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在上——无溃
时间:2021-10-11 10:15:38

  出了乾清宫,八月的太阳仍然火辣,她仰头看天,极目是一阵炫白,唇角勾起一丝苦笑, 往宫外走去。
  常修正等在宫门口,见她出来, 迎上前问:“怎样,陛下如何说?”
  龙四海点头:“答应了, 但只有一个月。”
  说着, 她朝常修扯出一丝无奈笑意:“这大概是陛下的极限了,若是一个月内查不清……”
  “不可能,”话没说完, 便被常修斩钉截铁地打断了,“阿风不会有事的,况且,我已经查出眉目来了。”
  “哦?”龙四海看他,眼中带着一丝急迫,“是什么,快说。”
  “女人。”
  她皱了皱眉:“什么女人?”
  常修冷笑一声:“何炳不老实,没和我们说乐英勋这次来通京,偷摸地带了一个女人来,似乎是他的外室,以婢子身份跟来的。”
  驿馆里的人说,乐英勋对那个女人似乎格外看重,白日里将她关在自己房间里,不许她出来见人,可是等大理寺的人去驿站找人的时候,那女子已经不见了踪影。
  “可知道那女人什么模样?”
  常修点头:“身材娇小,五官出众,眼下还有一颗泪痣。画师已经将那女子形象画出来了,今天下午便在京中贴榜寻人。”
  龙四海点点头,看着暮色将至,便提议叫常修随她回公主府用膳,而后再去大理寺看看线索。常修却摇了摇头,只道还有其他事情没有处理干净,让她一人回府,晚上在大理寺碰头。
  两人就此分别,龙四海回到公主府,却见阿昭站在门口左顾右盼,见了她回来,似是松了一口气般快步走到她面前。
  “殿下,您可算回来了。”
  “什么事?”龙四海看她慌张模样问道。
  “今日公主府门口来了人,死活要见您,婢子本想将她轰出去,她却说自己有关于那使臣死的消息……”
  阿昭知道龙四海因为景随风之事茶饭不思,偶然来了个陌生人说自己有消息,她也不敢直接将人打发走,便只得等着龙四海回来拿主意。
  “人在哪儿?”
  “奴将她请去厢房喝茶了。”
  “本宫去看看。”
  龙四海走进厢房里的时候,天色将暗未暗,屋里只亮了一盏油灯,一女子身披白袍坐在一旁,见她进来急忙起身。
  “你是?”龙四海偏了偏头,看向那女子。
  烛火昏黄,勉强映出女子精致面容,龙四海赫然发现,她眼下竟有一点泪痣。
  “你是乐英勋的婢女?”她低声惊呼。
  女子脸色苍白,对她点了点头:“是,正是我。”
  龙四海一把擒住她的手臂,问道:“乐英勋之死,你可是知道些什么。”
  她手使了些劲,女子被她攥得生疼,好看的细眉轻拢,却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乐英勋,是我杀的。”
  闻言,龙四海眉头紧蹙,眼中闪过一丝狐疑。
  “你杀的?”
  “是。”
  “你若要自首,大理寺去便是,为何要来找本宫?”
  女子抬头看她,烛火映出她眼波轻荡:“奴,想要与殿下做一笔交易。”
  “本宫只要查出真凶,怕是没什么交易好与你做。”说着,她便要吩咐阿昭派侍卫进来拿人,却被这女子拉住了手。
  “殿下且慢,小女子的消息,定是殿下感兴趣的。奴杀乐英勋,实属无奈之举,只要殿下能助小女子逃脱死劫,小女子定知无不言。”
  她话语恳切,却唤来龙四海一声冷笑。
  “你们北魏人一个个的,空口套白狼都是好手。你上下嘴皮一碰一合,本宫就要为你这个所谓的消息破坏两国邦交,你觉得可能吗?”
  “若从头到尾就没有邦交一说呢?”女子霍然开口,望着龙四海,目光灼灼,“若北魏使臣团来蜀国,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殿下又当如何?”
  她话里有话,龙四海抿紧了唇。
  “你什么意思?”
  女人不说话了,却是反问道:“殿下可否助奴逃生?”
  龙四海定定地看着她,半响才道:“证据,不管你手上捏了什么消息,本宫要先看到些证据才可定夺。”
  屋外日落西山,房间里越发暗淡了起来,龙四海与白袍女子相视无言,一时竟僵持起来。不知过了多久,白袍女才像是下了决心似的,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这是奴临走前从驿馆偷出来的,请殿下明鉴。”
  龙四海从她手里接过被叠成小方块儿的纸片,打开一看,才发现竟是一封信件,其他地方都被烧毁,只剩几个字还算清晰:“……以黄金两千两,换图纸……”
  信息早已辨别不清,龙四海将信纸放在烛火下细看,又问:“你确定这信纸是从驿馆偷来的?”
