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皖心思愉悦,面上却端得冷静,伸手扶起沈玉道:“起来罢,地上凉,今日你又受不得。”
沈玉微怔,顺着陛下的动作起身,琢磨陛下的话是什么意思。
接着舒皖又道:“上次的补汤,朕已命人炖了,早朝罢后先生用一碗罢,这个月就会安生许多。”
沈玉反应过来,羞得双颊又粉了粉,心道陛下怎会记得他月事的时日,悄声道:“劳陛下记挂了。”
前日贾古文启奏之事还未落定,早朝时也便草草走了个过场,说了些闲事,便散去了。
舒皖于福宁殿内手捧奏折皱了皱眉,问:“朕记得,朕昨儿个不是让刑部牛贞去查这件案子么?怎么换成了孙许知?”
“牛大人身子不适,恐怕有违圣命,才换了孙大人。”沈玉回。
“是么?”舒皖合了奏折,闭目思量一阵,道,“传牛贞。”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有些不祥之预感。
几刻之后,牛贞觐见,舒皖看着她红润的脸色,徐声问:“爱卿身子如何了?”
牛贞一顿,回:“臣好多了,多谢陛下牵挂!”
“嗯。”舒皖点点头,“牛大人和孙大人关系不错?”
牛贞闻言忙道:“不!不!臣与孙大人并无私交,请陛下明察。”
“哦......朕只是随便问问,牛大人不必紧张。”舒皖勾了勾唇,“若是还有哪里不适,可叫宫里的太医帮忙瞧瞧。”
牛贞连连称是。
“回去罢。”舒皖摆了摆手,待人走出福宁殿,她将视线缓缓落回沈玉,“先生可觉得此人有什么不对?”
沈玉略微思量了下,道:“牛大人似乎并不像重病,而且她好像很不愿与孙大人扯上关系。”
舒皖轻笑一声:“先生所想,即是朕之所想。朕也许该查一查,为何换成了孙许知。”
“今日便就如此罢,朕还有些事要做,先生歇着罢。”舒皖起了身,“只晚间还是请先生过来一处用饭,当是朕还你的。”
沈玉应了,舒皖才转身往内殿去了。
她脚步越来越快,最后禁不住小跑起来,望见空空如也的床铺微怔,才想起方婳进宫这回事,便问:“人被接去了?”
傅闻钦摇了摇头,道:“自己着急忙慌地跑了,不知是去干什么。”
说完便从怀里拿出一个布包扔给她,“最时兴的话本,都在这里了。”
舒皖大喜,连忙趴在床上细看那些书的名字。
“霸道总裁爱上我?豪门宝妈带球跑?冷酷王爷的下堂妻?”舒皖的神情开始复杂和微妙起来。
傅闻钦贴心地道:“内里的文字和文本我都已替换成你熟悉的东西,阅读起来应该不会有障碍。”
舒皖懵懂了一会儿,想起昨夜方婳交代她有关于霸气的事,毅然决然地打开了那本《霸道总裁爱上我》,作者佚名,聚精会神地看了起来。
一个时辰后,舒皖满心迷惑。
“女人,你成功地引起了我的注意?”她顿了顿,又照着上面的字读道,“你这个磨人的小妖精,知不知道自己在玩火?女人,你不过是她的代替品......”
“不行不行!”舒皖直摇头,“我怎么能对先生说这种话呢?他要是哭了怎么办?”
傅闻钦也十分不解地建议道:“那你把这句删了,先试试其他的。”
舒皖若有所思地点头:“哦,好吧。”
日落黄昏,舒皖饱读了几本话本后,虽实质上并没有什么进益,但却意外地信心满满起来。她走到窗前,正准备唤人传膳,却听见不知哪个角落两个宫侍说悄悄话。
“这真是刘侍卫送的?”一人语气充满了艳羡。
另一人欢喜着:“是呀!她说今晚来见我一面呢。”
“唉,可怜我,七夕竟没个人一起过。”
今儿是七夕?
舒皖愣了愣,突然反应过来今儿可不就是七月初七么?她将此事忘得干干净净。怪不得方婳那么老早就跑出宫了,定是寻她的相好去!
今日是七夕......舒皖想起她约了沈玉吃饭,可她忽然间又不想吃饭了,想出宫去。
舒皖站在窗前发了一会儿的愣,道:“闻钦,有件事。”
小陛下最近想一出是一出,傅闻钦有些应接不暇,她并非总是能随时赶到的,可有些事,本不需要她特地来见舒皖一面。傅闻钦面无表情地想,要是什么时候搞部通讯设备过来就好了。
“说罢。”她懒懒的。
“你去查查,王颖钏今晚和她夫郎做什么。”舒皖笑眯眯的,眉眼都弯出好看的弧度来,“想法子把他们弄出来。”
傅闻钦愣了愣,想不明白这人怎么会想和自己的情敌见面呢?那不是分外眼红吗?
