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只手抱着猫,一只手推开门,朝屋里喊:“雪芽,你去打一盆温水来。再拿几条干净的帕子。”
雪芽应声从屋里跑出来,看见苏嫽怀里的猫,吃惊地问:“小姐这是从哪儿捡了只猫回来?”
苏嫽笑着说:“就在门口的石阶底下捡的。许是外头没人养的野猫,不知怎么竟溜进咱们府里来了。”
小猫在她怀里轻轻挣扎了下,伸了伸爪子,又喵呜喵呜地叫唤起来。
苏嫽轻轻捋顺着它身上的脏毛,又叮嘱道:“顺便去小厨房盛碗羊乳来。它应该是饿了。”
容渊攥着伞站在雨中,看着她欢快地抱着猫进了屋,又急急忙忙地从匣屉里翻出干净柔软的帕子垫在它身下。
他眸中突然多了几分恹恹的神色。
姐姐才看了这只猫不过几眼而已,便开始一心围着它转了。
容渊慢慢咬紧了唇。半晌,他突然露出得意的笑。他攥着手中的伞柄,忽然手腕一偏,伞面上积攒的雨尽数洒在他身上。
雨水冰冷入骨,顺着衣领的缝隙,滑向他的肌肤深处。容渊重新打直了伞,露出无辜又可怜的神情,“姐姐,我的衣裳湿了。我有些冷,可以在姐姐的屋子里坐一会儿吗?”
第17章 火种(十七) “不许跟我抢姐姐。”……
苏嫽正站在榻边忙活着,闻言转身,见他的衣裳果然湿了大半。他的头发也沾了雨,湿发一绺一绺地贴着脸颊,发尾不断有水滴下来。
容渊抿着唇,鸦睫低垂,一动不动地站在雨里,模样实在可怜。苏嫽心疼地皱起眉,上前将他拉进屋里:“怎么会淋成这样?你先坐着,我叫人给你拿件干净的衣裳过来。”
容渊在软榻上坐下,侧眸睨了一眼趴在身侧的小猫。它身上的脏水被苏嫽擦干了不少,隐约露出原本干净的毛色。此刻它正舒舒服服地躺在软褥上,用爪子抓着身下的帕子玩儿。
容渊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湿漉漉的衣裳,眸色愈发恹恹。
头上忽然覆下来一块柔软干净的棉巾。他怔愣片刻,慢慢抬起头。苏嫽弯着腰站在他面前,温柔耐心地替他擦拭着头发上的水。
“得快些擦干才行,不然会着凉的。”
容渊眼睫颤了下,很快低下头去:“多谢姐姐。”
“小姐,羊乳好了。”雪芽推门进来,把手里的白瓷小碗递给苏嫽。她看了一眼软榻上的小猫,犹豫着问道:“小姐是打算留下它吗?”
娇娇死后,苏嫽再也没养过猫。苏行山几次提起要买只新的猫儿给她,都被她婉言拒绝了。
雪芽知道,她是怕想起娇娇,心里难过。
苏嫽一只手接过瓷碗,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小猫软乎乎的身体,唇角微扬:“它能出现在这里,也算是与我命中有缘吧。”
她用指尖蹭了蹭小猫的耳朵,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才说:“就叫它岁岁吧。岁岁年年,安康无虞。”
岁岁蹬了蹬腿,小爪子拼命挠着,挣扎着想去喝她手里端着的羊乳。
苏嫽站起身,把碗递给一旁的容渊,柔声说:“你帮我喂一下岁岁好不好?我去给你找件衣裳来。”
“好。”容渊乖巧地笑,“姐姐去吧。”
苏嫽拿起门口的伞,和雪芽一起走了出去。卧房的门关上的一刹那,容渊脸上的笑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看了一眼手里盛着羊乳的碗,又看了一眼趴在他旁边的岁岁。这小东西好像完全不怕生人似的,看见碗到了他手里,又开始努力地往他腿上爬。
容渊伸手将岁岁拎到腿上,把碗放到它面前。岁岁立刻屁颠屁颠地凑到碗边,还没来得及舔到一口羊乳,碗就被容渊飞快地拿走了。
岁岁歪着脑袋,不满地瞪着他。
容渊捏着小碗,当着岁岁的面,慢悠悠地喝着羊乳,直到碗里只剩下薄薄的一层底儿才停下来。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将空碗丢到岁岁旁边,低声警告:“不许跟我抢姐姐,记住了吗?”
