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的,合的。”舒皖一下子高兴起来,“好极了,朕很喜欢。”
陛下的精神似乎好了些。沈玉见状终于放心,缓缓道:“手上的药,再换一次罢,等它好透了。”
舒皖乖乖点头,由着沈玉去拿药了。
然而她还是装了满心的不畅快,只盯着那如玉君子般的身影,悄声问:“先生可知道,何为喜欢吗?”
沈玉顿了顿,还没想出要如何作答,就听着陛下又道:“一喜欢,便永远都喜欢了吗?永远都不会变吗?便是两个人隔了十几年见也未见,也不会变吗?”
说完这话,殿里就静了,沈玉能感觉到此时此刻陛下的目光肯定在注视着他,让他给出一个答案。可沈玉捏紧了手中的瓶子,不知道如何回答。
他能怎么说呢?他不过虚长陛下三岁,小半辈子下来没出过几次宫,没见过多少世面。只是以前总听见宫里的太夫说君王薄情,女子薄幸,后来太夫皆被送往行宫别苑,就再也没听过了。
于是沈玉只好试问:“陛下喜欢了谁吗?”
“朕怎么可能喜欢别人!”舒皖立即反驳,“朕是问先生心中所想。”
“微臣......”沈玉抿了抿唇,想给出一个正确的答案,他拧着眉头细想了好一会儿,才平静又认真地道,“若是微臣喜欢了一个人,不论分开多久,微臣都会一直喜欢,一辈子喜欢。”
第26章 挽留我哭了,我装的
沈玉的话好似一盆冰寒刺骨的水,将舒皖从头浇到脚。她睁大双眼怔怔地看着沈玉,心道所以他是喜欢王颖钏的,喜欢到现在。
“骗子!”舒皖一下子从凳子上跳下来,她目光炯炯却是凶巴巴地盯着沈玉看了一阵,一把将自己手上那条经由沈玉精心包扎好的丝绸胡乱扯下来,狠狠向沈玉丢了过去,那点白色轻飘飘地并没被丢出多远去,几乎就落在舒皖脚边。
舒皖眼眶一下子红了,又冲沈玉说了一声:“骗子!”,转身便大步往内殿去了。
沈玉不知所措愣在原地,不知自己究竟哪里哄骗了陛下。他驻足片刻,想自己也许是该回去了,可陛下的药还没换,不知哪里不舒服,也没请个太医来看看......
想了想,沈玉大步追随陛下走了过去,他站在外殿与内殿相隔的那道幕帘之外,就听见陛下在里面哭。
“陛下。”沈玉皱了皱眉,自作主张揭开帘子走了进去,然后就看见陛下正坐在床上,红着一双眼睛,可怜巴巴的,柔声道,“陛下怎么了?因何伤心?”
舒皖没想到沈玉会跟过来,她今日难受了一整日,方才实在觉得憋不住了,竟对着沈玉发起脾气来,现在想想真是不应该。她虽有些自幼养成的矜贵脾气,却也不是个不讲理的。
“朕觉得难过。”舒皖软软地道。
沈玉便再度蹲在她面前,温润的眉目也注视着她。
“陛下因何难过呢?”
舒皖也不准备藏着掖着,老老实实道:“因为先生难过。”
沈玉一时不明,陛下看着他,指了指身侧的位置,缓缓开口道:“先生坐过来罢。”
“好。”沈玉应了,没有推辞。
他轻轻坐在距离陛下一拳之隔的地方,等着陛下说说她的伤心事。
“朕自幼孤苦,父后并不喜朕,与长姐的关系也维系艰难,放眼朝堂,大臣们对朕并无多少忠心。”顿了顿,舒皖接着道,“朕唯一能信任的,只有先生。”
沈玉眸中流露出一丝惊讶,安安分分放在腿上的双手不自觉地便搅在一起,明澈的眸子望着陛下姣好的侧脸。
“可是先生说跟别人定了亲,要走了。”舒皖蹙着眉,难过极了,“先生走了,朕就是一个人了。”
“陛下!”沈玉正要起身解释,可陛下却忽然抬起手,柔荑抚住了他的唇。
“先生的苦衷,朕都明白的,只向来天子皆寡人,朕还能奢求些什么呢?”舒皖缓缓将手撤开些,拾起沈玉的一缕青丝别在他耳后,缓缓笑道,“今日朕失态了,先生莫怪。”
“微臣不敢。”沈玉乖乖受着,远山般的眉也蹙起来。
“天晚了,多谢先生的面,先生回去歇罢。”舒皖眸中染了笑,可她因方才哭过,双眼周围还红着,这笑就显得十分勉强,反惹人心怜。
“去罢。”舒皖挥了挥手,已经转过了身,将两手搭在腰间,去解自己的衣。
沈玉想说些什么,劝慰他的君王,是他早晨会错了意,其实那桩婚事他也可以不去的。可陛下已然不想再听了,她或许真的累极了,想要歇息。
沈玉瞧见陛下宽衣的动作,哪儿敢再留,揣着满腹心思拜别了。
福宁殿空寂如往昔,能将大殿装满的,只有房里的光。沈玉忽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起,陛下已然不愿再亲近旁人,这殿里这么大,连个值守的人都没有,若是病了,出了什么事,谁来照顾呢?
