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夏闻言却是泪眼婆娑地摇摇头,向连氏磕了个头道:“多谢故奶奶您好意,我们姨奶奶生前也常念叨姑奶奶,说您是个仁善的菩萨心肠,只是我是决心要给姨奶奶守灵的。”
连氏还欲劝说几句,连二太太就过来拉住了她,“算了,这孩子犟得很,父亲也说不听的。”
连氏这才作罢,叫杜杙、阿鱼还有杜丘、杜徽分别给楼氏上了香,才带着他们出了灵堂,连氏便要去看望父亲,叫来一个丫鬟问道:“如今老太爷在何处?”那丫鬟便要带了她们前去,连氏忙道:“只有我去,你告诉我老太爷在何处我自己去就是,你带他们四个去找你家姑娘郎君们。”
连二太太在灵堂中听了这话便走出来,跟连氏说了连学林在何处,叫她自去,等连氏走了则是对杜徽杜丘道:“你怀衍表哥跟怀炘表哥少时也受过他们姨奶奶的疼爱,现下还有些伤心,在书房写祭帖呢,你们两个去劝慰几句。”便叫丫鬟领了二人前去。
她又对杜杙跟阿鱼道:“你表姐妹们这些时日都无心玩乐,皆在各自房中待着,你们想找哪个,我叫丫鬟带你们去?”
阿鱼看向杜杙,便听她说找连筠仪,自己便也点点头,连氏便叫来一个丫鬟领她们去。连府二人也来过一两回,加上今日府中气氛庄肃,二人也不去留心周围景致,只跟着那丫鬟走动。
谁料那丫鬟竟主动说起话来,“奴婢听闻表少爷们也是去平江府参加的秋闱,我们家四爷跟八爷也是呢!”
二人只当她是想热络气氛,阿鱼便道:“正是,想来二位表哥应是考得好的。”
这丫鬟却看她一眼,问道:“表姑娘是怎么知道的?”
阿鱼跟杜杙听了这话对视一眼,皆看到了二人眼中的疑惑,阿鱼心中觉得好笑,这丫鬟怎么不懂应酬话,便答道:“我看两位表哥平日读书都是上进的,此次秋闱定能榜上有名。”这话说完阿鱼也不期待能听到几句她夸杜家郎君的话,只盼她别再开口。
“我们郎君定能考得上的。”
阿鱼看未遂己愿,却也不想多话,杜杙本就对连府诸多下人没什么好印象,也未开口,那丫鬟见无人应和自己,也不再开口,只是脸色讥诮。
阿鱼看这丫鬟的样子,不知她是想到了什么,本想问问连筠仪这两日精神可还好,却被杜杙拽了拽袖子,侧目看去便见几个穿红带绿的女子在水榭中玩耍,看穿戴也看不出是主子还是下人,杜杙对阿鱼撇撇嘴。
阿鱼懂她意思,就听她附在自己耳边小声道:“连府真是没规矩,府里布置得这样肃穆,有些地方瞧着还庄重得很,进了这内院才看到,我先前在外头还当连府下人都让收拾乖了呢!”
阿鱼按下她的手,示意她罢了,也明白她为何对连府的下人意见这般大,皆因上月连学林生辰,他们过来祝寿之时,杜杙的钗子不慎被树枝挂掉,连家几个丫鬟竟笑出声来,叫她落了面子。阿鱼也觉连家对下人宽松得很,连家几个姑娘身边的丫鬟时常就找不见人。
等到了连筠仪的住处,里头也有些说话声,几人进去就见院子里花丛下几个丫鬟在斗草玩,见到人来了只有连筠仪身边的丫鬟站了起来将她们引进去,进屋便见连家三四个姑娘都在,还有个话都说不清的,正在榻上爬来爬去。
几人见她们来也欢喜了几分,连筠仪跟连若仪过来拉住她们,又把丫鬟们都打发了出去,阿鱼眼疾手快看到那榻上爬的小女孩要撞到了,连忙走过去用手挡住,又捞了她入怀,问道:“十七表妹怎么没个人看着?”
连令仪急忙羞愧地走了过来,十七娘跟她是一个姨娘生的,她本该多留心的,“她奶娘早几日就告了假,也未曾料到府中有事,今日太太又将姨娘喊去帮忙了,叫我看着她,本也有丫鬟看着的,是我想着叫她这榻上玩也不会出事,才叫丫鬟们都出去了。”
阿鱼抱着十七娘颠了几下,逗得她直笑,令仪本想接了去,未料十七娘却搂住了阿鱼的脖子,杜杙便笑道:“你们是说些什么悄悄话,非要把丫鬟都喊出去。”
连筠仪顿时便红了脸,阿鱼明白过来,却不想多问,抱了十七娘在一边的榻上去玩,杜杙看连筠仪脸红哪里能想不到,却想连府如今正有丧事,她们三个若非情急也不会就此时机谈论了,果听连筠仪道:“并非我等不遵礼节,在姨奶奶见背之时密语,只是今日情急之下,慌乱着急了。”
阿鱼跟杜杙都点点头表示理解,阿鱼不欲打搅她们姐妹谈话,就抱着十七娘支开了窗,笑道:“十七表妹要看花么?还是看鸟?五表姐带你去外面玩好不好?”