岁岁伸出爪子扒了下空空如也的碗,露出困惑的表情。接着它又将小脑袋探了过去,可怜兮兮地舔着碗底。
苏嫽拿着衣裳从外头进来,看见岁岁面前的空碗,不由失笑道:“看来它确实是饿坏了,这么快就喝完了。”
岁岁不满地喵了一声。
苏嫽把空碗递给身后的雪芽,吩咐她再盛一碗来。她将怀里抱着的干净衣裳递给容渊,温声说:“先去里间把湿衣裳换下来吧,别着凉了。”
“好。”容渊起身接过衣裳,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进了里间。
里间并不宽敞,略显狭窄的空间里只摆着一把琴和几卷古谱。容渊四下打量了一番,寻了个隐蔽的角落,开始解腰间的系带。
苏嫽轻软的声音忽然从里间外传来:“阿渊,你要不要先沐浴?你身上淋湿了,先沐浴会舒服些。水已经备好了。”
容渊放在腰间的手顿了顿,唇边很快浮起一抹浅浅的笑。他出声问:“我可以在姐姐这里沐浴吗?”
“自然可以。外面雨还大着,你若是走回偏房去,身上又要淋湿不少。”
容渊默了一瞬,抱着衣裳走了出来。
“叨扰姐姐了。”
苏嫽笑着摇了摇头,引着他往湢室的方向走,“我是姐姐,照顾弟弟是应当的。你不必这样客气。”
容渊回头望了一眼那张琴,问道:“姐姐会弹琴?”
“不会。”苏嫽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柔声解释,“那是我娘的琴。娘亲在世时最爱弹琴,闲暇时也曾教我拨几个音。只是我性子贪玩,总静不下心来学。”
李檀珠未出阁时,也是名动京城的美人。
那时在京城,无人不知李家双姝姿容绝世。当年李檀玉曾红裳一舞艳绝天下,而李檀珠亦曾以一曲贺春光技惊四座。
想起娘亲,苏嫽有些难过,但顾着容渊在旁边,她很快收敛思绪,温声说:“快进去吧,等下水要凉了。”
容渊点点头,顺从地走进湢室。苏嫽帮他从小柜子里拿出干净的棉巾,搭在一旁的木架上。她把手伸进水里试了试温度,柔声叮嘱:“换下来的湿衣裳放在那边的柜子里就好。若有什么缺的,就喊姐姐,姐姐给你拿过来。”
苏嫽叮嘱完这些,便退了出去,顺手将门带上。她转身朝床榻的方向走去,想着去看看岁岁,方才忙着照顾容渊,都没怎么顾得上它。
才走出没多远,湢室里便传来容渊的声音。
“姐姐。”他出声唤她,声音听起来怯怯的,“我有些怕黑。姐姐可以在外面陪我待一会儿吗?”
苏嫽愣了愣,转身折返回去。外面天色幽暗,乌云沉密,雨声不绝。湢室里只点着一盏烛灯,映出微弱的光亮。
确实有些黑。
她轻轻靠近门边,柔声问:“要不要再添几盏灯?”
“不用。我会很快洗好,姐姐……可不可以陪我说会儿话?”
听着容渊的声音,苏嫽几乎能想象到他此刻抿着唇垂眸说话的样子。她心里一软,轻声安抚道:“好。阿渊不用怕,姐姐就在外面。”
湢室里这才传出些水声。
苏嫽站在湢室门口,想起方才容渊似乎对那把琴很感兴趣,便借着这话题说:“阿渊喜欢听琴吗?红袖楼有位琴姬,琴艺在京城里是出了名的。你若喜欢,改日我带你去。”
零零落落的水声中传来容渊低沉的回应:“好。”
苏嫽默了一瞬,正想寻些别的话说,忽然听见一道瓷碗碎裂的清脆声响。
声音是从床榻的方向传来的。
她蹙眉看过去,扬声问:“出什么事了?”
“小姐,是……是岁岁不小心把装着羊乳的碗打翻了。瓷片碎了一地,岁岁不知怎么也跟着从床上摔了下来,好像……好像被瓷片割伤了!”雪芽惊慌失措,声音里都带着颤抖。
苏嫽眉头紧皱,忙说:“你先把岁岁抱到床上去,我现在就过来。”
她转过身,对着湢室匆匆忙忙地说了句:“阿渊,岁岁好像受伤了,我得去看看。”
急促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容渊抬起脸,原本带着浅笑的眸子此刻染满恹戾。他盯着湢室的门,声音极轻,却咬牙切齿:“不是警告过你,不许和我抢姐姐吗?”
容渊恹恹地将一只手臂搭在浴桶边上,湿淋淋的水啪嗒啪嗒地顺着胳膊的线条往下掉。他抿着唇,视线漫无目的地在湢室里转悠,最后停留在他方才换下的那件湿衣服上。
那件衣裳就搁在浴桶边的柜子里,一伸手就可以拿到。而他随身带着的那把短匕就塞在它的下面。
视线再往上移,他看见柜子的顶端摆着一只青花瓷瓶。里面插着几枝水仙,清香四溢。沐浴时闻着,格外舒心。
容渊忽然有了主意。
他慢慢笑起来,起身离开浴桶,伸手将那只花瓶从柜子上拿下来。他把花瓶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下,然后毫不犹豫地,用力把它摔到地上。
瓷瓶磕到地上,发出刺耳尖锐的声响,很快便成了一地狼狈的碎片。
容渊弯下腰,从一地狼藉里仔仔细细地挑了一块看起来最锋利的瓷片,又不紧不慢地回到浴桶里。
湢室外很快传来苏嫽关切的声音:“阿渊,是什么东西摔碎了吗?你有没有受伤?”