陛下只亲近他。
沈玉深思着,刚踏出内殿的门槛,便听见里面道:“来人,给先生掌灯,送先生回去。”
“陛下......”沈玉轻喃一声,心好似被揪了一下般,开始后悔早晨为何说了那样的话伤陛下的心,他竟以小人之心度了陛下君子之腹,实在......
沈玉走了。
舒皖自一扇窗内静静目送那道身影离开,嘴角浅浅勾起一丝笑意,末了,她轻哼着歌,灵巧的身影在灯下转了个圈,跳出几步不知名的舞来,如招展的蝴蝶,然后欢喜便再难压抑,银铃般的清脆笑声响了起来。
“哎呀。这下总不会再走了罢?”舒皖轻快地跳着舞步,将身上的外袍松松散散地脱下来,甩手肆意丢在架子上,扑进被褥子里打滚。
傅闻钦其实一直没走,她只是寻了个隐蔽的地方藏了起来,如今她瞧着舒皖的样子,心道,小姑娘又疯了?
她这荒谬的想法只一瞬,渐渐反应过来舒皖是真的很开心。
她有些不解,十分不解,忍不住现了身目光复杂地看着舒皖问道:“你的心情怎么又好了?”
舒皖身子一抖,从被子里抬起头来,转而看着傅闻钦,有些惊讶:“呀,你没走呀!”
傅闻钦看着舒皖道:“方才你们的对话我都听在耳里,是......有什么东西是我漏掉的吗?”
高挑冷漠的女人此刻满脸都写着迷惑,她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毛病,或许该去维修一下了。
“你都听见什么啦?”舒皖问她,傅闻钦如实转述。
舒皖缓缓点着头,“就是这些呀,没别的啦。”
“那怎么......”傅闻钦的神色更一言难尽了,“你下午不还哭成那样,怎么这么快就变了?就因为一碗面?你如今可是帝王了,不能再因为一个男人随意的示好,就......”
“闻钦你在说什么呀?”舒皖深笑着,她漂亮的脸上分明还带着几分稚气,可此刻却混着些得逞的快意,不自觉地哼着小调,望着屋里那盏华丽的宫灯,徐声道,“我下午是真的很难过呀,我是真的哭,又不是装的。”
傅闻钦开口正欲再言,便听舒皖继而道:“不过我刚刚是装的。”
她的语气有些悠然,似乎又十分遗憾,傅闻钦的脑子缓缓地转了几圈,反映了过来。
“你骗他?”
“我对先生如此尊重,怎么能说是骗呢?”舒皖否认,“朕只是留一留他,要怎么选择,可全看先生了,朕又不会勉强先生。”
傅闻钦一个字也不相信,陌生地看了舒皖一会儿,赞许地点了点头,“不错,有进步。”
舒皖面容艳丽近妖,被她描得发红的眼尾在灯下微闪着,好似泪光,漆黑的眸子里只剩下浓烈的侵占欲。
“我应是就剩下这一辈子了。”她轻轻地道,“成人之美的事,我不想再做了。”
她拿出随身附带的小镜子,好好观赏着自己的模样,这张脸还是过于稚气了些,才十四岁,十四岁能做什么呢?要是再长两岁就好了。
“朕的长相,难道会比那王颖钏差吗?”舒皖小声吐息攀比着,“朕也会跳舞,也会绣花,能作诗词歌赋,还能护着他。她王颖钏能做什么?若不是朕手下留情,沈玉早就是朕的人了。”
舒皖眸光深深,迷狂中已将当年舒明安所为归为自己所有。良久,舒皖吩咐道:“闻钦,你那个世界有没有关于情爱的话本子?多拿来些,要最时兴的那种。”
傅闻钦思索片刻,道:“不知陛下是要男人和女人的,还是男人和男人的?”
舒皖顿了顿,接着轻声问:“有没有女人和男人的?”
傅闻钦微滞,才反应过来小陛下话中是什么意思,皱眉道:“恐怕存世不多,极难得的。”
“那就男人和女人罢。”舒皖无所谓道,“道理都是一样的,朕得瞧瞧,如先生这样的男人,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呢?”
