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用牙咬住一端散开的线头,龇牙咧嘴,自己在地上和线球团成一团。
苏嫽被它逗笑了,她起身将岁岁抱起来,轻轻揉着它的脑袋:“好啦,都玩了一上午了,你也该歇歇了。”
她把岁岁放在膝上,伸手拿起装着羊乳的碗,用银匙舀了一勺喂它。
岁岁望了一眼角落里的毛线球,很快就将它抛在了脑后,乖巧地趴在苏嫽膝上,美滋滋地享受着香甜的羊乳。
容渊推门进来时正巧看见这一幕。他眼中暗了一瞬,随即恢复了常态。
“姐姐。”他如往常那般喊她。
苏嫽偏过头,有些讶异:“你怎么过来啦?还没到换药的时辰呢。”
“我一个人待着无趣,便想来姐姐这里坐坐。”容渊看了一眼舒舒服服窝在她膝上的岁岁,语气慢慢放缓,“若是叨扰了姐姐,我这便回去。”
“怎么会?”苏嫽笑着往旁边挪了挪,腾出地方给他坐,“你来的正好。方才筠声派人递了帖子过来,说红袖楼新来了一位绾绾姑娘,今日开宴献艺,问我要不要一同去看看。听说她弹得一手好琴,技艺高超,可与当年的第一琴姬相较。你想不想去?”
容渊看了一眼窗外,今日难得雨小了些,甚至隐约有些见晴的意思。他默了一瞬,在苏嫽旁边坐下,伸手捏了捏岁岁的耳朵,应了声:“好。”
岁岁喵了一声表示抗议,甩了甩脑袋挣开容渊的手。它换了个姿势,仰着小脑袋悠哉游哉地等着苏嫽喂下一匙。
容渊蹙起眉头,轻轻哼了一声。他轻柔地拿过苏嫽手中的碗和银匙,朝她乖巧地笑:“那姐姐去梳妆吧。我替姐姐喂它。”
“好。多喂它一些,它今早都没怎么吃东西,这会儿也该饿了。”
苏嫽叮嘱了几句,便起身走到梳妆台前坐下,唤了月枝来替她梳头。
岁岁被迫挪到容渊的膝上。它警惕地瞪着容渊,身子崩的紧紧的,俨然一副防御之态。
容渊舀了一匙浅浅的羊乳,送到岁岁嘴边。岁岁仍旧瞪着他,一动不动。
容渊有些不耐烦,眸中浮现出一抹戾气。他重新舀了一匙,再次送到岁岁跟前。
“快喝。”他不悦地催促。
岁岁对他这种强硬的态度显然十分不满,倔强地缩了缩脖子。苏嫽望见这副情景,不由失笑:“它似乎很怕你。”
她起身走过来,弯腰拿过容渊手里的银匙,柔声说:“岁岁乖,喝掉它好不好?”
岁岁喵喵地叫起来。
苏嫽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将匙里的羊乳倒在手心里。这次岁岁立刻欢快地凑了上来,伸出粉.嫩的小舌头飞快地舔舐着。
容渊余光瞥见苏嫽白皙的手,不由微微一怔。她的手背弯成好看的弧度,掌心盛着一汪羊乳,轻轻晃动。
他盯着那汪白乳,口干舌燥。
岁岁很快将那点羊乳舔的干干净净,又用软乎乎的身体蹭着苏嫽的手腕。苏嫽又倒了一点羊乳在掌心,动作耐心而温柔。
门外忽然响起一阵熟悉的脚步声。苏嫽转过头,见是季筠声来了,忙说:“你怎么过来啦?我才派人把回帖送回去,这会儿估摸着还没送到太傅府呢。”
季筠声笑道:“本来是瞧着外面雨大,所以才派了人送帖子过来。可后来我看雨小了不少,也懒得等了,就跑到苏府来找你啦。”
她惊奇地看了一眼苏嫽膝上的岁岁,“这就是上次抓伤你的那只猫?”
苏嫽一愣,有些发懵:“上次?”
“是呀。你忘啦?”季筠声伸手指了指她的锁骨,“你锁骨上现在还留着疤呢。”
一说到锁骨上的疤,苏嫽一下子全想起来了。她有些无措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容渊,支支吾吾地说:“啊……是。”
容渊侧眸望向她,神色有些不解。那道疤明明是他咬的,怎么就变成岁岁抓伤的了?
他入府的时候,可还没有岁岁呢。
季筠声大大咧咧地将岁岁拎起来,使劲揉了揉它的小脑袋,“我看它性子乖顺的很。偏你上次还说它性子野,不肯抱出来给我看。难不成是怕我拐了你的猫儿?”
