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嫽连忙点头,“舅舅但说无妨。”
“前几日,你姨母身边的梓女官无意间听到了一些不该听到的事。你娘亲的死,还有给你姨母下毒之事……都是陛下所为。甚至容王殿下,陛下的亲弟弟,也是死在他手中。”
李悯的神情越发严肃,语气也冷了下来,“当年李家辛辛苦苦扶持他登基,不曾想竟扶持了一个这样不仁不义、心狠手辣之人。李家从未有过谋反之心,一直尽心辅佐于他,可他却要害我李家的女儿……不仅如此,我看他如今的动作,是要废了我们李家了。”
“舅舅所说之事,其实嫽儿也有所耳闻。当日……嫽儿也在宫中。”
事已至此,苏嫽也不想瞒着他什么,便把那日听到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李悯,包括那道王顺福藏了许多年的遗诏。
李悯听后,震惊良久,才慢慢缓过神来。他咬着牙道:“想不到李家殚精竭虑这么些年,竟扶持错了人,当真是愧对先帝!”
他拿起手边的茶盏喝了一大口茶,抹了一把嘴,“嫽儿,实不相瞒,舅舅此番违背圣意留在京中,确是另有打算。楚安帝害死檀珠,又想要檀玉的性命,且在朝堂上一再打压李家,李家实在是忍无可忍了。舅舅已命心腹快马加鞭回到西北,率我麾下十万大军赶回京中。这天下……他不配有。”
苏嫽心头一颤,聪慧如她,怎会不知李悯此举是何意。
舅舅这是……要反呐。
李悯轻叹一声,“若非不得已,舅舅也不想这样。旁的事舅舅都能忍,但檀珠的命……他必须要付出代价。”
苏嫽垂下头,深吸一口气,轻声道:“嫽儿支持舅舅。嫽儿也想为娘亲报仇,只是嫽儿一介女流,也没什么能帮得上舅舅的,实在可惜。”
李悯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嫽儿无需这样想。外头的事有舅舅在,你不用操心。你只需安安心心地守好苏府,等着相爷回来就是。对了,还有一件事……”
他顿了一顿,才继续说道:“苏李两家原是姻亲,又一向私交甚密,我此番起兵若是失败,难免会连累苏府。这也是我今日来此找相爷的缘由。我想问问相爷的意思,若相爷不愿牵涉其中,我也好替相爷早些安排。”
苏嫽笑了笑,大大方方地说:“舅舅这是什么话。爹爹岂是那等贪生怕死之人?这些年苏府也承了舅舅不少照顾,舅舅想做什么,爹爹自会全力支持。嫽儿想,爹爹一定也很想早些替娘亲报仇的……所以舅舅,无需顾及这些。嫽儿和爹爹,都是支持舅舅的。”
李悯闻言,不由感叹一声:“嫽儿真是长大了。”
他欣慰地拍了拍苏嫽的肩膀,说:“那舅舅这便回去准备了。若相爷回府了,记得派人到李府送个信,也好让我放心。”
“好。”苏嫽将李悯送出正厅,忽然想起一事,蓦地停住了脚,“舅舅且等一等。嫽儿有件东西要给舅舅。”
她快步跑进不远处苏行山的书房,从一处隐秘的匣子里找出那卷遗诏。她珍重地把遗诏递给李悯,叮嘱道:“这是嫽儿那天在王总管的房中找到的遗诏。舅舅拿着这个,也好师出有名。”
李悯望着那卷明黄的遗诏,用力地点了几下头:“嫽儿如此信任舅舅,舅舅一定不负你所望。”
他把遗诏谨慎地藏进怀里,这才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苏府。
苏嫽望着他高大的背影,重重地叹了口气。
苏行山不在,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不对。可是,她是愿意相信李悯的。李悯是她的亲舅舅,他那样珍爱他的两个妹妹,是一定不会放过楚安帝的。
她凝望着苏府关上的大门,慢慢转身往回走。如今,她只盼着爹爹能平安回来。
*
苏家旧宅。
地上铺着厚厚的软毯,宗琉跪坐在地上,抚摸着怀里白鸦的羽毛。苏嫽好几日没来看她,她一个人无趣的紧,整日呆坐着。
她松开手,白鸦扑腾着翅膀飞出窗外,落在房檐上。她的目光顺着白鸦落在窗外,忽然听见有人叩响了房门。
“谁呀?”宗琉起身,小心翼翼地将门打开了一道缝。
乌啼一只手扒住门缝,懒懒地说了句:“是我。”
见宗琉面露震惊之色,她便轻笑起来,“你是西洲神女,应当在神殿里见过我的画像吧。”
宗琉眨了眨眼,试探着问:“是……是王女殿下么?”
