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想,舒皖又放下心来,为办成了一件事而开怀,笑眯眯道:“没想到朕还能经手这样的案件呢!不错,有进步!”
沈玉就听着陛下这样堂而皇之地夸自己,不由抿唇笑了笑,温柔道:“陛下本就是极好,只是年龄所限,阅历不深罢了。”
如今舒皖已将基础书目尽数学过,也能写出些创世之文章,立国之浅谈,待到明年她及笄,不光是往后宫选夫的日子到了,她和沈玉的师徒缘分,怕是也该尽了。
想到此,舒皖满心不舍,她穿到这个劳什子地方来,就只愿意亲近沈玉一个,若沈玉走了,她才是真正的孤立无援。
这样想着,舒皖忍不住问:“先生可还有家人在京中吗?”
“微臣自幼被家师收养,应是孤儿。”沈玉道,“早些年家师亦替微臣张贴过寻亲的告示,皆无回应,十数载了,以后怕是也不会有。”
舒皖点了点头,小心地问:“那...待明年朕及笄,替先生谋个旁的差事做,可好呀?”
沈玉一愣,方才想起他与陛下相处的时光,仅剩下为数不多的几个月了。
待明年六月,陛下行了成年礼,是要从朝中择一位学识渊博的元老重臣新任太傅的,那届时......他又该去哪里呢?
舒皖见沈玉也是一副茫然的模样,以为沈玉不愿,同时心下有些侥幸,看来先生对之后的事也并无打算。
她趁机小心翼翼道:“那...那先生可曾有想过要...要嫁人呢?”
第24章 王家何不嫁给我?
嫁人?沈玉微怔。
早年间家师将陛下托付给他时,就暗示过他以后若陛下属意,他便直接做个陪房,等将来陛下成年,再封他个位份,也好有人照顾。
现在陛下既这样问他,那想必是......不愿要他的罢。
既是不愿意要他,那就是在暗示他出宫去,自寻个出路?
沈玉抿紧唇沉默了一阵,才缓缓道:“男儿都是要嫁人的,微臣自也不能例外,只是微臣......微臣平素抛头露面,不像是个守德的,也不知未来妻家会不会嫌弃。”
“怎么会!”舒皖见沈玉难过起来,连忙安抚,“先生是极好的,又是这样霁月般的人,求都求不来的。”
顿了顿,舒皖顺着沈玉的话往下问道:“那...那先生是否有说定的姻亲呢?”
沈玉一颗心愈发沉寂,哑声道:“有的,幼时家师便替微臣说了份亲,只等微臣年岁到了,就出宫去。”
舒皖脸色一白,万没想到沈玉竟然早就说了亲事,急着追问道:“什么时候的事?说给谁了?”
“微臣七岁时。”沈玉道,“说给了汴京王家的二女。”
“什么......”舒皖半张着嘴喃喃,整个身子都冰了大半,见沈玉一直低着头,状似羞赧一般,心里一下子酸胀得难受,“那...这么说先生是见过这人的了?”
沈玉点了点头,“见过,家师拜谒王家的来去书局时,曾带微臣去过一回。”
竟是这样,那必是一见钟情了?之前方婳说沈玉拒了舒明安那回,也必是因为此人的缘故罢......
舒皖的脸色极致的难看起来,然则还是强笑着,坐着同沈玉吃了杯茶,抿唇笑道:“那朕该去吃杯喜酒的,以后这宫里,这宫里...就是你的娘家,你若想回来......”
舒皖又笑了两声,后面的话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了。
听了他的事,陛下好像真的十分高兴。沈玉瞧了一眼,又低下头去。
从进了殿门到坐下,陛下的笑意就没从脸上下去过,许是陛下和几年前一样,还是极厌他的,只是突然知了礼,才不再对他恶语相向。
沈玉的眼眶有些酸涩,几个月前,他还盼着想着要出宫去,再不回这受尽屈辱的地方,转眼他竟已有些舍不得了。
来年陛下及笄,后宫纳了新人,届时皇夫主子哪里还容得下他这样一个人留在陛下左右。
福宁殿内静了一阵,两个人竟谁都忘了说话,舒皖捏紧了手里的杯缘,脑子里昏沉沉的,整个人都变得不怎么精神起来。
半晌,她起身道:“今日朕有些乏了,先生准朕一日的假罢。”
“是。”沈玉急忙起身跪拜,恭送陛下离开。
舒皖眉目低垂,扫了沈玉一眼,心道是了,沈玉从来是待她只如君王,哪里会有想留着服侍的意思。她通身疲惫,回了寝殿躺着也睡不着,看书也看不进一个字去,竟然就这样发了半个时辰的呆,终于忍不住冲着殿内喊道:“闻钦你在吗?闻钦!”
