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王顺福统共也就只见过几次面而已,并没有相熟到赠酒的地步。所以她敢笃定,王顺福此举必定有别的用意。
苏嫽沿着宫道匆匆往回走,路上遇到几个小太监,停下来向他们打听了一番王顺福的住处。
在皇宫的东南角,离明春殿有一段距离,但从御花园绕过去却很近。
苏嫽加快脚步,顺着小路一直绕到王顺福的住处前头。是一间十分宽敞的屋子,倒也配得起他太监总管的身份。
她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去,谨慎地将门关上。屋内的陈设十分朴素,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她四下找了好几圈,并未找到任何类似酒坛的东西。
苏嫽心里愈发奇怪,停下来打量起四周。正对门口的石墙前立着一面高大的书架,上头密密麻麻地摆了好多书。她不由走上前去,随手翻了翻。书亦无什么特别之处,她丧气地收回手,恰在此时,她瞥见案几上摆着一只酒壶。
那酒壶十分普通,路边酒馆里随处可见。苏嫽走过去,想伸手把酒壶拿起来看看,却发现拿不动。
她眉心微蹙,在案几旁蹲下来。她轻轻握住酒壶的把手,尝试着用力。
酒壶随着她手腕的动作微微转动,书架后传来一阵石墙开启的响动。苏嫽连忙跑到书架后面。
石墙上打开了一道暗格,里头摆着一只泛黄的卷轴。她好奇心起,伸手取出卷轴慢慢展开。
卷轴上的字一字一字映入眼帘,苏嫽的瞳孔慢慢放大。待读完最后一个字,她几乎惊呼出声,难以置信地捂住嘴巴。
这是一道圣旨,上面还有先帝的玉玺印。圣旨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先帝一旦薨逝,由容王容越继承皇位。
苏嫽颤抖地捧着手里的圣旨,浑身发软地跌坐在地上。她手里捧着一个天大的秘密。一个足以让王朝倾覆、朝野动荡的秘密。
她脑子里一片混沌,还没想好该怎么办,忽然听见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她连忙蹲下藏在书架后面,顺着书册的缝隙看向门口。
王顺福被押着进了屋。楚安帝大步流星地跨进屋里,脸上早没了半分素日的温润之相,他脸色阴沉地看了一眼王顺福,吩咐身后的侍卫:“把这间屋子给朕彻彻底底地搜一遍。”
第43章 烈火(二十) “姐姐,你怕死吗?”……
几个侍卫立刻应了声是, 冲进屋里开始四下翻找。
苏嫽的心跳的飞快,书架后的空地本就狭窄,她几乎一动不敢动, 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她紧紧攥着那卷明黄的圣旨,努力屏住气息。若是被楚安帝发现她在此处, 她只有死路一条。
楚安帝扯着王顺福的衣领, 眉目阴鸷, 声音低沉的近乎可怖:“早知道你背地里存了这么多小心思,当初朕就不该留着你的狗命。”
王顺福苍白的脸上挤出一抹嘲讽的笑。他自然清楚,若不是他对楚安帝还有些用处, 他哪儿能活到今天。
他从十几岁起就跟在先帝身边伺候,是先帝最亲近之人。当年先帝薨逝,临终前身边就只有他一人侍奉。
乾元殿外悬起白绫之时,文武百官跪地哭号。他守在先帝榻前,平生第一次落下泪来。
而当时还是祁王的楚安帝却是滴泪未流。他只是支开了门口所有的侍卫,盯着先帝已没了气息的身体,压着声音问:“父皇可有留下遗诏?”
王顺福知道他一直惦记着那张龙椅,他虽为长子,但先帝一直疼爱容王远胜于他, 他心中难免有所顾虑。
那一瞬,千万个念头从脑海中闪过, 最终王顺福还是摇了摇头,轻声道:“陛下去的急, 还未来得及写下遗诏。”
楚安帝闻言, 竟愉悦地哼笑了两声:“无妨。父皇有没有遗诏,如今已不重要了。”
朝中人人皆知先帝生前最信任之人便是王顺福。只要他对外说,先帝临终前留下口谕传位于祁王, 自然是最令人信服的。
那一纸诏书,远不如王顺福的嘴好用。
“若不是父皇生前没有留下遗诏,你以为朕还用得着你?”楚安帝力气极大,几乎将王顺福整个人拎起来。
一直没说话的王顺福忽然笑出了声。他费力地喘着气,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灿烂:“就算先帝留下了遗诏——也绝不会传位于你。”
楚安帝的手蓦地僵在了半空。他脸上的表情如瓦砾一般一点点崩塌瓦解,眸底压着的戾气如漩涡般卷上来。他连着冷笑了好几声,才道:“朕是长子,乃孝娴皇后亲生,父皇不传位于朕,还能传给谁?”
王顺福盯着他的眼睛,语气竟是出奇的平静:“奴才敢问陛下,若当年先帝留下了遗诏,但却将皇位传给了旁人,陛下……会怎么做?”