乌啼推开门走进屋里,反手把门关上。她一边环视着屋内的陈设,一边问:“说吧,父王此次派你来大楚,到底所为何事?以父王的性子,是绝对不可能做出进献神女讨好大楚这种荒唐事的。他派你来,必定另有所图。”
宗琉咬唇道:“王女殿下所言不错。王上假意将阿琉进献给大楚,实则是想让阿琉来寻王女殿下的下落。”
乌啼挑了挑眉:“父王怎知我在大楚?”
宗琉犹豫了一会儿,小声说:“是梅国师告诉王上的。”
乌啼轻嗤一声,“这老家伙,真是一点儿秘密都守不住。”
当年她不愿忍受神殿的寂寞和冷清,千辛万苦逃出西洲来到大楚边关,误打误撞被容王所救。她虽打定主意不再回西洲,但却与西洲国师梅彻仍有密信往来。
梅彻算是她的半个师父,一直对她疼爱有加,也是因梅彻暗中帮忙她才得以逃出西洲。后来容越身死,她想为容越报仇,意欲离开边关,梅彻得知后放心不下,便派了他的儿子梅擅来保护她。
梅擅虽然年轻,却已经是西洲清影榜上排名第一的顶尖杀手。有梅擅陪着,梅彻才放心地让她去了京城。
“这些年,王上一直很担心殿下,一直盼着让殿下早些回去,与他团聚。”宗琉小心翼翼地说,“王上得知殿下嫁与容王,还育有一子,十分高兴,特地备好了长命锁,等着送给小殿下呢。殿下……就不想念王上吗?”
乌啼慢慢攥紧了拳,抬眼看向宗琉,“想要我回去也可以。那就请你即刻传信给父王,借兵十万给我。待我为我夫君报了仇,自然会回去。你的白鸦能日行数千里,往返于西洲和大楚之间只需一日,这点小事,对你来说应该不难办吧?”
“这……”
“怎么?父王不是也常说,容王殿下是西洲的恩人吗?那狗皇帝一直派兵欺压我西洲百姓,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对外还要说是我们西洲冒犯在先。得亏容王来了边关,不然西洲哪儿还有一天好日子过?如今容王被那狗皇帝害死了,难道咱们不应该为他报仇吗?”
宗琉被她逼问的无话可说,只好小声说:“好,我这便传信回去。”
*
戌时三刻。
苏嫽喂容渊喝过药,又拿了几块蜜饯喂给他。
“身上可好些了?”
容渊含笑点点头,“好多了。多谢姐姐这几日照顾阿渊。”
他轻轻勾住苏嫽的手,仰着脸看她,“看姐姐脸色不大好,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没什么。”苏嫽垂下眼睫,声音有些恹恹的,“只是爹爹今日还没回来,我总是放心不下。”
容渊安慰道:“相爷毕竟是朝中重臣,陛下一时半会是不敢拿他怎么样的。姐姐宽心。”
“但愿如此吧。”
苏嫽心事重重,随手拈了一块蜜饯放进嘴里。甜腻的滋味渗进喉咙,她平日里最喜欢这个味道,如今却只觉得腻的慌。
她端起茶盏喝了口茶,抿了下唇,才对容渊说:“对了,今日我见了舅舅。听舅舅的意思,他有意为娘亲报仇。”
容渊蹙了蹙眉,问:“大将军的意思是?”
“舅舅,是要起兵造反。”苏嫽握住他的手,强行挤出几分笑来,“阿渊,此事不是小事。若舅舅兵败,苏家必定也会受到牵连。到时候,姐姐就没法护着你了……苏家在京外偏僻处还有几处宅子,过几日姐姐就把你送到那儿先住着……”
“姐姐这是不要阿渊了吗?”容渊撑着床榻慢慢坐起来。
苏嫽慌忙摇头,“怎会?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了,姐姐不得不为你早做打算。”
容渊轻轻笑起来,“阿渊才不要离开姐姐。大将军要报仇,阿渊也想报仇。若大将军不介意的话,我倒是想与他联手。”
苏嫽无奈地看着他,“阿渊,不得胡闹。舅舅有西北的十万大军,你有什么?”
“阿渊没有胡闹。”容渊却神色认真,不似开玩笑,“大将军有西北大军,我手中有先帝留给爹爹的那支白羽骑。我想,大将军也会愿意和我联手的。”
他朝苏嫽眨了眨眼,漂亮的睫毛轻轻颤动,“姐姐还记得那枚金铃吗?那便是可号令白羽骑之物。”
“阿渊……”
苏嫽还没来得及开口接话,忽然听见门外传来月枝欣喜的喊声。
“小姐,小姐!相爷回来了!”