舒皖轻抚着左手手背上那处疤,徐声道:“先生都和她这么多年未见了,想必是有些思念的罢。”
第28章 情敌一见王颖钏
夕阳已去,灰青色的天空中蒙着一层将褪未褪的薄粉,滚滚红云皆向尽头散去。
沈玉方出了兰若居,就有一位神态恭谨的宫侍站在门口的交叉小道上,对他行了一礼。
“太傅,陛下请您前往东南面的角门。”
“好,多谢。”沈玉回了,琢磨陛下是想做什么,难道和下午蓟州那个案子有关?
“奴婢带大人您过去。”宫侍又行了一礼,转身不紧不慢地走在前头引路,沈玉便随后跟上。
东南角门数外宫,此时又正值侍卫轮班换岗,沈玉低着头,下意识避开那些侍卫走,脚步又急又快。
“到了。”宫侍唤了他一声。
沈玉抬头,于朱红的角门前看见一个身着湖绿长裙的女子,她梳着精致的飞云髻,簪上镌着小花,身段纤细窈窕,立于细弱微风中。
沈玉双眸轻颤,未敢辨认。
很快,女子从容地转过脸来,她清澈的桃花眼中含着明媚的笑意,向沈玉招了招手。
“先生,今日朕带你出宫去玩,如何?”
“陛下?”沈玉愣了一瞬,几步走近,看着陛下背上那片几乎透明的轻纱,有些担忧,“陛下就穿这个出去吗?夜里会着凉的。”
舒皖浑不在意,“不会的,天气很热。”
她伸出一只手来,递到沈玉面前,一边吩咐左右的宫侍开门。
“这......”沈玉有些犹豫,他下意识左右顾盼过,才悄悄地将自己的手合了上去,嘴上却仍是说着拒绝的话,“陛下,这样恐怕不妥。”
“怎么会不妥呢。”舒皖解释,“只有我们两个人,今日街上人很多的,不拉着手,到时候走散了怎么办?”
沈玉没了话拒绝,默认地由着陛下牵紧他的手。
马车就在外面,沈玉跟着陛下上去坐好,才想起来担心:“陛下今日......应该也不会去那样的地方罢?”
舒皖知道沈玉对上回潇湘馆的事阴影深重,马上宽慰道:“只是吃些东西,随便逛逛,朕怎么会带你去那种地方呢?”
“可是...可是微臣没带罩子出来。”沈玉摸了摸脸,“微臣怕......”
“别怕。”舒皖无形中坐得进了些,安抚道:“街上也有那么多男人没有戴的,先生也无需戴。”
沈玉一想到会有那么多不认识的人,男人多,女人也多,心里不由得紧张起来,试图说服陛下给他一张面纱:“陛下不知,那些人都是已经出嫁了的,还未做人夫的都规规矩矩地戴着,微臣怎可例外呢?”
舒皖强掩着心中的愉悦,只看着沈玉这样惶恐的样子,她就觉得可爱极了,于是她极为认真地回:“朕的人,就可以例外。”
什...什么?沈玉呆了呆,半晌又想起早晨他确确实实跟陛下承诺过要一辈子伴在陛下身侧,只好悄悄放在心里害羞。
可沈玉的耳朵实在太容易红了,一变红,他的耳尖就像透明了一般,经常惹得舒皖想要伸手去揉一揉。
“先生属什么的?”舒皖问。
沈玉答:“属兔子。”
还真是。舒皖笑起来:“朕听说汴京有家杏芳斋,美食一绝,今日兴致正好,请先生与朕大饱口福。”
此时时辰尚早,街上行人不算多,舒皖在杏芳斋三楼定了包间,选了靠窗的位置,此处风景极盛,一会儿点起灯来,一定美不胜收。
舒皖精心地盘算着,这可是她和先生第一次单独外出,不为别的,只为好好过一个晚上。她今日化的妆很清丽,头上只盘着一只钗,却是一只价值万两的雪凤钗。
在衍朝,凤乃帝王之相,她这只凤雕得巧妙,若不细看,旁人只会觉得那是朵绽放的玉兰花。
“先生想吃什么?”舒皖将小二递来的竹简递给沈玉,沈玉果然推托道:“陛......什么都可以。”
舒皖佯作看过竹简,趁人不备往里塞进一张条子去,便将竹简直接给了小二,道:“分量削减,这些每样都上。你仔细瞧着些。”
她出手大方,于小二手中放了一个锃亮的银锭子,小二咧着嘴高高兴兴地下去了。
这时,舒皖才转而看向沈玉,提议道:“唤我阿皖罢。”
舒乃皇室之姓,自然是叫不得的。
沈玉以为这只是陛下随意想出的一个名字,只为称呼方便,很轻易地就应承下来,不成想陛下竟是忽然有了精神一般,道:“那唤来听听。”
“阿...阿皖。”沈玉只好跟着念了一声,眼神不自在地躲闪着。
这虽然是陛下一时兴起,胡诌的名字,可叫法却很亲切。
舒皖满目柔光,撑着双颊追问道:“那我唤你玉儿,好不好的?”