“自然是先杀了那人,再毁掉遗诏……”楚安帝不屑地哼了一声,“朕是嫡长子,承继大统,名正言顺。这皇位,父皇是只能传给朕的。除非……”
他顿了一顿,这些年来一直在梦中反复出现的那个念头,竟蓦地在脑中浮现。
除非,父皇宠爱幼子,不顾先祖规矩,执意要将皇位传给他的弟弟——容王容越。
楚安帝忽然变了脸色,他猛地扼住王顺福的脖颈,发了疯似的大吼:“当年父皇到底有没有留下遗诏?”
王顺福平静地看着他,看着他像个疯子一样嘶喊,没有半点帝王的庄严之相。
遗诏自然是有的。先帝做事一向缜密,遗诏是一早便备好的。他还再三嘱咐王顺福将遗诏藏于隐秘处,待他薨逝后再拿出来。
先帝终归是放心不下容王,若祁王真要弑弟以坐稳皇帝之位,白羽骑恐怕也难保容王性命。索性破了祖例,传位于容王,这样便可保他一世无虞。
先帝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早在他为容王筹谋的时候,祁王也在拼了命地费心谋划。他用尽一切手段拉拢李、唐两家,将大半兵权都握在自己手中。
祁王一早便打定了主意,无论先帝要传位于谁,他都会杀了那人,再拥兵为帝。有兵权在手,朝中自然无人敢说半个不字。
这么些年来,那纸遗诏究竟是否存在,楚安帝觉得自己从未在乎过。因为他根本就不需要那道遗诏。可如今王顺福突然提起,他却清楚地感觉到,心里有无数根刺在刺痛着他——
他曾无数次梦到父皇殡天的那夜。梦里,他看见了父皇放在枕边的遗诏,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容越的名字。不是他的名字,而是容越。慕容的容,清越的越,一笔一划,力透纸背。
一场梦罢了,无需当真。
楚安帝一直这样安慰着自己。可他却在日复一日的噩梦中渐渐惊惶,他想,父皇会不会真的宠爱容越到了这般地步?
王顺福没有说话,一直没有。可楚安帝心里已有了数。他慢慢松开手,两个侍卫立刻冲上前来将王顺福压住。
楚安帝望着屋子里四处搜寻的侍卫,眸色渐渐染上了几分不安。他负手站在屋子中央,不耐烦地出声催促:“动作再快点。”
苏嫽紧紧将圣旨护在怀里,细密的汗珠顺着她的后颈淌下来,一片粘腻。她惊惶不安地看着那些侍卫在屋子里四处翻找,要不了多久,他们一定会搜到她的藏身之处。
她咬紧了唇,害怕的几乎快要哭出来。
恰在此时,窗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几个宫女尖利的喊声从外头传进来,紧接着便听见一个小太监尖着嗓子喊了声:“不好了,有刺客!”
听得刺客二字,屋子里的侍卫连忙冲到楚安帝身边,佩剑一齐出鞘,将楚安帝牢牢护在中间。
狭小的屋子里一时间乱成一团,侍卫统领一面高喊着护驾,一面派了几个侍卫去外头查看。
无人注意到,书架旁那扇窗子不知何时被人轻轻推开了一角,一个黑漆漆的人影滚进来,轻巧地落在苏嫽身旁。
“姐姐。”容渊将苏嫽揽进怀里,在她耳旁轻轻嘘了一声,“姐姐别出声。我会想法子带姐姐出去。”
他说话时呼出的气息绵长温热,扑在苏嫽的耳廓上。她登时红了耳尖,心却因为他的到来而慢慢安定下来。
“你怎么来了?”她小声问。
“自然是担心姐姐,便跟过来了。”容渊的手扶上她的纤腰,将她牢牢锢着。
书架后的空间及其狭窄,苏嫽动弹不得,只能任由容渊抱着。她不合时宜地想起那个热烈而稚嫩的吻,脸颊慢慢染上绯红,不由瞪了他一眼,在他怀中稍稍挣扎了几下。
容渊却将她的身体锢的更紧,他无声地绽开一个乖顺的笑脸,贴在苏嫽耳边,轻轻咬了一口她小巧玲珑的耳垂:“姐姐还在为那晚的事生气么?”