十七娘只吐得出几个单字,阿鱼看她手向外舞便抱了她出去,叫雁影摘来几支花。杜杙也想出去,却被连筠仪拉住道:“杙姐姐,便是阿鱼妹妹在此也是无妨的。”
杜杙看她又是羞涩又是苦恼,怕她有什么难事,就在屋中听她诉说。
而外院里,先前在花丛下斗草的几个丫鬟见了阿鱼抱着人出来就要起身,阿鱼忙叫她们继续,“你们只管玩就是,我跟十七表妹在这儿看你们玩。”雁影便拿了摘来的几朵花叫十七娘握着,三人在一边看几个丫鬟斗草。
连筠仪确有难事,拉住杜杙说道:“杙姐姐,我们真是没办法了,今日早些时候王相公携了家眷来吊唁姨奶奶,往常他家跟我家少有交集的,原来我上头两个姐姐出嫁他家都不曾来做客,如今竟然……我娘就怀疑他目的不纯,等向祖父打听才知他是想同我家交好,我娘看他带了两个郎君来便怕是要跟我们家结亲,如今府里适婚的就是我们三个,我们心里头这才慌得很。”
杜杙不知如何开解她,便问道:“王相公是不好么?”“这……我也说不上好不好,只知道他家芠姐姐,是个清高不理人,其他的我们实在不知道,这才慌了。”连令仪道。
杜杙还记得王芠,当初在严家的园子里还亲切拉了自己跟灵雨说话,想到严家她便想到了阿鱼,心中掂量了一下,这三个表妹都是不错的,应当帮上一把,便道:“我虽不知道王家怎么样,但是五妹妹一贯聪明得很,可以叫她出个法子去打探一番。”
连若依便去叫了阿鱼进屋,雁影本也要跟进去叫她拦了,阿鱼便抱着十七娘进去,看几人皆看向自己,笑道:“怎么急着把我叫进来?”
令仪把十七娘从她怀里接过来,跟她说了事情原委,听到是杜杙说她会有办法便微笑着看向杜杙,杜杙忙附耳轻声道:“我没说,你帮帮她们三个吧!”
连筠仪还当阿鱼是清楚王家如何,叫她快快说来。
阿鱼想起先前灵雨告诉她的话,在松鹤堂中杜家长辈们对她入宫一事的裁决,心想王家竟想用那般手段来延续家族荣光,定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却不能直接告诉她们。
她便摇头道:“我也不清楚王家如何,但是若要查探他家情况的话去找他家下人问问便清楚了,但是这般容易叫人发现抓了把柄,我看三位姐姐在此着急还不如去问问外祖父,既你们说王家原来从来不曾跟连家交好,如今我看外祖父也未必就能同意。”
第58章
连筠仪却羞恼道:“这种事怎么能直接去问?”
“姐姐别急,听我说完。”阿鱼走向她,“你们也说王家的芠姐姐向来是个清高不理人的,你就拿此事去撒娇问问,说往日见芠姐姐的模样还当王家真是孤高的,今日怎么来了,这些话便不用我教了吧!”
若依这才笑道:“是我们先前着急了,本该想到的。”
连筠仪却道:“若是祖父真有意结亲,我们想打探王家如何,该怎么办呢?”
