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怀炘吓得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反应过来扑到了门上哭了起来,“傲真,你受苦了,往后我再不做混账事了,只一心一意守着你们娘俩,傲真,你别怕,我在外头守着呢,傲真……”
二太太忙叫人将他拉开,看他哭得鼻涕眼泪搅在一起,赶紧示意丫鬟擦了,“你在外头吵闹像个什么样子?惊了产妇可不好,还是读书人呢!看你这样哪有几分读书人的样子。”
他却还忍不住哭意,“傲真在里面这样疼,我都不能替她几分。”
二太太便训诫道:“往后你好好读书,好好科举,以后给她请个诰命,房里那些狐媚子该打发的打发了,别惹你媳妇生气,你记着她今日之痛,都是为了你受的,往后惹她生气了,你就不算个好丈夫、好父亲。”
“孩儿记着了。”只是他听着又实在心疼,抹了把泪在袖子上,“这生子,竟这般痛?”
二太太却见着了在院外探头的人,正是康姨娘的丫头,这场合她是不该来的,只是她又叹了口气,“生孩子的苦也及不上养孩子苦,不管什么身份、地位,那句话都应得着,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①,往后可有得愁了。”
她俯到阿鱼耳边说了几句,阿鱼便看了院门一眼,走出去正见着了神色尴尬的康姨娘,“姨娘来了,太太请您进去呢!”
康姨娘心中忐忑,二太太素来厌她,怎么肯让自己进去,却见阿鱼笑容真挚,她心中也实在担心,便进了院去。
连怀炘看到她来便上前道:“姨娘,傲真她现下还这般疼痛,这可如何是好?”
康姨娘只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就给二太太、三太太请安,又向二太太曲身道:“多谢太太肯容奴进来。”
二太太对她随意点了点头,“坐下吧,站着做什么?”
她“欸”了身便坐在了二太太下首的墩子上,对连怀炘道:“八爷莫急,哪个女子不是这样过来的。”
二太太便讥笑了一声,“原是里头哭喊的不是你的闺女,葛少卿夫妇晓得女儿这样疼,心头定是刀剐般难言,人家的女儿嫁来咱们家,就得当了半个闺女疼,你这样的话显混账了。”
连怀炘也是发觉二太太讲话有理些,便听康姨娘连连告罪:“是奴失言,太太说的是。”
阿鱼看着康姨娘脸上忐忑的表情心底也觉好笑,说是二太太最厌她,可她在大礼大节上从不曾亏了他们,倒是康姨娘,听下人们的口舌是个恃宠而骄的,从南星两个丫头来看她也不是个安分的,怎么在二太太跟前缩得跟个鹌鹑似的?
她正想着,便听二太太不阴不阳地道:“我叫你进来是念着你是怀炘的生母,你别多想了,哪日我对你能好言好语,定是我下了阴曹……”
“娘慎言。”阿鱼打断了她的话,叫雪柳搬了个墩子坐到了她跟前去,“娘正是壮年,往后还要给世清带孩子呢!”
二太太这才不讥讽康姨娘了,阿鱼却看了连怀炘脸上表情无任何变化,只紧张盯着产房看,难道是常听二太太这样说?
却听康姨娘小声道:“奴明白的,谢太□□赐。”
二太太斜睨了她一眼,看到阿鱼在她眼前便心中得意,婆媳二人贴心说着话,康姨娘见了心中果真酸涩,葛氏虽也敬她,但是从不跟她亲热几分,自己说的话也当是耳边风听了便忘,说多了还会露出几丝不耐神情来。
眼下听着产房内的哭喊声她也不是不焦急,却有什么法子呢?又听了二太太冷言冷语,心中也不好受,当年她做妾虽是心甘情愿的,但是见了名门出身的二太太心中难免不安,又看连景明对妻子也是情意深厚,便做讨好之态接近了她,坏了二人情分,如今被她这样讥讽也不悔,总归连怀炘有她一半血脉,往后那孩子就是她血缘上的孙儿。
不知过了多久,产房里才终于传出了一阵啼哭,一个稳婆欢喜推门出来,“恭喜八爷、恭喜太太,是个小郎君。”
康姨娘当即便笑道:“快去禀报老爷,快去。”
二太太喜悦之下听到她的声音便皱了眉,随即又笑起来,“快给我看看我的好孙儿,”
康姨娘的心又是一堵,哀哀怨怨地看着二太太去抱孩子。
连怀炘没管得上外面的事,稳婆才一说话便冲进产房,旋即又被稳婆推了出来,“八爷,里头血腥气重着呢!”
他笑咧了嘴,“姨娘,母亲,我当爹了!”
说完他又激动得不知何所言,趴着门想要进去看,等稳婆抱了孩子出来他差点撞上,“这就是小郎君。”
连怀炘小心翼翼地接过,众人也都去凑了去看。
三太太道:“这孩子,方才听那哭声,便知是个嗓门大的。”
康姨娘看得也是欢喜,又不敢上手,“瞧着像八爷呢!”