  “是,是大使臣房间里的。”
  闻言,龙四海皱紧了眉头。
  这竹纹信纸厚实不透墨,乃是蜀国六部特用的。而六部的信纸却出现在了何炳的房中,再加上这令人瞠目咂舌的交易——两千两黄金巨额,只为换取一张图纸。
  这让她在对待白袍女的事情上,不由慎之又慎。
  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白袍女一番,又问“你既然知道这消息,为何不直接去找诏狱卿或者大理寺,要来本宫处?”
  白袍女眨了眨眼:“因为殿下是奴的希望。”
  龙四海挑眉:“希望?”
  “六年前若水河畔,殿下一剑差些将乐英勋送去了阎王殿,正是此事,让奴能在乐府里熬过了又六年……”
  说着,白袍女原本清脆的声音竟变得有些沙哑起来,眼眶似乎也带了些红。
  她朝龙四海笑笑:“殿下莫看奴今日这般模样,十几年前,奴也曾是阿父阿母的掌上明珠,出云受人敬仰的公主。”
  龙四海瞳孔倏然缩紧。
  这女人说自己是出云族的公主?
  出云国原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国家,位于蜀国和魏国交界处,民风剽悍,以游牧为生。十多年前,魏国先皇假借庆生之名将出云族的可汗骗进了魏国国都,而后乘人不备取了他的首级,又以雷霆之势出兵攻打,一举夺下了出云国,这才拉开了蜀国与魏国五年苦战的帷幕。
  所有人都以为出云皇族在那场血腥的战争中被斩杀殆尽,然而此时这女子却说自己是出云国的皇裔。
  望着龙四海诧异目光,白袍女笑意苦涩;“不瞒殿下,当初北魏领头攻打出云的,正是乐英勋;他见我年幼貌美,不由起了歹心,将我掳回魏国,困在乐府十余年,押玩取乐。”
  说着,她猛然拽下了自己的白袍,烛火之下,龙四海隐隐见得她白皙的手臂锁骨处,全是红紫疤痕,触目惊心。
  她将白袍扔在地上,大大方方地看着龙四海,眼里泛着水光:“我们出云人,生死随天,却总要落叶归根,魂归故里。奴一生颠沛,唯愿活着回到出云,为奴的族人亲故刻碑立坟,而后与他们一同长眠于白云蓝天之下,而非窝囊地死在北魏那些狗贼的手上!”
  说起被屠杀的亲人,她眼中闪过一丝恨意。
  “因为殿下壮举,奴在乐英勋身边又熬过了六年,终于得了他的信任,陪在他左右。每夜,奴都将出云独有的狼毒草汁和在口脂中,涂在嘴上,与他亲热时,那毒便也进入了他的身体里……”
  “终于,他终于死在了我手上!死于我们草原的狼毒!”
  她怔怔地看着龙四海,提起乐英勋的死亡,脸上表情没有丝毫的惶恐,却是大仇得报的快意。
  龙四海被这一出突如其来的爱恨情仇惊得说不出话来,定定地望着白袍女,一时之间竟然没了主意。
  “所以……所以你想让本宫将你活着送回出云?”
  “嗯。”白袍女定定点头,“若是殿下能做到此事,奴不但现在就可以告诉您北魏使团来蜀的一切,事成之后,奴愿以出云宝藏相谢。”
  “出云……宝藏?”龙四海闻言,呆愣了一瞬,而后没出息似的舔了舔唇,“你的意思是,那传说,是真的?”
  传闻里,出云族世代征战草原,在几百年前曾是称霸大陆的存在。也正因此,皇族有一批世代相传的巨额黄金被藏在大陆的某一处。当年北魏先皇选择攻打出云,估计也是信了这传言,然而却是一无所获。
  随着出云轻而易举地被灭族,许多人都觉得这传言只怕是假,压根儿就没什么宝藏。
  白袍女又笑笑:“奴以故国起誓,只要殿下将奴送回出云,这传说,便是真的。
 
 
第三十四章 宠妾灭妻
  龙四海一番思索下, 决定与白袍女做这个交易。两国打仗需要巨额银两,有亏国之根本。北魏如此滑头,三年后的战争恐怕是不可避免, 既如此,她不妨先将这军费夺下。
  既然知道了真凶和手法, 这案件最后可回旋的余地便大大增加, 让景随风安然无恙地置身事外, 并不成问题。
  据白袍女说,北魏此番来蜀国,并非为了纳贡之事, 而是因为北魏桐县在今年夏季迎来了一次百年难遇的暴雨,大坝决堤,稻田被毁,国内怨声载道。
  新皇将此事死死压住,却开始到处寻找治水之法。恰好,蜀国的水利放眼大陆都算是先进有效,他便立即给蜀国来信,希望看在百姓受难的份上,蜀皇能助北魏一臂之力。
  结果可想而知……六年前两国才经历了一场恶战, 还是北魏先行犯境,于情于理, 蜀皇都不可能点头,断然拒绝了。魏国走投无路之下, 便动起了歪心思。
  “北魏人买通了你们工部一个官员, 这两万两黄金便是用来换取《昌南水里图》副本的。”
  “昌南水利图?”龙四海挑了挑眉。昌南曾经水患严重,是蜀国兴修水利最重要的一部分,《昌南水利图》便是集能人巧匠之大成。
  两万两黄金, 这价钱倒是便宜了他们。
  她又问:“买卖水利图该当是魏国机密,你又是如何知晓其中细节的?”
