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千霄跟人交代几句,朝这边跑过来,他没走台阶,而是直接跳上了看台,“你……修过眉了?”
他在他面前站定,盯着她发懵。这张脸,跟梦里的别无二致。
心口又是一疼。
“嗯。”梁缨从衣袖里拿出帕子递过去。他额上都是汗,碎发也打湿了,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炙热的气息,几乎包围了她。“拿去,擦擦汗。”
“谢谢。”元千霄回神,接过她的帕子往额上擦,他愉悦地挑起眉梢,笑着问:“我踢得好看吗?”
“一般。”梁缨偏头往下瞥了眼,他们一个个都朝他们俩瞧过来了。这感觉,恼人。
“你是特地来找我?”元千霄放下手,没等她说话,他又说:“还是想问周宸游的事?我没做,你二哥阮世子都没做。”
“哦。”梁缨抬头看他,用一种自己都听不出情绪的语气说:“我明日要陪六姐去圣清道观养胎。”
“去多久,那个地方很远么?”一手扯下碍事的头巾,元千霄转着灵活的眼珠子,用目光扫了她几下,“所以你来找我,是想我今晚陪你睡一夜?”
“放肆!”一听这话,她顿觉手痒,出手便要捶他。
他一把扣住她的手往身前按,唇角上扬到最高点,戏谑道:“那你想不想啊?”
“不想!”梁缨使劲抽手,命令道:“放手,我要回去了!”
“急什么。”元千霄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往下走,“先陪我去换衣服。”
第34章 把持得住 他越是克制,她就越是想看他……
临近午时, 日头升至正中,愈发地热。
元千霄拉着她一格格走下台阶,梁缨低头看向那只拉着自己的手, 他握得很紧, 叫她想起了昨晚的梦。
看台下是一块空地, 距离蹴鞠场有一丈远。场内站着十几人, 齐齐朝他们俩看来,神色各异。
这些眼神她并不怕, 就是有点难为情。
正对蹴鞠场的看台下方有间小屋子,专门用来放置蹴鞠用的衣裳和鞠球。梁缨从没进过这里, 但她知道这个地方。
“嘭”, 元千霄推开木门。
屋子不怎么大, 顶梁柱也矮,由于背光显得有些阴暗。梁缨跟着踏入屋内, 最前头放着几箩筐的鞠球以及做风流眼的竹竿, 两侧摆着衣柜和木施,过道中间有两排圆木凳子。
“嗯……”梁缨抬手挥了挥。许是方才有人来换过衣裳的缘故,有点味道。
元千霄关上房门, 径自去衣柜里拿出自己的衣裳扔在凳子上, 他侧着身,毫不避讳地解开衣带, 左右一拉便将蹴鞠用的衣裳脱了下来。
“你不害臊!”对上那熟悉的雄鹰刺青,梁缨怔了一下,赶忙别过脸。
他主动给她看时,她会害羞想逃,可等他不情不愿时,她又喜欢强逼他给自己看。
这奇怪的癖好, 她都怀疑自己有点毛病。
“你看我沐浴的时候怎么不说自己不害臊?”元千霄拨高调子反问,偏头瞥了眼五步外的梁缨。
她又不是第一次看他,用得着这么大反应么。
“放肆!”梁缨背对着元千霄坐下,左右踢着自己的裙摆,狡辩道:“本宫那是好奇,不一样。”
“嘁。”元千霄不屑地哼了声,没再说话。
她掬起一缕长发,用手指打着圈儿。她还没决定今晚要不要留他。这一去,她都不知多久才能回。
可是……
没等她纠结完,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你今日用口脂了?挺好看的。”
“嗯。”听得他直白的夸赞,她心底起了小小的甜意,“叶更庭修眉时选的,他说这盒口脂最适合我。”
“叶更庭?”元千霄系衣带的动作一顿。这么说,叶更庭今早去了宣宁宫。“他用手给你抹的?”一想有这回事,他不悦地拧起眉心。
“不是,用了一个小巧的棉花棒,瞧着特好使。”说着,梁缨记挂上了叶更庭的那一箱子东西。不知道里头还有什么其他宝贝。
那还成。忽地,元千霄回忆起一件事来,那天,叶更庭说自己可以去他那儿买胭脂水粉。
他换好衣裳转身,今日她一靠近,空气中便有清浅的香味,应该是这口脂。“你用的口脂里是不是掺了花香?”