连怀炘闻言又是一喜,对着众人问道:“真是像?”
二太太此时也不计较康姨娘了,“像着呢。”
阿鱼看了孩子便进产房去看望葛氏,“八弟妹,可还好?”
葛氏点点头,“这生孩子,可是个累人的活。”
她便笑起来,“索性你熬过了,孩子讨喜着呢,方才丫头跑去给父亲、祖父报喜去了,你是没见着八叔那样子,抱着孩子嘴都咧上天了。”
葛氏听着似有了力气,“方才我在里头叫,就听见他在外头哭,真是丢人。”
“这是八叔心疼你,方才在外头喊叫,说是往后一心一意只顾着你们娘俩,还要好好科举给你请个诰命。”
葛氏听得高兴了几分,阿鱼又陪着她说了许久的话,等到深夜了才回去。
澹怀阁里连怀衍也不曾睡下,一直在等她,“怎么这么久才回来?”方才他在院里都听见了外面说八奶奶生了。
阿鱼笑道:“陪着八弟妹说了会儿话,也是得了巧,这小郎也排第八,方才祖父给赐了名霁原。”
连怀衍却只勉强笑了笑,搂着阿鱼道:“咱们家这样欢喜,明日祖父便会不许欢庆了,今日荣王来了衙门,跟我说二皇子薨了。”
“怎会如此?”她惊得一下子站起身来。
连怀衍道:“说是早产带来的弱症,太医们也不过是一直吊着,就今日午间之事,荣王进宫陪官家下棋,官家得了这消息还不信,守着二皇子不让内侍们去传消息,任何人都不得近身,荣王出宫之时也只有皇后进去陪着官家。”
阿鱼叹了口气,“如此突然,想是官家心里也正悲痛。”
连怀衍便道:“荣王亦说陈郡君被官家罚去了西京,此次也有她精神恍惚未看顾得当的原因。”
这正是有人灯火阑珊,有人守了残烛冷台,只是那高处极寒,容不得太多热闹。
作者有话要说: ①“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出自tvb《公主嫁到》。
第149章
十月的东京城,并未因二皇子的离去多添了些哀愁,卖炭的照样进山伐薪、卖米的也日日开仓放秤,虹桥上人流如织,下了桥铺市中珠玑不减,有鲜衣靓妆的贩妇挎了只篮子,里头放了芙蓉、新梅,正盈盈踏着步子沿街叫卖。
“敢问这位娘子,你这梅花何来?”
“这位郎君,这是极北送来的,叫了冰花裹着运来,这才看着鲜活,如今满东京里只我一家有,郎君可要来上一支?”
常恒便要上了一支,对面坐着的连怀衍等那贩妇离开了才道:“眼见是假的,不过手艺巧些,何苦要买?”
常恒笑道:“看个新鲜罢了。”
连怀衍便远远看着那贩妇的背影,叹了口气,“这里烟火人家,宫宅之内暮霭万千,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常恒将手里的新梅放下,“官家如何,不是我们能定的,我先前所言,还望道樾兄能仔细斟酌了,我去辽国时所见,他们的兵马远胜我们数倍,不过定是要挥师来伐的,此时出兵痛千人,那时痛万人,安知他日国土能存否?”
连怀衍却摇头,“此事我不能应,你要我家夫人劝皇后上书官家兵事之重,官家本就因二皇子而悲痛,你的先锋营都被撤了,无论这事成与不成,皇后都会被官家嫌厌、被朝中主和大臣弹劾,我等心愿是成全了,但是皇后何辜?我夫人看着亲姐煎熬何辜?”
“官家如今只听皇后一人之劝,这是为家国大义,皇后自是我等心中圣母。”
连怀衍也丝毫不让,目光之犀利叫端茶水上来的伙计都身子一颤:“此事是皇后自己想到但无妨,全不能我等进言于她,正如我夫人所言,多数史书所载,成是男人功德,败是女人为祸,往后难免不会有人记皇后一笔,胜了说她牝鸡司晨,输了言她智短无德,若我夫人去劝了她,这置我夫人于何等境地?不在前朝递折子,反去逼迫后宫,不算丈夫所为。”
常恒皱眉看向他,突然问难,“若是道樾兄如此疼爱夫人,当初何必让尊夫人涉险?如此也不会欠了我人情了。”
他微微一笑,“这是我的家事,不劳常指挥使关心了,那人情我也还了个齐全,今日来是想着我等道不合也志同,如今看来志亦有偏。”说着他掀袍站了起来,对着常恒挥挥手,“告辞了。”
常恒眼中光亮稍淡,举起桌上的花,“便赠与尊夫人。”
“我夫人不爱梅,即使她爱,自有我为她栽红梅千树,不劳常指挥使。”
常恒看着他踏马去了,转身拿着梅枝看向汴河,今日晴好,河面水波粼粼,印着河边老树枯枝,原是时日已晚,便也自嘲一笑,川流光河里,妻儿俱有了,惦记旁人做什么。
阿鱼在家中还正哄着孩子玩,就见连怀衍披了寒意进屋,“不是有要事相谈?这还不到一个时辰表哥便回来了。”
“糊涂人罢了。”他脱了外袍走到阿鱼身边来,也伸了手叫儿子握着,被阿鱼轻轻拍开脸,“手冷着呢,过了凉气怎么办?”
