰若苍白消瘦的手,望向齐辂,“除非齐辂依照婚约,娶冰若进门。”
“母亲。”齐辂嗓音淡漠,唤着本该是最亲近的人,却没有一丝温度,唇角稍稍扬起,带着嘲弄,“我自认做到了你们期待的一切,只这桩亲事,我不想任人左右,可不可以?”
厅中烛光摇曳,他颀长的身形定定立着,脊骨劲直,清傲中有种说不出的寂寥。
齐淑眼睛红了,她以为齐家只有庶女是不被喜欢的,四哥明明是家中最小的儿子,为何受到最苛刻的对待?
气氛蓦然沉郁,压得人喘不过气,齐轲握着酒杯痛饮一口,龇牙咧嘴道:“娘,四弟已经够好,您就依他一次又如何?也没见您对我生这么大气,要我说,四弟就是做得太好,你们才变本加厉要求他。”
“你闭嘴!”齐夫人冲了齐轲一句,面色却是稍稍缓解了些。
正当齐轲以为插科打诨奏效,能帮齐辂避过风头。
谁知,齐夫人望着齐辂,平静开口:“我不同意,冰若温柔细致,我就想要她陪伴左右,就想要她做我的儿媳,旁的女子,任你想娶谁,都休想进我齐家门。”
齐辂面上笑意愈深,清肃的眸子愈淡漠,最后一丝希冀也暗淡下去。
他没看齐夫人,眼眸微敛,幽沉落在手中酒杯上,放回食桌边缘:“有时候我真的怀疑,我究竟是不是齐家人。”
话音落下,厅中众人皆是一脸惊骇。
“齐辂!”齐太傅眉心紧蹙,很不认同。
齐夫人指着他,指尖剧烈颤抖:“你……你这个逆子!”
逆子吗?齐辂转身,抬脚便要往外走。
“辂表哥。”谢冰若心口一痛,狠狠咬住下唇,尝到浅浅腥甜,她从齐夫人手下挣脱,提裙跑到齐辂面前,挡在门扇中央,拦住他。
她喘着气,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失态,杏眸盈着泪,质问齐辂:“你执意退亲,是因为长公主吗?她要你退亲,还是,你心悦她?”
长公主?
齐辂愣然,脑中无端忆起近来她屡次入梦的情形,闲卧美人榻,雪足趿软鞋,凤眸明灿,笑颜艳媚,风华无双,耀目似一道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