“你猜。”她继续搅着身前的长发,从头卷到尾,又好玩似的松开,“你要是能猜出来,我……”
“你就怎么样?”他一步步朝她走去。近来,他发现一件事,只要他脸皮够厚,她便会露出一副又羞又恼的模样;要是他脸皮薄了,她定会得寸进尺。
“嗯……”她认真思索片刻,出口的声音格外清脆,“你要是能猜出来,今晚可以不睡铁笼子。”
他挑了张她背后的圆木凳子坐下,一手搭在边缘,斜着身子靠过去,“凭空猜我猜不出来,不过我应该能尝出来。”
“尝出来?”他的声音近在咫尺,梁缨转头瞧去,猝不及防地,后颈便被人往旁一按,接着,唇上一片温热。
柔软的舌尖从一侧滑至另一侧。
她瞪大眼,正要推他,没想元千霄先一步放开了她,闭眼沉思,好半晌才睁开眼,一脸认真道:“是,桃花味?”
“呵。”梁缨冷笑。他眼里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她看到了,清清楚楚。
“你不说话,那我一定猜对了。”他好笑地看着她,白皙的颊上浮着一层若有若无的热气,“所以我今晚睡哪儿?”
这一句,他是用气音说的,每一字都很轻,几乎听不见。
她盯着他的薄唇瞧,上头染了口脂的颜色,有点艳。
“嘭”,木门被人打开。
“嗯!嗯嗯!”撞上这样的场面,是个人都知道他们俩在干嘛。梁淳尴尬地垂下眼眸,捂嘴咳嗽三声。
梁缨赶忙站起身,局促地低下头,没敢看来人。“……二哥。”
梁淳的目光在两人面上来回转动,最后叹息一声。唉,又一颗白菜没了。“非礼勿视,我建议你们俩擦擦嘴。”
“哄”,梁缨只觉脸上着了火,飞快转过身,用手背仔细擦拭唇瓣,应该是方才他捉弄她的缘故。
她转过身,正好对上元千霄,他按着自己的唇瓣胡乱一抹,更糟了。“噗呲。”
梁淳仰头看向上方,失策,他为何不回宫换衣裳要来这里换。
为防气氛僵硬,他开口道:“周宸游现在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那件事一出,原本想嫁他的姑娘芳心碎了一地。倘若他是个一般人,好男风便好男风,无人在意,可惜,他有个都城第一公子的头衔,当初被捧得有多高,现在跌得就有多惨。”
“这里。”梁缨示意元千霄擦嘴,叹了口气道:“若非老侯爷急着用钱,周宸游应该只想跟那个戏子安稳走下去。”
“你这是在同情他?你为别人想,别人可没为你想过。”梁淳冷哼一声,斥道:“他若真是个君子便不会将主意打到你身上,应该自己抗下一切。”
“不,我没同情他,只是感叹。”说完,梁缨看向一直缄口的元千霄,他似乎在思量事,眼神冷冽,“算了,不说这事儿,二哥,现在的第一公子可是换了别人?”
“朱式开。”梁淳面无表情地吐出三字,话中听不出情绪。
“怎么是他。”梁缨一听朱式开的名字,不禁开始怀疑起自己欣赏人的水准,“我不服,我觉得二哥你比他强多了。”
“啊,额,我当不起。”仿佛没料到梁缨会如此说话,梁淳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三步并作两步往衣柜前走去,“我要换衣裳,你们俩没事……”
“走了。”元千霄拉过她便走。
*
从蹴鞠场出来后,两人没走大道,元千霄带着梁缨横穿御花园。
一路上宫女太监可多,偶尔还有嫔妃经过,梁缨紧张地不行。她是喜欢他牵着自己,可这光天化日的容易会被人说闲话,倘若再遇见个长辈,那……
“这不是去宣宁宫的路。”走着走着,梁缨猛地发觉不对。
“我又没说要去宣宁宫。”元千霄侧过头来,牵着她的手甩了甩,自然道:“蹴鞠场那边没沐浴的地方,我只能回来沐浴。今日你在千竹苑用午膳,尝一尝我们淮越国的菜式,怎么样?”
“淮越国的菜式?”梁缨原本并不打算去千竹苑,一听能尝淮越国的菜,瞬间心动,她还真没吃过。“你先放开手,这里人多……”
她话音刚落,前头直直飞来一道女声,“平南?”