半刻之后,傅闻钦出现在殿内,询问缘由。
“士子们的家世背景可查清楚了?”舒皖问。
傅闻钦便将整理好的资料递予舒皖过目,“有问题的皆用红笔批注过。”
舒皖强打着精神翻阅,发现那日的白衣女子方知鹤出身言情书网,家里开了私塾,在江南有些名望,底子倒是干净。而肤色极深的吴桂,家中皆是习武出身,鲜有读书之辈,底子更加干净。
启怀香家境贫寒,往上翻三辈才瞧见一个羌县县令,已是□□皇帝时候的事了,为官清廉端正,是以一生并无积蓄,还时常接济穷人。
舒皖快速浏览着,将目光聚与李之海三个字上。
“温州通判李敏......”舒皖用力抚过那几个字,冷冷一笑。
“多谢闻钦,朕悉数知晓了。”舒皖眸色深深,抬眼道,“现今还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办。”
“陛下请讲。”
“去查查来去书局王家的二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
傅闻钦接了任务,很快便顺着宫窗离去,殿内静得仿佛从未有人来过一般。
舒皖又陷入了茫然的呆怔中,她什么也不愿想,甚至动也不愿意动,只是握着那本傅闻钦交给她的册子坐着。坐着坐着,她忍不住想,她初衷只是为沈玉有个好归宿,甚至连圆房都没想过要做的,怎么现在沈玉有了去处,更有了两情相悦的人,她反倒不开心了呢?
她理应觉得高兴才是。
这样一想,舒皖便又勾起唇来,目光却仍是冰凉的,缓缓去外殿唤了人询问道:“今日沁小侯爷在干什么?”
宫侍老老实实回答:“奴才不知,只是前两日方侯爷似乎将人送去了书院念书。”
“哦......”舒皖有些失望,“知道了,那你下去罢。”
人既是有事,她也不便将人唤来了。
舒皖卸了劲道,歪歪扭扭又走回内殿去,又发了一阵子的呆,忽觉手痒,便铺纸磨墨一气呵成,作起画来。
她已经很久没有画画了,画什么好呢?画个......小郎君罢。
晚间的时候,宫里的人传了几回的话,询问舒皖是否要传膳,舒皖置若罔闻,对着自己作好的丹青出神。
又晚了些,内殿的窗户吱呀一声,一人落地,利索地将一张纸递给舒皖,问:“还没吃饭吗?”
舒皖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瞥见纸上开头王颖钏三个字,才有了些精神,细细查看起来。
傅闻钦悄声退到一旁,瞥见案上那幅墨迹并未全干的丹青,画上的人眉骨清俊、气质出尘,画得极有神韵,傅闻钦暗暗点头,赞叹小陛下的画功又精益不少,再看一眼,却觉得那画上的人有些眼熟。
沈玉?傅闻钦左眼一跳,禁不住更加仔细地打量起来,她才发现画上的人笑容轻浅,衣衫描着几笔朱色,似乎像是嫁衣。
“王颖钏就是王家二女?”舒皖的声音忽然响起,带着几分不悦,“两年前,她已成了亲吗?”
“嗯。”傅闻钦收回目光,转向舒皖略有愠色的眉目,道,“娶的是贾古文的孙儿,应是家族联姻。”
“已有了正室,难道他去给人做填房、做妾不成!”舒皖将那张纸往案上一拍,更生气了。
傅闻钦不知舒皖生气的缘故,也不明白人话中的那个“妾”指的是谁,不过她并没兴趣去探问,只是站着默默等舒皖后面的吩咐。
可傅闻钦没想到,没等来小陛下的吩咐,却眼睁睁看着小陛下发了一阵子的疯。
“我要下旨!朕要下旨!让王颖钏休夫!他怎么能做小呢!”舒皖猛地站了起来,去一旁的暗阁里寻未落字的圣旨,她急匆匆将圣旨铺展开,饱蘸了一笔的墨,悬腕正要题字,手却又顿住了。
“人家的正夫又没做错,我平白让人休弃了,人家可怎么活?”舒皖愣了愣,又将笔一扔,看着傅闻钦道,“王家可还有什么二女、三女的,没有成亲的人呢?”
傅闻钦吸了口气,正要回答,可舒皖并不等着她回答,又自顾走了两步言语:“不对,他当初看上的就是王颖钏,又不是王家,嫁给别人又算是什么事?”
傅闻钦默了一瞬,又闭了口,瞅着那副画发呆。
舒皖立在殿中,面向着一扇门,她立了许久,沉沉地、负气一般地道:“我不可能让他去做小的,他怎么能做小呢?”
沉默了一瞬,她又道:“既然不能做小,便不能嫁给王颖钏,他既不嫁王颖钏,嫁给谁不是一样?那...那为什么不能嫁给朕呢?”