第48章 燎原(二) “姐姐,阿渊想要。”……
苏嫽跌跌撞撞地跑出去, 一路小跑到苏行山的卧房门口。
她匆匆叩了几下门就推门冲了进去。苏行山躺在床上,眼下乌青浓重,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几十岁。
苏嫽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她慌慌张张地拉住苏行山的手,无措地哭起来。
“嫽儿别哭, 爹爹没事。”苏行山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皇上只是想从我口中得知阿渊的来历。爹爹没说, 皇上就派了人守着,熬鹰似的不许我睡觉,一直熬了这么些天。爹爹只是有些累, 睡上一会儿就好了。”
“那爹爹快休息。”苏嫽手忙脚乱地替他盖好被子,“嫽儿不打扰爹爹,爹爹快睡。”
苏行山疲惫地合上眼,却仍是不放心,哑着嗓子问:“阿渊可还好?陛下有没有为难他?这几日府中可有出什么事?”
“都好,都好。”
苏嫽不想让他担心,便把容渊的事瞒了下来,只把李悯来过的事告诉了苏行山。
苏行山听完,欣慰地点了点头, “嫽儿,你做的好。爹爹不是那等贪生怕死之人。爹爹只恨自己不是武将, 不能亲手为你娘亲报仇。其实,爹爹几年前就曾怀疑过皇上, 奈何他是君我是臣, 不得已,只得一直忍到今天。”
“爹爹不怪嫽儿擅作主张就好。”苏嫽松了口气,见苏行山又合上了眼, 便起身退出门外,“那爹爹好好休息,嫽儿明日再来看望爹爹。”
出了卧房,苏嫽便叫来一个办事伶俐的小厮,吩咐他去一趟李府,把爹爹平安回来的消息送到李府去。
如今爹爹平安回府,她也终于放下心来,难得睡了一个安稳觉。
*
翌日。
苏嫽照例先去喂容渊喝过药,然后急忙去了苏行山的卧房探望。外头守着的小厮说相爷还没醒,苏嫽便嘱咐小厨房炖些补品先备着,等他醒了再送进去。
再回到香玉小院时,她发现容渊并不在床上。问了雪芽才知,他竟是去后院练剑了。
苏嫽立刻气冲冲地往后院跑,身子刚好了一点儿就这样折腾,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
待她赶到后院时,却发现容渊正坐在一张小石凳上看着乌啼使剑。乌啼身形本就纤瘦,舞起剑来更是灵活轻巧,一柄细剑被她使得出神入化,漂亮极了。
一套剑法舞毕,乌啼才收了剑,大剌剌地把剑丢给容渊:“这是你爹爹最引以为豪的清灵剑法,你来试试。”
容渊毫不客气,接过剑便飞身上前,竟把一套剑法使得分毫不差,剑气灵动,杀意逼人。乌啼满意地点点头,眼里颇有几分得意之色:“不愧是我的儿子,学东西就是快。”
她走到一旁去给容渊拿水喝,正看见苏嫽就站在不远处。
“嫽儿怎么来啦?是来看阿渊练剑的吗?”
苏嫽连忙朝她行了一礼,小声说:“听雪芽说阿渊跑去后院练剑了,我担心他的身子,便来看看。”
乌啼爽朗一笑,摆摆手道:“哪就有这么娇贵了。将养了这么些日子,也该好的差不多了。若还憋在屋里,那才是真的要憋坏了。”
容渊闻声走上前来,乖巧地朝她绽开笑脸:“姐姐。”
苏嫽担忧地看着他,再三叮嘱:“若是觉得身子不舒服就回去歇着,莫要逞强。姐姐给你炖了些补品,等下你回去喝。”
“知道啦。多谢姐姐。”容渊边说边又往前走了几步,几乎凑到她跟前去,声线里含着笑,“姐姐,我想喝羊乳。”
苏嫽宠溺地在他头上敲了一下,“好,想喝什么姐姐都依你。”
她回到卧房,吩咐月枝去备羊乳,先端了一碗喂给岁岁。一刻钟后,有婢女来禀,说季姑娘来了。
自从玉贵妃被软禁,苏行山又被不明不白地召进宫里迟迟不归,京城里的人私底下都议论纷纷,说苏李两家怕是出了什么不好的事。往日与苏行山来往密切的官员都下意识地避嫌,装作和苏府并无往来。苏府一时间门可罗雀,只有季府派人来看过几次。
细细一想,她与季筠声也有好些日子没见面了。
苏嫽让雪芽将季筠声请进屋。季筠声一进门便扑过来抱住她,眼里满是担忧:“我听爹爹说苏家出事了,我要来看你,他又不许,我只好偷偷跑来。前几日我还向梅擅,打听苏府出了什么事,他又不肯说,只要我别多管闲事——真是一点儿也指望不上!”
屋内连着几日的沉闷气氛被季筠声清亮的嗓音打破。苏嫽忍不住笑起来,安慰道:“别担心,没出什么事。”
“没出事就好。我看你在府里也憋了好些日子了,不如我们出去走走?”季筠声的眼睛亮晶晶的。
苏嫽犹豫了一下,心想爹爹如今还睡着,也不知几时才会醒来。但她不想让季筠声太过担心,便叮嘱月枝去苏行山门外守着,又让雪芽等容渊回来端燕窝给他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