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公主没毛病吧?”澜语呆了呆,差点上前去摸梁缨的额头,“奴婢觉得这皇宫里属您最美,美地奴婢都要心动了。”
“是么。”梁缨笑出声,侧头道:“这后一句是话本教你的?”
“公主,叶家二公子来了。”小太监来报。
“你让他进来。”语毕,梁缨再次看向铜镜,最后望了眼里面的人儿,真到告别时,她竟有些舍不得。
“是。”
小太监出去后没多久,一道娇气的声音由远及近飞来,直钻耳蜗。
“哎呦,累死我了。”按照前几日的约定,叶更庭来了宣宁宫,吃饭家伙都带齐全了,满满一箱子。他跨进门槛,一边大声抱怨,一边放下肩头的红木箱,“我来这一趟可不容易。”
“啊……”他呼出一大口气,矮身在茶桌边坐下,拿起上头的团扇便开始扇风。“七公主,你这宣宁宫里怎么都没什么人,外头倒是人多,吓得我还以为走错了地方。”
澜语刚示意宫女们将桌上的东西端出去,一听这话便不高兴了,小脸一皱,辩解道:“你什么意思啊,我们公主喜静,要那么多人做什么。”
“谁在说话?”叶更庭挑眉,风情万种地对上澜语,“小丫头,你这眉毛真丑,怪不得七公主的眉毛也丑。”
“哪里来的泼皮!”哪个小姑娘会愿意被人说丑的,澜语当即竖起双眉,冲到叶更庭身前骂道:“你不识货,娘娘腔!看我不……”
“澜语!”梁缨出声制止澜语,责备道:“别乱说话,来者是客,去沏壶好茶。”
“公主……”澜语委屈地喊了一声,也没继续说,跺脚道:“哼,喝死你。”
“小丫头片子,人不大,脾气倒是挺大的。”叶更庭翻了翻白眼,拎着红木箱子朝梁缨走去。
“用得着这么多东西?”梁缨满脸诧异,暗道,不妙。
“不一定。”叶更庭将红木箱小心翼翼地放在梳妆台上,再抬起她的下巴观摩一番。
梁缨本以为他在观察自己的五官,谁想他来了这么一句,“七公主,我可是个男人,为人也不如何,这么碰你你不怕?”
“不怕。”梁缨果断道,“虽然你划龙舟时不愿出力,但我觉得你本性不坏,应该只是不喜欢比试吧?”
“知音不愧是知音,还挺了解我。”叶更庭放开手,转过身去开箱,“老实告诉你一件事,我不喜欢女人。”
“当真?”梁缨再次惊了,昨晚刚发现一个喜欢男人的周宸游,今日又发现一个,还都是她同窗。
奇怪,以前也没听说都城有这么多男人好男风。
“你这什么眼神。”叶更庭从红木箱子里取出一把薄薄的小刀,不悦地又补一句,“我也不喜欢男人,别想歪了。”
“嗯。”梁缨讪笑。
“我这么美,谁配得上啊。”冷嘲一声,叶更庭抬起她的下巴,刚想下手,蓦然停住,“七公主,你喜欢秋娘眉还是小山眉,这俩都适合你。”
“我不懂。”梁缨诚实地摇摇头,“你看着办吧。”
“这么相信我的眼光和手艺?”对于她的话,叶更庭似乎有些意外,展颜道:“好,你放心,不出半个时辰,我定会将你弄成绝世美人,神仙看了都把持不住。”
“噗呲。”听得这夸张的话,梁缨忍不住笑了起来,“还是别了吧。”
“别动。”叶更庭俯身,拿刀比划着梁缨的眉形,等看准了位置,他才开始下刀。
梁缨秉着气没出声,怕影响他。等他修完一边眉形去拿丝绢时,她问:“你喜欢给人上妆么?”
“嗯。”叶更庭细细擦拭着小刀,目光还在她面上,认真道:“我喜欢将一个普通人变成一个美人,那种感觉,尤为自豪。”
“那你不如开个这样的店,可以卖自制的胭脂水粉,也可以给有人修眉上妆。”趁着他下刀的前一刻,梁缨飞快说了后一句,“如此,你不仅满足了自豪感,还能赚银子,双赢。”
“我倒是想过,可惜没钱。呵,都城的铺子贵上天,再说家里也不同意。”他继续下刀。
都城的铺子有多贵,梁缨不知道,但她有钱,而钱可以租到铺子。
一盏茶后,叶更庭放下手,左右瞧了瞧她,满意道:“不错,脱胎换骨,就是唇色淡了点,得上口脂。”
说着,他从箱子里取出一盒口脂,是偏浅的红,有股好闻的桃花味。
“这是什么口脂?”梁缨好奇地瞧过去,她平日里难得上胭脂,见叶更庭拿出个新鲜的口脂便想试试。
“我自己做的,桃花味的口脂。”叶更庭得意地扬起嘴角,意有所指道:“你若想要其他味道的口脂我也能做。不过……”他拉长调子顿了顿,“我不做亏本生意,你得付钱。”
这弯转的,还以为他会说什么大秘密,梁缨笑开,“你若真想开店做生意,我可以借钱给你。”
闻言,叶更庭手上动作一停,将信将疑道:“这么大方,想坑我的口脂?”