容渊没有答话,他右手捏着那块瓷片,正耐心而专注地端详着自己的左手。
割哪里好呢?
他认真思索。
“阿渊?你有没有事?”苏嫽的声音又近了几分。
容渊捏着瓷片在左手掌心上比量了一下,似乎不太满意,又将手背翻过来。
“还是割手背好些。”他眸中燃着愉悦的火焰,低低笑起来,“这样姐姐一眼就可以看到我的伤。”
锋利的瓷片割破他的肌肤,渗出细密的血珠。容渊又割了几下,便扔掉手里的瓷片,抬手从衣裳下面摸出了那把匕首。
苏嫽已经到了门口。她叩了几下门,担忧地问:“阿渊?你没事吧?”
“姐姐先别进来。”
容渊低着头,将匕刃对准那道细长的伤口,又划了几刀。血疯狂地往外涌,容渊的眸中亦映着疯狂的血色。
他把匕首收进鞘里,重新塞回衣裳底下,然后满意地打量着自己的作品。
那匕刃比瓷片不知锋利了多少倍,原本只是一道极浅的轻伤,这会儿却已经是皮翻肉绽,血流不止。
苏嫽又敲了几下门,迟迟得不到回应,一时心急如焚。她咬了咬牙,试探着推了下门:“阿渊,我要进去了……”
门闩没搭上。苏嫽轻而易举地推开了门,一进去就看见一地碎裂的瓷片。她脚尖一缩,“这是怎么弄的?”
她下意识地抬头去看容渊,却被眼前的情景惊得愣在了原地。
水面上浮起的热气笼在容渊身侧。他大半个身子浸在水中,水珠顺着肌肤的线条缓缓滚落。漂亮诱人的锁骨肆无忌惮地裸.露在外。
他一只手软绵绵地搭在浴桶边上,黏稠温热的血顺着修长的手指缓缓往下滴。窗外惊雷乍响,闪电划破天际。
借着那一瞬亮如白昼的光,苏嫽看清了。
他的手在流血。
容渊抬起头,脸色苍白,唇色如雪。他缓缓扯动唇角,虚弱地说:“姐姐,我受伤了。”
第18章 火种(十八) “我会乖乖的,做姐姐的……
苏嫽疾步走过来,连声音都是颤的:“怎……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容渊低垂着眸子,“是我不小心将柜子上的花瓶弄倒了,去收拾的时候被瓷片割伤了手背。”
“不是让你有事就喊姐姐吗?这些碎瓷片这样锋利,屋里又黑,你不该乱动的。”
她心疼地捧起容渊的手,细眉紧皱,匆忙从怀里拿出一条帕子搭在他手上,“你先忍着些,我马上拿止血的药过来。”
苏嫽顾不上满地的碎瓷渣,转身飞奔出去,很快拿来了止血药和细纱布。那条白绢帕已经染了不少的血,可鲜红的血还是不停地从容渊手背上的伤口往外涌。
“别动,我帮你包扎一下。”
她动作慌乱,却又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他。
容渊轻轻咬着下唇,脸色苍白的可怕,眼尾却压着笑意,“多谢姐姐。”
“谢什么谢?”苏嫽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将纱布在他手背上轻柔地打了个结,“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立刻喊姐姐过来。不要自己胡来。”
“可是,我……没有穿衣裳。若是贸然叫了姐姐进来,怕唐突了姐姐。”容渊的鸦睫仍旧低垂着。
苏嫽一愣,这才想起此刻他身上未着一物。怪不得方才他特地说了声“姐姐先别进来”。想来是赶在她推门进来之前匆忙躲回浴桶里的。
她的视线不由微微下移了几寸,一眼瞥见少年浸在水中的身体。他细白的手腕搭在浴桶边上,身子微微前倾,坚实紧致的胸.膛被温水洗出诱人的光泽。
苏嫽的脸上腾地烧起一层热气。
她匆忙背过身去,有些心猿意马:“你……你换好衣裳就出来吧。我包扎的不好,等下让雪芽帮你重新包扎一遍。”
说完,她便步履匆匆地跑出去了。
容渊将那只缠了纱布的手放到眼皮底下细细端详着。她包扎的确实很潦草,纱布缠的歪歪扭扭,最后打的那个结更是丑的不像话。
容渊盯着那个结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地笑起来,低声自语:“谢谢姐姐。”
*
京城连着几日暴雨不止。
苏嫽坐在窗边的矮榻上,拿着一团毛线球逗岁岁玩。红色的线球滚到地上,岁岁立刻扑过去,用爪子将球推的远远的,再飞快地追上去。
月枝在一旁看着,忍不住笑:“这小家伙倒是闲不住,爪子上的伤还没好呢,就活蹦乱跳地到处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