他便笑了起来,高高提了手指叫世清抓握,“如今朝廷里分了两派,一派主和,一派主战,官家谁的话都不听,二皇子之殇实在伤了他,之前说罢朝十日,这都第八日了,除了皇后还是谁也不见。”
阿鱼道:“就在方才,姐姐才叫人送了消息来叫我们莫急,官家这些时日心中已是有了决策的。”
“可是用兵……”
“嘘!”阿鱼笑着叫他噤声,“大皇子身体十分康健,只是官家恨许氏行事对他未有期待,姐姐常叫兖国带了大皇子一处玩,官家远远见了也欢喜,渐渐少了些悲伤。前日姐姐特意叫大皇子在御花园里骑马射箭,官家见了还想起了自己少年时。”
连怀衍眼底欣喜便上来了,“圣人实在灵慧,什么都做了,又似什么也没做。”
阿鱼拉着他到了一边坐下,叙说道:“鹿鸣院中几位先生并非无才之人,只是当初心生冷淡,犹恨我朝兵事之弱,授课时我们几个都少不了被此感染,姐姐这举动也是常理,近些时日你跟祖父还有大伯只要一切照常做,该上折子继续上,至于父亲跟我义父,他二人主和也是无妨,这样咱们家在官家眼里才是士之清族。”
连怀衍自是明白,“如此也好,前日父亲跟祖父一道去宫城,祖父就叫轿夫把父亲的轿子给拆了,父亲一起轿便摔了下来,惹得百姓们说笑,这样看来,这才是祖父厉害的地方。”
阿鱼也笑起来,招来鹤音,“你去将四爷的朝服给熨了,想是过几日要上朝了的。”
连怀衍也站起来,“我也去写写折子,这出风头啊,也要趁早。”
阿鱼便送了他去书房,又叫奶娘将世清送到秫香馆去,“说是三四岁才嫌,我现在看得都累了,正好他祖母方才来催了,快快抱去。”
世清被奶娘才抱出门,就“哇哇”叫了两声,阿鱼便小跑出去在他脸上亲了几口,“好了,娘在,你先去好不好,娘等会儿就来。”
世清自是听不懂,却是笑了起来,被奶娘抱了出去还遥遥对着母亲笑。
阿鱼回屋来,雪柳便拿了几张单子进来,“姑娘,雁影姐姐着人送来的,说是腊月里要卖的货物,叫您看看可还妥帖。”
阿鱼接了单子,一面看一面跟雪柳说话,“雁影怎么没来?”
“雁影姐姐说最近事忙,等闲了来看姑娘。”
“她这大忙人。”阿鱼说着将单子翻了个面,细细看了起来,看完见并无什么不妥的,便也满意了几分,“这是雁影自己一个人做的单子,你看这也才一年不到,她也不输那些在生意场上打滚的了。”
雪柳接了单子也笑起来,“要不说雁影姐姐聪慧呢。”
阿鱼想想又道:“你也不差她几分,等你想好了,我也给你安排个好前程。”
雪柳扭头笑道:“奴婢还年轻着呢,用不着想这个。”
骊月正好端了布样子进来,听了就笑道:“好呀雪柳姐姐,你这是说雁影姐姐年纪大了,我改日可要去告状。”
雪柳便跟她笑闹了起来,阿鱼也不阻,翻看着布样子,“这块水色的做一条绫裙,剩下的做个衫子,这条墨色的给四爷做一身燕居服……”
骊月嘴上一边跟雪柳来回,手上动作也快,阿鱼说了什么她便记了下来,都记好了才道:“三太太知道了奶奶要买人,说是信您的眼光,她也正想给府里添一批人,说您要是愿意叫那牙婆多带些人来,后日一道去外院厅里挑。”
阿鱼知道这是三太太给她抬轿呢,自是要应下来。
雪柳听着却是想起了南星跟碧茵,拿了墩子坐在阿鱼跟前,“姑娘,丹水楼里这些日子闹了好大的动静。”
阿鱼却是不知,府里先是葛氏生子,后是二皇子离世连学林下令全府哀默五日,不得欢娱作乐,哪里能谈听得康姨娘处的消息。
雪柳便凑她跟前来:“奴婢也是早上去给二太太送膏子,回来路上听说的,南星昨日无意摔了康姨娘的钗子,康姨娘便罚她扫一个月的院子,结果姑娘猜怎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