容渊慢慢明白过来,饶有兴味地眯起眼睛。
那日是他咬伤了苏嫽。可她却对别人说是只野猫抓伤的,没有提及他一分一毫。
姐姐是想护着他。
他对她那样凶、那样狠,她非但不怨,竟还护着他。
苏嫽闻言,却更加慌张。她那时不想生事,所以随口撒了谎。若事情传到爹爹和母亲耳中,只怕又要为了容渊的去留而争吵一番。
野猫什么的,根本就不存在。
那时候她的院子里,就只有一个容渊。
而现在那只“野猫”正坐在软榻上,仰着脸朝她露出无辜的笑。
“姐姐。”他压低了声音,嗓音里含着隐约的笑意,“姐姐说的那只野猫,是阿渊吗?”
苏嫽攥紧了衣袖,只得轻声对他解释:“我随口一说而已……”
季筠声只顾着逗猫,并未听见苏嫽和容渊的窃窃私语。容渊便胆子更大了些,又往苏嫽身边靠了靠,低声说:“我知道姐姐留下我是因为娇娇。那日在小厨房,我听见了的。”
苏嫽浑身一颤,有些艰涩地开口:“你是因为这个才咬我的?”
被人当作一只猫的替身,任谁知道了都会不高兴吧。
苏嫽心乱如麻,想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她承认,当初留下容渊,确实是因为他那双像极了娇娇的眼睛。
可是又不止如此。
她那个时候,是有几分心疼在里头的。
少年跪在窗下的阴影里,脸颊清瘦,身子如摇摇欲坠的枯叶。那副情景,她后来时常想起,心里总是一阵一阵的疼。
苏嫽沉默许久,终于张了张嘴,说:“其实我留下你并不全是因为……”
“没关系。”容渊突然笑了笑,倾身凑到她耳边,低低地说:“只要姐姐喜欢,我会乖乖的,做姐姐的猫。”
他的呼吸酥酥麻麻地落在耳根,苏嫽浑身的血液仿佛一瞬间全烧了起来,热流涌遍她的四肢百骸。
“你们两个嘀咕什么呢?”季筠声一边逗弄着怀里的岁岁一边望过来。
“没什么。”苏嫽强装镇定,起身离开软榻,“我们何时出发?我让人去备车。”
“不急,等雨小些再走吧。我派人去红袖楼问过了,要过了晌午才开宴呢。”季筠声兴致勃勃地摆弄着岁岁的小爪子,“这猫儿真可爱。你在哪里买的?等过几日,我让我爹爹给我也买一只。”
苏嫽站在水盆前,一边就着早上剩下的冷水净手,一边说:“是捡的。”
“捡的?”季筠声有些吃惊,但很快释然,“怪不得你会被它抓伤。外头捡来的猫,性子是要野些。”
“起初是有些顽劣。”容渊突然开口,他望向苏嫽,唇角慢悠悠地漾开一抹笑,“不过现在它已经很听话了,姐姐说是不是?”
第19章 火种(十九) “用不用姐姐陪你?”……
苏嫽浸在水里的手微微颤了下,她勉强稳住心神,努力维持着平静的表情,敷衍着应了句:“嗯,是乖了不少。”
岁岁蜷在季筠声的臂弯里,伸长了爪子拼命去扒拉她耳上坠着的的宝石耳坠。季筠声连忙松手将它丢到地上,颇为心疼地摸着自己新买的耳坠,嘟囔道:“这可是我前几日新买的,花了好几十两银子呢,可不能让你碰坏啦。”
苏嫽连忙顺着她的话将话题岔开:“这坠子的样式倒很别致。”
季筠声笑嘻嘻地说:“那是自然。这是宝琅阁今年最时兴的样式,据说红袖楼那位新来的绾绾姑娘也爱戴这个呢。”
说起红袖楼,她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连忙跑过去拉住苏嫽的手臂,说:“不如我们现在就走吧!今日红袖楼的客人一定很多,若去晚了,只怕没好位子坐。”
苏嫽笑着点了点头,“好,我让人去备轿。”
府里的下人很快将车轿备好。苏嫽和季筠声先进了轿子,容渊最后进来,坐在轿内摆着的一张小凳上。
红袖楼的门口已停了不少车轿,来往客人络绎不绝,热闹非常。进了一楼的正堂,只见窗前立着几面绣花鸟的屏风,前头摆着一张琴,两侧珠帘萦绕,柔纱曼舞。靠前的几张桌子旁皆已坐满了人,苏嫽只好挑了张稍稍靠后的位子坐下。
季筠声望了一眼四周的人,不由感叹:“幸好来的早,若等过了晌午再来,怕是连位子都没有了。”
红袖楼是京城有名的歌舞宴乐之地。那位昔年曾名动一时的第一琴姬,便是出自这鼎鼎有名的红袖楼。只是那位琴姬一曲了后便销声匿迹,此后十几年,红袖楼再无一人可接替她第一琴姬的位子。
而今日这位绾绾姑娘,据说是红袖楼花了大价钱从别处请来的。听闻她一曲可引百鸟齐鸣,琴艺精湛丝毫不逊于当年那位京城第一琴姬。消息才送出去没几天,来红袖楼打听消息的人几乎踏破了门槛。
苏嫽唤来小二点了些酒菜,百无聊赖地等着那位绾绾姑娘露面。容渊坐在她旁边,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周围的客人。他的视线在堂内扫了几圈,最后落在不远处的一个青衣男子身上。
那男子坐在靠近门口的一张圆桌旁,和苏嫽的位子之间隔着好几桌客人,但容渊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季筠声的表哥,江佑。
江佑背对门口坐着,身旁靠着一个体态丰盈的女子。两人腻腻歪歪黏在一处,江佑不知说了什么,引得那女子时不时地掩唇娇笑。
容渊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儿。半晌,他站起身,“我去帮姐姐看看,方才点的酒菜怎么还没上来。”
苏嫽点了点头,柔声叮嘱:“戴好幕篱,小心些。”
容渊乖巧地笑:“我知道的,姐姐放心。”
季筠声撑着下巴,看着容渊的背影,眼里流露出酸溜溜的羡慕:“你们家阿渊真好,又听话又体贴。不像我家阿稹,一天到晚只会瞎闹腾。”
苏嫽莫名地想起出门前容渊凑到她耳边说的话。她的脸又烧了起来,一股燥热在心头徘徊辗转。苏嫽连忙垂下眸子,胡乱敷衍道:“阿稹也很好的。”
容渊不紧不慢地走到门口的柜台前。他就站在江佑的身后,可江佑一门心思扑在那女子身上,并未注意到容渊。
小二很快迎上前来,殷勤地问:“客官要点儿什么?”