苏嫽又羞又恼,但奈何眼下不便说话,她只能干瞪着容渊,身体依旧被他的手臂紧紧抱着。
外面的骚乱声渐渐退去,楚安帝分了一半的侍卫去追查刺客,剩下的人又开始重新搜查起这间小小的房子。
粗.重的脚步声在不远处杂乱无章地响起,混杂着翻找东西的声音,苏嫽的心一下子又提了起来。
可容渊却仿佛丝毫不害怕,甚至眼里连半分怯意都没有。他唇边含着笑,把头靠在苏嫽的肩上,轻声道:“姐姐若不喜欢,那阿渊往后不做了就是。”
他吃准了眼下苏嫽不便反抗,索性又靠近了些,用脸亲昵地蹭着她的侧颈。
苏嫽不安地缩了下肩膀,压低声音嗔道:“阿渊!等下若是让陛下发现你我在此处,只怕我们就没命走出这间屋子了。你却还有心思说这些话……”
容渊顺着书架的缝隙往外瞥了一眼,唇角扯出一抹玩味的笑。侍卫们的脚步声忽远忽近,有一个侍卫已经走到了书架前头,开始翻看上面摆着的书册。
厚厚的书册被一摞摞拿走,苏嫽吓得连忙低下头,心道这下算是完了。偏偏容渊却又去吻她的耳垂,沿着她侧脸的轮廓,一直吻到她唇角。
此刻,苏嫽与那个侍卫只隔着一面红檀木的书架。她强忍着不想发出声音,容渊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撩.拨着她。
上面几层的书都被拿走,露出空荡荡的木架子。容渊压着苏嫽的肩,一只手垫在她脑后,将她轻轻按倒在地上。他吻着她的唇角,在她红艳的双唇旁辗转徘徊:“姐姐别怕。就算是死,阿渊也会陪姐姐一起死。”
苏嫽喉中哽了一瞬,还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容渊的吻已经密不透风地落了下来。不似上次那般猛烈,反而是一寸寸地辗转厮磨,像不知餍足的猎人,在享受自己费尽心思捕获到手的猎物。
苏嫽死死地攥着衣袖,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儿声音。容渊一点点地掰开她的手,把她两只手都按在头顶,放肆地吻着她。
“姐姐。”他的声音轻轻地落在她耳旁,“你怕死吗?”
苏嫽脑中一片空白,拼了命地点头。喘.息的空当,她瞥见了书架前头那个侍卫的黑靴。他似乎发现了这处书架后仍有些空间,正大步往前走,想绕到书架后头去。
巨大的恐惧在那一瞬间袭上苏嫽的心头,一滴泪顺着她微红的眼角落下来。脚步声越来越近,她颤抖着闭上了眼睛。
一片黑暗之中,她听见容渊附在她耳旁轻轻笑了。
“姐姐,阿渊怎么舍得看着你死呢。”
第44章 烈火(二十一) “他姓容。”
苏嫽听见一声极低的闷哼。她下意识地睁开眼, 看见容渊死死捂着那个侍卫的嘴,无声无息地把他拖进窄道里,干净利落地了结了他。
这一切只在瞬息之间, 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其他的侍卫正忙着在别处翻找,并未有人发现此处的异样。
苏嫽心惊胆战, 屏息静听了好一会儿, 心口的石头才算是暂且落了地。
过了好半晌, 苏嫽听见侍卫统领战战兢兢地向楚安帝回话:“启禀陛下,属下已经带人将这间屋子搜了数遍,并未找到任何可疑之物。”
楚安帝转过身, 看向被押着的王顺福。他慢悠悠地转动手上的扳指,沉声问:“遗诏到底在哪儿?”
王顺福笑了:“如今陛下已经是这万顷江山的主人了,又何必在意那一道遗诏呢?”
他用余光瞥向案几上的那只酒壶,看见它的壶口转了方向。他眸中不由浮现出一丝欣喜——
苏嫽一定来过这里。
都说相府嫡小姐冰雪聪明,伶俐活泼,果然是一点就透。他那般隐晦的暗示,她竟也听懂了,而且还发现了他事先布下的机关。
想来,她应该已经拿到那道遗诏了。
王顺福悄悄松了口气, 可很快心又提了起来。从苏嫽离开明春殿,到楚安帝带人来这里搜查, 中间只隔了两刻钟的功夫。
这样短的时间,足够她找到遗诏并离开此处吗?
王顺福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若真如他所想……那么苏嫽现在, 应该还在这间屋子里。
“少跟朕废话。你若肯交出那道遗诏, 朕或许还能留你一条狗命。你若不肯……那就别怪朕,不念旧情了。”楚安帝步步紧逼,旁边的几个侍卫甚至已经把手放在了刀柄上。
王顺福望着他那双布满阴鸷的眼睛, 唇角浮起凄凉的笑。楚安帝的性子他再了解不过,事已至此,楚安帝根本不可能再留他性命。
思及此处,他反而没了顾忌,放声大笑起来:“奴才一生效忠先帝,早该随先帝一同去了。奴才只是替先帝觉得不值……先帝仁慈宽和,乃一世明君,怎会有你这样的儿子?这皇位已经是你的了,你却还要苦苦相逼,残害手足,弑杀亲弟!容王殿下一直敬你是兄长,根本不曾动过争夺皇位的念头。为此,他心甘情愿去戍守边关,一去就是十几年。而你,你满心满眼都是那张龙椅,又何曾顾及过一丁点的兄弟之情?”
楚安帝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几乎吐出一口血来:“你……你竟敢这般对朕说话!”
“怎么?陛下既做得出来,难道还怕别人说么?”王顺福虚弱地咳嗽了几声,声音却丝毫未弱,“陛下做过的事,奴才可一桩桩一件件都记着呢。您不仅弑杀亲弟,连自己的枕边人也要算计……可怜玉贵妃刚刚诞下公主,本是满心欢喜之时,却不知您早已给她下了药。只因为她是李家的女儿……她生下的只是个公主啊!您当年登基为帝,倚仗了多少李家的权势,如今坐稳了帝位,便要过河拆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