如此,应该是选定了。傅闻钦掏出一个记事本,在上面“配对”那栏打了个勾。
“把方婳叫来罢。”舒皖道,“回了伯阴侯,就说朕今晚留沁小侯爷在宫里宿了。”
“好。”傅闻钦领命退出。
自荷塘吹来的晚风浮动,将案上那张用镇纸压好的水墨丹青掀起一角,舒皖冰凉的眸子注视着那画上之人的笑,伸手轻抚着男人微微勾起的唇角,她没有情绪的话语中有些遗憾,“今日没有用到你呢,亏得朕还特意将你铺陈好放在这里,哪知道那个呆子如此本分,连眼睛都没往别处瞟。”
半个时辰后,睡眼惺忪的方婳被送进了宫,一进福宁殿就黏黏糊糊地抱着舒皖道:“阿安,你是不是想我了呀?”
舒皖笑着揉了揉她软软的小脸,道:“去床上坐着说罢,朕有些事要问你。”
方婳乖巧点头,哒哒地跟在舒皖后面跑。
“用些点心么?”舒皖问。
方婳激动地点头。宫里的点心最好吃了,别处都买不到。
舒皖悠然地看着方婳一口气塞了两个梅花糕进嘴里,冷不丁问:“可有意中人?”
“?”方婳被噎了一下,急忙吞下嘴里的糕点,回复道,“有啊!”
舒皖眼神一亮,“那朕问你,你都是如何和你的意中人相处的?”
方婳皱了皱眉,细细思索了片刻,看着舒皖道:“你说哪一个?”
舒皖:“?”
第27章 七夕看言情话本
“哎呀,男人嘛,无非都喜欢霸气些的,你只要足够霸气!足够有女人味!他们就会不自觉地往你身上贴了!”
两颗小脑袋靠在一处,舒皖聚精会神地听方婳给她分析,细细思量方婳话中的“女人味”究竟是哪种女人味。
“霸气?”舒皖摩挲着下巴细品,“朕熟悉熟悉。还有吗?”
“钱多,不吝惜赏赐,保准他们不但往你身上贴,还眉飞色舞!”方婳跟她比划,胸有成竹。
舒皖拧眉一想,问:“那要是这人,不喜钱财,品性高洁呢?”
“什么?”方婳大为震撼,“还有这种妙人?快介绍给我认识认识。”
“......”舒皖斜了她一眼,“胡闹!朕的人你也敢打主意!”
方婳吐吐舌头,小声道:“阿安要将这人纳入后宫吗?你是皇帝,还用得着讨这些人的欢心?多虑了罢?”
“可...可他另有心仪之人。”舒皖不满地踢了踢小腿,“否则,朕也不至于这么着急。”
“杀了便是。”方婳认真道。
舒皖呆了呆,连忙扼杀方婳的想法:“那...那倒不必!”
“你不肯?我帮你去杀!出了事我担着便是!”方婳拍了拍胸脯,眼看着就是要去,舒皖连忙拉住她,胡乱解释道:“别去!别去啊。朕就是喜欢与人争抢的滋味!那才有意思呢!”
方婳迷茫了一阵,郑重点头:“嗯,你说的也有道理。”
舒皖松了口气,虎摸了下方婳的小脑袋,道:“睡罢,朕今日也是乏了。”
闻此,方婳再不敢多言,乖乖躺着睡了。
夜深人静,舒皖躺在床上细想方婳同她说的话,什么霸气,什么散尽金银,也许衍朝的男子和周朝就是不一样的,他们当真喜欢霸道的女人呢?
廿日一早,舒皖迷迷糊糊间听见外间有人进来了,她神思瞬间清醒,一下子坐起来穿衣服,想着若让方婳瞧见沈玉,不知又要说些什么难听的话了。
她穿好衣服就往外面跑,一掀开帘子,却跑进了沈玉的怀里。
他身上还有清淡怡人的皂角香,舒皖没忍住深吸了下,才缓缓抬头,明媚的眸子看着沈玉道:“先生早呀。”
沈玉怕陛下摔着,松手前还请示道:“陛下早,微臣要放开了。”
“好。”舒皖连忙站好,拉着沈玉的手摇了摇,问:“帽子呢?”
“在,在的。”沈玉后知后觉地转身去拿陛下的冕旒,回来给陛下戴上。
“陛下身上还难受吗?”沈玉问。
舒皖本来就不觉得难受,笑着回:“好多啦!”
陛下的话中总是透露着许许多多的亲近之意,每个词句都被她说得婉转自然极了,好似沈玉不是她的老师,而是家人一般。
沈玉稍有了这个想法,就摇了摇头,他怎可与陛下相提并论呢?想起昨夜的事,沈玉当即跪在地上,诚恳道:“陛下,微臣愿终身侍奉陛下左右,永不出宫。”
舒皖照着衣冠镜,余光瞥见沈玉面上虔诚无比的神色,眸色一深道:“朕已说了,不会勉强先生。”
“绝不勉强!”沈玉膝行两步至陛下脚边,道,“微臣自愿侍奉陛下!只要陛下一日需要微臣,微臣便一日不离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