第25章 嘤嘤沈玉的面
殿内不远处的柜子上搁着一个鎏金的香炉,最后一截香燃尽了,灰色的香柱子也跟着断了。
言尽于此,傅闻钦才隐约猜出舒皖话中指的那个人是谁,猜测道:“怎么你的小太傅和王颖钏定了亲吗?”
舒皖身子一抖,软倒了一下子坐在了地上,晶莹的泪水断线珠子般顺着双颊流下,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傅闻钦吓了一跳,走过去将小陛下从地上抱起来,放到了书案上,问:“怎么了?”
“沈玉......另有喜欢的人。”舒皖哭哭啼啼的抹着鼻子道,眼睛都红了一圈。
今日二人有了怎样的对话,傅闻钦并不知情,追问道:“何以见得?”
“他们见过,还定了亲。”舒皖抽着鼻子道。
“见过,定了亲,便是喜欢了么?”傅闻钦道,“若是喜欢,当真喜欢,王颖钏为何会与贾家联姻呢?”
“沈玉今年十七了,许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宫,家里给定的亲事。”舒皖嘤嘤着分析,自己愈发觉得合理了,绝望地望着空荡的殿门,愈发觉得沈玉是非走不可了。
傅闻钦沉吟一声,她并不太能理解古人的思维,若是真心喜欢,家里给不给定的有什么干系?可她看舒皖可怜巴巴地哭成这样,想来父母之命大抵是不能违抗的。
“那你要放他走吗?”傅闻钦问。
“不行!朕不许他去给人做小!当朝太傅,朕的先生,难道不配做一家的主夫吗?”舒皖哑着嗓子争辩,一边抹自己的眼泪。
傅闻钦往她手里塞了块帕子,道:“既不放他走,你又是哭什么?他还能抗旨不尊吗?”
舒皖呆了呆,道:“可朕不放他走,他便是被迫留在这里的,又有什么意思呢......也许,他更情愿去给王颖钏做小侍。”
傅闻钦一个头两个大,根本不知从何劝解,一时哑口无言,只好看着舒皖吧嗒吧嗒地哭。
舒皖哭了一阵,觉得有些累了,她晚间可什么都没吃呢,才刚有了这想法,肚子就咕噜噜地叫了一声,响在这无人的殿里,格外清晰。
舒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偷觑了傅闻钦一眼悄悄捂住肚子,撇着嘴一脸不高兴。
正这时,外殿又有宫人来催:“陛下,该用晚膳了。”
“朕不是说了不吃吗!”舒皖哑着嗓子喊。
那边静了静,又回:“太傅也来了。”
“沈玉。”舒皖轻喃一声,转着脸去瞧傅闻钦,后者却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在殿里,舒皖便只好拿着手上那块帕子好好擦干了眼泪,换上如常的神色往外殿去。
依旧是那张桌子,桌子上却并无琳琅满目的菜品,只放着两个漂亮的瓷碗,冒着腾腾的热气。
沈玉穿着身青灰的丝绸软衫,端端正正地站在殿外等她。
“陛下身子不适吗?”沈玉见陛下出来了,关切道,“微臣听说,陛下在里面待了一下午,可是魇着了?”
福宁殿的灯并不算通明,反而很柔和,淡淡的浅金色晕在他的眉目上,使得他眼里细碎的微光温柔极了。
舒皖望着沈玉那双透彻的眸子,道:“没有,有些头疼罢了。”说完她瞥了眼桌上的东西,又道:“朕不想吃东西。”
“请太医来看看吗?”沈玉几步走到了舒皖的面前来,他蹲下身,伸手来检查舒皖手上的伤,“陛下这里还疼吗?”
舒皖摇头,“朕真的不想吃。”
“吃一点吧,就一点点。”沈玉好言好语地跟她商量,他抬着头,修长的颈子雪一样的好看,“吃完了,微臣去给陛下寻些糖来,将药吃了,好不好?”
舒皖一点也不喜欢沈玉用这样哄小孩子般的语气跟她说话,可她太想瞧见沈玉了,又想听他说话,舍不得轰人走,只好点了点头回:“那就一点点。”
得此圣恩,沈玉才起了身,随陛下一同入座,道:“微臣陪陛下一起吃。”
“嗯。”舒皖点头,凝视着那碗清澈的汤面,忽然发现面香很浓郁,是清清白白的素面汤,闻着就很让人食指大动。舒皖咽了咽口水,连汤都没放过,吃了个干干净净。
“真好吃!”舒皖心情好了些。
沈玉回道:“陛下若是喜欢,微臣下回还煮。”
舒皖睁大眼睛道:“这原来是先生做的吗?”
“是。微臣以为陛下积了食,便做了些容易消化的,简陋了些。”
“先生......还给谁吃过这面?”舒皖忽然计较起来,蹙着眉看着沈玉。
沈玉被问得莫名其妙,老实回答:“微臣平素都是自己做着吃些,倒是头回做给别人吃,还有些担心会否不合陛下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