他弯身拿出一只细细的棉花棒,轻轻勾了点口脂,均匀地往她唇瓣上涂。“成了,自己看看。”
“嗯。”结束了。梁缨心下忐忑,慢慢移动目光。
待看清镜子里的那人时,她整个呆住。这不是就是梦里的自己么,初遇元千霄的第二天,她在镜子看到过,一模一样。
不知为何,她心底浮起了一丝凉意。
“有这模样还不开心?”叶更庭万分不解,悄悄开始怀疑起自己的手艺。“不会吧,我觉得够美了。”
“不,我没有不开心,只是想到了一件事。”梁缨垂下眸子,但愿那些梦是前世,而不是今生。
“哦,差点吓死我。快,现在去找你的六姐,看看自己有没有被比下去。”叶更庭利落地收起好东西,将那盒桃花味的口脂放在梳妆台上,“这盒口脂送你,加上修脸的银子,一共得给我五十两。七公主这么美丽善良,应该不愿见我饿死街头。”
“五十两?”澜语端着茶水进屋,听得这报价立马惊叫一声,“无赖,你不如去抢好了!”她走上前,气呼呼道:“你和公主还是同窗呢,为何要坑自己人。”
“亲兄弟都明算账,我们只是同窗而已,难道你还想让我做善事?”叶更庭一把拉过澜语,指着梁缨道:“你看看,你们家公主是不是脱胎换骨了,你就告诉我有没有?”
“……”澜语张大嘴,好半晌才道:“有。”
“有就行了。”叶更庭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诱惑道:“这就是五十两的妆容,你试不试,我可以收你四十两。”
“不试!”澜语踌躇片刻,咬着唇瓣道:“四十两?那可是我好几月的月银了。”
两人正说着呢,门外来了一太监。
“公主,方才千竹苑的人来过,说是九皇子跟阮世子去蹴鞠场蹴鞠,一时半会儿过不来,公主想见他便去蹴鞠场。”
“九皇子?”叶更庭挤眉弄眼,对着梁缨不怀好意道:“好一个郎……”
“澜语,给他五十两。”梁缨面无表情道。这个混账东西,他怎么不自己来,还让人传话,先斩后奏么。
“哼!”澜语不情愿地去拿银子,叶更庭想了想道:“七公主可知今日都城里的流言。”
梁缨扭头看他,疑惑道:“什么流言,本宫日日待在皇宫里哪会知道外头事。”
“今早,我一出门便听到了不少精彩事,而其中最精彩的一件事与小侯爷有关。”他若有所思地望着她,压低了声音,“说是小侯爷喜欢男人,私下混乱,强逼良家少男,不配做都城第一公子。老侯爷知道这事后气地差一点一口气没上来,于是决定将小侯爷关在家中。”
梁缨侧耳听着,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身前的长发,“那,后来他怎么样了?”
会这么巧么?