  白袍女勾了勾唇:“男人……杯酒下肚,温香软玉在怀,没什么不可说的。”
  龙四海嗤笑,魏国汲汲营营,却没想到在一个爱酒爱美人的乐英勋身上栽了跟头。
  “既如此,眼下何炳肯定也在找你,你先在公主府住下,我让阿昭给你安排房间,若无必要,切勿出府!”
  白袍女听她所言,知道龙四海这是答应了的意思,脸上划过一丝欣喜。
  “真娅谢过殿下。”
  “原来叫真娅,”龙四海点了点头,转头吩咐阿昭将府里的厢房空出了一间,又调派了侍卫看护。
  她没有声张,当晚在大理寺找到常修后将此事说明了一番,常修先是派人调查了真娅的身份,确定属实,这才进宫禀告蜀皇。
  工部官员与别国交易图纸,等同叛国,蜀皇震怒,着令严查。
  不过半月工夫,案子便有了眉目。
  常修手下的探子在工部侍郎王仲元的书房内,搜到了与北魏相同的书信,字迹信纸都与真娅拿给龙四海那封无异。
  蜀皇震怒之下,立即将王仲元下了大牢,当晚,暗害乐英勋的“婢女”也被捉拿归案。
  第二日一早,消息传出来的时候,龙四海正在府里晨练,蒙蒙晨雾中,一套刀法下来,身上已经起了一身薄汗。
  阿昭赶紧递来一壶茶水,又使了扇子在一旁轻摇。一阵温柔凉风传来,龙四海唇边带笑,吩咐道:“你去告诉真娅,事情很快就能尘埃落定了。”
  昨晚被常修捉拿归案的婢女并非真娅本人,而是大牢里的一个死囚。如今王仲元归案,常修打算用买卖水利图一事向何炳施压,逼他们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按照计划,今天一早常修便会邀何炳去大牢里见犯人,很快就能出分晓了。
  “待本宫洗浴梳妆,备车去昭狱。”
  阿昭领了命下去,龙四海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看着这秋季的花花草草,鼻尖是桂花馥郁芳香,不由惬意地舒展了眉头。
  她幼年时最喜秋日御花园金桂盛放的时节,每每那时,便要缠着八荒随她去御花园里采摘金桂,摘得盆满钵满,晾干了放在荷包里,便满身都是桂花香气。
  她在花园里坐了不多时,正欲回房洗漱更衣,阿昭却脚步匆匆地回来,禀报说府外又来了客人,自称是北山大营的人。
  “谁?”
  “他说他叫赵沉渊,是殿下在北山大营训下的兵。”
  “赵沉渊?”龙四海蹙了眉,“他来作甚?”
  前些日子夺旗,她虽说不幸落崖,但是赵沉渊和彭翰却是不负众望,成功夺旗。本来在当晚宴会后,蜀皇应当亲自嘉奖二人,怎料又出了乐英勋的事情。
  按道理,他现在正该在大营受训,来这里作甚?
  她虽心有疑惑,却还是让阿昭将人带了进来。
  晨光穿透薄雾映照在院子里郁郁葱葱的梧桐树上,在青石地上留下稀疏树影。赵沉渊一袭蓝衫,跨过门来遥遥见到她,便“咚”地一声跪在了地上。
  “你这是作甚?”龙四海急忙走上前去,这才看清,少年白皙的脸上是一片惨白,泛着干皮的嘴唇和眼底的青黑无不在诉说着他的憔悴。
  “不过半月没见,怎的变成了这副模样?”
  夺了旗,从白身变作了正九品的仁勇副卫,正是春风得意之时,这模样却比因与王荣在山崖上打斗而挨了十五军棍的陆畅还要难看。
  “求大公主殿下救命!”原本清澈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一般,沙哑得不成样子。
  阿昭掺了一杯茶水递给他,见着眼前这落魄的英俊公子,不由也皱了眉。
  “究竟是怎么了?赵景沓又找你麻烦了?”
  赵沉渊摇头:“属下实在走投无路,请公主殿下,救救我娘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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