“微...微......陛下......”
坐在舒皖对面的沈玉一下子紧张起来,语无伦次地点着头,舒皖占尽了嘴上的便宜,心情大好。
杏芳斋真正冠绝汴京的其实是糕点,可舒皖记得沈玉不喜甜食,就一样都没点。
他二人闲坐一会儿,片刻之后,方才的小二一脸为难地走了过来,对舒皖道:“两位大人,我们小店......人满了,有位官人和她的夫郎实在是无处可去,能否请二位大人通融通融,拼个桌?”
这怎么行?沈玉正色刚要拒绝,可陛下却先他一步,道:“难得的好日子,便发这一回的善心罢。”
那小二登时喜笑颜开,高高兴兴地下去请人了,沈玉欲言又止,可陛下都同意了,终是没说出什么话来。
天边浮着半点残月,街上已陆续点起花灯,沈玉想着一会儿怕是有旁人坐在他身侧,他就忍不住往窗边缩了缩。
舒皖佯作视而不见,只漫不经心地睨着楼下的风景。半刻之后,一阵脚步声在门外响起,先掀起门帘而入的是一个身材中等的女人,她眉目清晰深邃,生得白皙清秀,带着抱歉的笑意对二人一礼:“真是唐突,多谢这位小大人允准与我们拼桌了。”
“嗯。”舒皖点点头,反正这张桌子宽敞得很,一点儿也挨不上。
“惠儿,进来坐罢。”进门的女人打过了招呼,就转身去安顿她的夫郎,沈玉忍不住瞧了瞧,那是个有些妩媚的男子,皮肤吹弹可破,还透着一层薄粉,穿着身艳蓝色的华衫,小心翼翼地挪动着步子,坐到同沈玉一侧的位置上来。
沈玉刚要收回目光,就感觉到同样一道审视的视线落到了自己的身上,他下意识望了过去,见是那女人。他素来不喜欢与陌生女人同处,强忍不适正欲撇开视线,就在这一瞬间,突然有股强烈的熟悉感漫上沈玉心头。
沈玉连忙转了回去,重新与那女子对视,方才惊觉这个女人不是别人,竟正是与他有过婚约的王家二女——王颖钏!
王颖钏显然并没有认出她来,她对着沈玉笑了笑,道:“公子怎么这样看着我?”
“没...没......”沈玉连忙低下了头。
舒皖不动声色,将这一切俱看在眼里,心里又是畅快,又是难过。
她畅快王颖钏也不过如此,早已将沈玉忘了,难过的却是沈玉分明还将她记得清清楚楚,方才还那样看着她!
“二位客官,菜来了。”方才那小二又进了屋,恭恭敬敬将舒皖点的菜摆在两人面前。
舒皖轻笑一声,道:“劳烦伙计带个板子过来,从中间将桌子隔开罢,毕竟是两家人,若是一时兴起拿错了东西,也是不好。”
伙计点头,“是是是,您说的是,小的这就去拿。”
沈玉这才稍稍宽心一些,于桌子底下妥善放置的两手却紧紧抓着衣服,满心都在想怎会有这样巧的事,怎么偏生就和她拼了同一张桌?
还好,还好,王颖钏似乎并没有认出他来。
“用菜罢。”舒皖递了双筷子过去,“腥辣的,就少沾一些,只尝个滋味,等一会儿上了街,我再买红豆汤给你喝。”
陛下嘱咐得这样细致,沈玉忙乱地应着,一手紧紧捏着筷子,几乎要不会夹菜。
舒皖便好整以暇地欣赏着他这副紧张的模样,正欲出声安抚,却闻身侧的王颖钏道:“这是哪家的公子,竟生得这样讨人,不知在府中要娇养成什么样子,才会连筷子都不会使呢?”
此话一出,一桌上两个人的脸色都几不可察地沉了沉。
舒皖扫了眼同样拉了脸的王颖钏夫郎,抿唇假笑:“玉儿就是见不得生,平日也就在我面前才说得上几句话。”
王颖钏一愣,视线在舒皖和沈玉之间来回穿梭,一时竟分辨不出这二人是个什么关系,却隐隐觉得这位谪仙般的公子,好似有些眼熟。
两句话的功夫,王颖钏他们的菜也呈了上来,甜品占了三分之二。
等小二摆好了,王颖钏看着其中的一碗红豆糕,才猛地反应过来,看着沈玉道:“你可是姓沈?”
沈玉拿着筷子的那只手一顿,目光有些躲闪,并不欲回答这个问题。可那王颖钏锲而不舍地追问过来,又道:“令尊可是先帝师孔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