容渊道:“方才点了些酒菜,一直没送过来。”
小二忙说:“客官等一等,我这就去催。”
容渊淡淡地“嗯”了一声,站在柜台前耐心地等着。江佑和女子调笑的声音清晰地传进他的耳朵里。
“江公子惯会哄人的。嘴上说着喜欢我,可今日来这里,还不是为了看那位绾绾姑娘的?听说绾绾姑娘不仅琴艺高超,人长的更是倾城绝色,我可比不上她。”
江佑大手揽住她的腰,哄道:“那绾绾哪能比得上你半分?我这不是惦记着你喜欢听曲,才带你来这儿的嘛。”
他借势靠近了些,竟大胆地将手伸进那女子的衣裳里揉搓着,坏笑道:“莹莹可别生我的气呀。我们今晚……可还有正事要办呢。”
吴婉莹作势要推开江佑的手,反被他一把握住。她佯嗔道:“这儿这么多人呢,江公子何必这样心急。”
江佑低笑道:“好,不急。等今儿晚上……”
“客官,您要的酒来啦,菜还要等一会儿。您坐哪一桌?我先把酒给您送过去。”小二端着两壶酒大汗淋漓地从厨房跑出来。
容渊没答话,伸手拿过他手里的酒,转身便走。小二惊奇地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位客人好生奇怪。分明是个男子,却戴着女儿家才戴的幕篱,与他说话他也不应。
小二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去忙着招呼其他客人了。
容渊回到桌前,将酒壶放在桌上,余光懒懒地瞥向门口。他方才回来时故意从几张桌子中间穿了过去,正好经过江佑面前。
果然,连一刻钟都不到,江佑就腆着笑脸绕到苏嫽的桌前,拱手行礼道:“苏姑娘。表妹。”
苏嫽一听见江佑的声音,顿时一点饮酒听曲的心情都没有了。她努力压下心里的烦躁,勉强回了一礼:“江公子。”
季筠声惊讶地看着他:“表哥,你也是来看绾绾姑娘的?”
江佑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我是……我是被几个朋友拉到这儿来的。他们盛情相邀,我也不好拒绝。”
又是这番说辞。
苏嫽心里冷笑几声,懒得搭理他。
江佑见她不说话,便厚着脸皮自己拉了张凳子坐下,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方才无意中看见你表弟,我便寻过来了。上次在酒楼,我多饮了些酒,在苏姑娘面前失态了。还望苏姑娘莫要放在心上。”
他边说边拿起桌上的酒壶替苏嫽斟酒,“今日这顿我请了,也算是给苏姑娘赔罪。”
“不必了,怎敢让江公子破费。”苏嫽冷冷抬眼,伸手将酒壶按在桌上。
江佑忙说:“苏姑娘这话就是见外了。姨母已经和我母亲商议过,待我及冠礼一过,便安排我和苏姑娘的婚事。马上就要做夫妻了,苏姑娘跟我这样客气做什么?”
他自以为说了甜言蜜语,满面温存地握住酒壶,顺势将手覆在苏嫽的手背上。
容渊眸中瞬时一冷。
他那只手,刚刚才碰过别的女人。
苏嫽脸色一僵,用力打开江佑的手,怒骂道:“登徒子!谁要和你做夫妻!”
她这一下用了十足的力气,江佑的手背都被打的泛了红。他愣愣地看着苏嫽,有些没反应过来。
江佑一直以为女人都是爱听好话的。方才那话他更是说的极尽温柔,言语间满是温存之意。若是旁的女人听了他这样说话,早都软了心肠,怎么偏苏嫽这样油盐不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