想什么来什么。
这声音入耳,梁缨立马打了一个激灵,使劲甩开元千霄的手,顺道往旁挪了两步,恭敬道:“儿臣见过母后。”
母后是个尤为看中礼教的人,看到她光天化日之下跟元千霄牵手,怕不是要罚她去佛堂面壁五天。
想到这里,梁缨愈发惶恐。
母后?元千霄抬眸看去,只见前头站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穿着一身洒金凤服,面容温和,却又透着一股不怎么自然的威严。
来天巽国这么久,他听过她不少次,同窗都说她是一位和事佬皇后。然而眼下一瞧,他并不觉得。
“淮越国九皇子元千霄,见过皇后娘娘。”
“嗯。”李皎凤轻飘飘地扫了两人一眼。几日不见,她都快认不出梁缨了,跟当年那疯女人越来越像,看得她心头发闷。若是她方才没看错的话,梁缨与这个淮越国的质子牵了手。“平南,陪母后回太极宫用午膳。”
“……是。”梁缨应声,迈着端庄的步子走上前,趁着李皎凤转身之际在背后做了个手势。
元千霄站在原地目送两人。阮熙光说的那个故事里,他总觉得李皎凤不是好人,这么多年,不晓得她有没有亏待过梁缨。
*
这一去便是大半天,不仅是午膳,便是连晚膳,梁缨都在太极宫用了,等回到宣宁宫时,夜幕已经落下。
“公主可算回来了。”澜语从前厅走出,小跑着奔向她,“奴婢已备好热水”
“好。”梁缨想起晨时的事,吩咐道:“我明日要陪六姐去圣清道观养胎,你去收拾行李,不用太多。”
“是。”澜语点头离去。
随后,梁缨独自一人去了浴房。
浴池里的水是活的,正冒着白茫茫的热气。她无意识地拨弄着水面上的花瓣,脑中一句句响着李皎说的话。
“平南,你是我们天巽国的七公主,身份尊贵,如何能同淮越国的一名质子搅和在一处,这不合身份。而且身为女子应当自重矜持,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的像什么样子,德礼课教你都忘了是不是?”
当时她没敢吱声,任由母后说了足足两个时辰,从元千霄的事说到五姐六姐,又从五姐六姐说到劲武国。
“公主有公主的使命,老天爷给了你这样身份,你便该为天巽国做些实事,而不是只管自己的小情小爱。你五姐六姐都是不懂事的,喜欢乱来,不成体统。平南,你与她们俩不同,母后希望你能懂事些,等劲武国的皇子再来天巽国,你必须把握住机会,嫁不了孟筠嫁孟苟也好。”
她自是不愿听这些,可李皎凤是长辈,是母后。
许久,梁缨从浴池里起身。
母后不同五姐六姐说这些,是因五姐有父皇宠爱,六姐有朦妃护着,可她不一样,她没靠山。
不过如今的父皇对她还可以。
梁缨穿上寝衣,熟练地盘起长发走出浴房。
或许,她该让自己早点嫁出去,纵然父皇会尊重她的选择,可母后不一定,母后有时喜欢乱点鸳鸯谱,离谱的谱。
临近戌时,夜色更深,院子里飘着一片吵闹的虫鸣声。
她勾着额前的发丝踏入寝殿,里头烛光憧憧,泛着一股朦胧感,案前立着一道颀长的身影。
元千霄拿过玉笛放在唇边,正当她以为他能吹出什么好听的曲子时,只听,“呼”,玉笛里发出一道钝钝的声音。
那声音,听得她想用指甲刮桌子,“你不会吹笛子?”
元千霄转过身,理直气壮道:“我说过我会吹玉笛么?”
“你是没说过自己会吹玉笛。”梁缨走上前,讥讽道:“但你说过自己什么都行。”她还以为他什么都会,原来他也有不会的东西。
元千霄轻声一笑,两指灵活地转起了玉笛,“什么都行又不代表什么都精。”
“强词夺理,你明明就是不会吹。”她可算是找到能让他闭嘴的点了,梁缨得意地瞧着元千霄,伸手道:“拿来。”
“怎么,七公主要露一手?”元千霄挑起眉梢,指尖一勾,将玉笛递了过去。
“露一手就露一手。”梁缨接过玉笛放在唇边,十指如白蝶一般翻飞,霎时,笛孔中飞出一曲《梧桐谣》。
笛音轻快飞扬,一声声荡在偌大的寝殿内。
元千霄垂着眼眸,目不转睛地盯着梁缨,她吹玉笛时有种安静圣洁的美,很熟悉,在脑海深处的某一刻。“你吹笛子的模样比平日美。”
一听这话,梁缨顿时不高兴了,拿着玉笛便要打他,元千霄一个闪身,带着她的手一翻,顺利夺过玉笛。“我喜欢它,送我吧。”
“不给,这是我母妃送我的东西。”梁缨神色坚决,默然注视玉笛,淡淡道:“她只留给我两样东西,一支玉笛,一支金箭。”
“金箭?”元千霄念着这两字,脑中白光一闪。
是她在碧落楼射他的那只金箭吧。她,他,天巽国,劲武国,许多事情都能对上,只是走向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