昨晚就他们四人在缘牵戏园,她不信他们三个会将此事传出去。
究竟是谁传的流言,怎么乱按罪名,周宸游也没强逼良家少男吧。
“还怎么样。”叶更庭拉过椅子坐下,无奈地叹息,“为了让他喜欢上女人,老侯爷喊了一群丫鬟待在小侯爷的屋内,让他时时刻刻瞧着,非要扭转他的观念。而且,梁思思今早还去了侯爷府,说自己与小侯爷情投意合,力证小侯爷喜欢女人,会有这一出是某人故意陷害,然而老侯爷不信她的话,依旧将小侯爷锁在房里看女人。”
“这个某人,是我?”梁缨放下玉梳,不安地皱起眉头。“我没有,我都不知道他为何执意要娶我。”
“你说呢?”叶更庭一脸天真地撇撇嘴,扬起下巴道:“我知道一件事,老侯爷生性好赌,赌得家产所剩无几,如今的侯府就是一个空壳子。”
“原来如此。”她终于知道周宸游想娶她的原因了。一月前,父皇在宴席上喝醉,说给每位公主都准备了丰厚的嫁妆,还送一座城池,但那是醉话,不想有人当了真。
皇宫里不止她一个公主,而周宸游为何独独选自己,原因很简单。大姐是寡妇,他不会要;五公主喜欢魏栖,他也不想要;六公主跟暗卫不清不楚,他更不能要。
剩下的便是自己。
*
叶更庭走后,梁缨念起昨晚之事,想着去蹴鞠场找他们问问清楚,没想刚一出门便碰上了李桑。
“老奴给七公主请安。”李桑见着她时微微诧异,恭敬道:“皇上有话同七公主说,还请七公主随老奴去御书房。”
“嗯。”
梁缨一步步走着,心想,父皇今日找她不会又是为婚事吧,她眼下还不想嫁人。
御书房内,梁钊没在批奏章,反而在看画像,时不时点头,时不时摇头。
“儿臣见过父皇。”梁缨进门。
梁钊转过身,神色一顿,言语中透着几分涩意,“你今日真美。”她这模样叫他想起了当年的璃妃。
如今灵族没了,她……罢了,想这些也无用。
“平南,过来。”梁钊扬手示意梁缨,“父皇按照你说的要求在都城里找了十几名青年才俊,来,你挑一挑。”
一抬头,梁缨看得瞠目结舌。只见侧墙上挂了不少年轻男子的画像,上头写有他们的年纪家世性子。
她一看便知这算怎么回事,连连摇头,“父皇,儿臣不想选,儿臣也不愿嫁。”
“这是为何?”梁钊明知故问。她为何不愿,他心里清楚地明镜似的,但若能换人,那还是先换人,实在不能换人再找御医治。
他昨晚想了许久,淮越国里御医甚多,他们都治不好,那天巽国的御医多半也不行。这要是嫁了,以后有罪受。
“儿臣……”梁缨低下头,嗫嚅道:“等儿臣想嫁的时候,儿臣再嫁。父皇,你别催儿臣行么?”
梁钊深深看了梁缨一眼,随后命李桑将画像收起。他拉着她坐下,“对了,朕有件事想同你说。这三月天气热,轻鸢得去圣清道观养胎。朕琢磨着,她性子野,一人在那儿定会惹事,你先陪她几日,朦妃病好了便去替你。”
“这,要待几日?”梁缨愣了愣,她倒不是不愿陪六姐去道观养胎,只是这一去,来回至少半月,随便一待都要一月。
太久了。
“怎么,你不愿意?”梁钊握住她的手拍了拍,淡淡道:“有事放心不下么?”
“没有。”两字脱口而出,生怕被人发现心思,梁缨扯开嘴角,乖巧道:“儿臣愿意。”
“嗯。”梁钊也不继续探究,“轻鸢明日一早出发,你回去记得收拾行李。”
“好,儿臣知道了。”
梁缨离去。
梁钊无声地叹了口气。他是这么打算的,这俩还小,分开一段时间更能看清内心。要是御医能治好元千霄,他便随他们俩,要是治不好,那他们俩就得分开得更久一些,到时,感情自然会淡。
*
今日休沐,男学生通常会相约蹴鞠。
梁缨踩着石板走进蹴鞠场,正前方看台上站了不少人,除学堂里的女学生外,太监宫女也多。
相较之下,两侧看台上倒没什么人,她提起裙摆往右侧看台走去。
朱式开伤着没来,所以这次二哥做了队头。
场内人多,且穿着同样的衣裳来回跑动,可她还是一眼就能看到元千霄。他额上戴着一条红头巾,身姿灵活,这么看,红色其实挺衬他的。
教正拿着鞠球站在两队中央,等铜锣一响,他便用力往上抛鞠球。
二哥并没争过元千霄,元千霄带着鞠球连过三人,直接将鞠球踢进了风流眼。
下一球,二哥抢到鞠球,元千霄拦,两人轮流抢球,一人出一脚,恰好都踢在对方的脚踝上。
鞠球从中落下,阮熙光眼疾手快,一个滑铲将鞠球踢给张焱。
张焱踢着鞠球往前跑,一看有人拦他便慌了,飞踹一脚,又将鞠球踢给元千霄,“千霄,接球!”
元千霄跑得很快,侧身躲过一人,跃起旋身一踢,又一次将鞠球踢进风流眼。
比赛结果没什么悬念,红队胜。
“啪啪啪。”梁缨拍手鼓掌。她总算知道自己那时为何会讨厌他了,因为她嫉妒,嫉妒他这么张扬,这么肆意。
蹴鞠时候的他有种别样的风采,动作干净利落,又让人安心,队友给球一定进球。
比赛结束,元千霄抬眸朝她看来,他面上挂着明媚的笑,在日头下熠熠生辉。她对上他粲然的视线,面上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