令仪却道:“三姐姐,打探了又能如何呢?这些可不由我们决定。”这话叫连筠仪十分茫然,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神情凄婉起来。
阿鱼本不欲多说,可是看连筠仪神情惆怅,暗叹一声,挽住她的手,道:“令仪姐姐的话不无道理,这本不该是我们操心的,千百年来婚嫁之事大多不由女子自己决定,家中疼爱的会过问几句女儿满不满意,更多的,不过是未曾谋面一纸婚书就定了姻缘。可是如此情形之下,丈夫若是不爱妻子,大可以纳几房自己喜爱的妾,那个不被爱的妻子呢?她若是抱着期待以为得嫁良人,看到丈夫如此难道不会心碎么?筠仪姐姐想要打探王家如何,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先看清是个什么人家,往后让自己过得好才是最要紧的。”
连筠仪似遇到了知音一般,急着问阿鱼该如何打探。
阿鱼却对她摇摇头,“这事还是要筠仪姐姐自己做主,我跟四姐姐不能插手此事,这是连家的家事,我们就是有查探的法子也不能说。若是查探成功没被王家人察觉自然是好,但是万一被王家的人察觉,最后两家结亲了,王家人心中难道不会有嫌隙?结亲结的是两姓之好,王家是千好万好还是厉狱牢笼,连家诸位长辈心中自有决断,三位姐姐要做的是去向长辈们说出你们的想法,真要结亲的话,王家是什么光景你们是有权知晓的,为父母者,劬劳终生不过为儿女,我不信真有父母舍得将孩子推进火坑中。”
连家三个姑娘闻言却是思考了许久,直到连令仪抱着的十七娘开口“呀呀”叫了起来,三人才回过神来,连若仪道:“五表妹的话在理,我们就算要去探听王家是个什么光景,终究手段有限,不如大大方方去问祖父。”
阿鱼这才笑道:“三位表姐莫要怪我说话冷硬,此时若是王家郎君站在门外,你要探看他人品我义不容辞就去扮了丫鬟试探他,但是此事毕竟事关连王两家,我们真要耍了什么手段,在王相公跟外祖父看来不过是卖弄小心思,反而惹了厌烦。”
连筠仪也反应过来,对着阿鱼歉意一笑,“先前是我们着急了,还要盼五表妹不生气才好。”
阿鱼哪里会生气,拍拍她的手,“筠仪姐姐不要多想,姐姐肯将这样私密的事告知我们,便是对我们的信任,我们断不能凭着一时义气就胡乱行事。”说完又去抱了十七娘到榻上玩,连家三个姑娘见她神情不似作伪也放下心来。
一边杜杙却是拍拍胸口道:“好在叫了五妹妹来,她是喝口水下肚都要绕上十八弯的,瞧瞧三位姐姐叫她几句话就开解了。”
阿鱼斜靠在榻上扔了朵十七娘手里握着的花给她,嗔道:“我是那花花肠子,四姐姐就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四姐姐这话尽显得你自己憨傻了去。”
杜杙伸手接住了花,笑着凑了过去,“我这是夸你呢!你个小气鬼。”
阿鱼便将十七娘抱起来,叫她用脚往杜杙那边蹬去,“十七表妹,你四表姐取笑我,快帮帮姐姐。”
十七娘不懂她话,张手对着杜杙划了几下,屋中登时又热闹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就有丫鬟来请杜杙跟阿鱼,说连氏那里唤她们过去,几人这才分别了。丫鬟领着二人一路从内院走到外院,竟是到了外院书房,阿鱼听到里面好几人的交谈声,等丫鬟通报之后就见连怀衍的书童走了出来,迎道:“二位姑娘来了,姑奶奶请你们进去呢!”
阿鱼从半开的门看进去果见连氏在对她们招手,便跟杜杙携手进去,见里面还有连景明跟连怀衍、连怀炘,杜丘杜徽也在,便一一行礼见过。
连氏拉了她们的手道:“我见你两个表哥在写祭贴,也想为你们姨奶奶尽一份孝心,连着写了两张祭贴,本要叫丘儿、徽儿抄的,但是却不似我这姑奶奶为庶母尽的心了,还是叫女儿抄了合适些,你两个写得一手好字,快来将我写这两贴抄了。”
二人应下,就有丫鬟来布置笔墨。
阿鱼站在靠窗的一张案前,看了一眼这书房的布置,应是连怀衍兄弟二人的书房,外间布置了多张书案,内间存放了许多书,还叫一张竹帘分成了两边,一边布置得简单一边却又格外花哨,挺像他二人的为人。
又看到连怀炘垂首写得认真,心中诧异他这般正经模样,想到连二太太先前说他兄弟二人因楼姨奶奶的离世而伤心,顿时就明白了。她思想间眼前笔墨就已经摆好了,遂提笔将连氏写的祭贴抄来。
连景明此时也写完了祭贴,杜徽跟杜丘却有些畏惧他一般,只在连怀衍两侧看他书写。
他只好叫连氏过来看,连氏赞叹了几句,二人便说起话来,却听连怀炘突然停笔道:“爹跟姑母何苦非要在此间说话,我之思绪已然被打断了。”
阿鱼吓了一跳,只暗暗听着,并未听连景明生气,甚至还笑着跟连怀炘说道:“好了,我们出去说话便是。”
阿鱼心惊,难怪之前连怀炘在杜家之时,连氏对他如此宠爱,家中竟是如此宠溺的,乍然又听连怀衍斥道:“你就是这么跟长辈说话的?”
阿鱼直在心中大呼“怪哉”,又听连景明道:“你姨奶奶过世他心情不好罢了,你又何苦训斥他?”
连怀衍闻言放下笔,直直看向连景明道:“爱子责之,害子溺之,父亲不该不懂这道理。”
他又拱手对连氏道:“怀炘无状,我替他向姑母道歉,请姑母勿怪。”
连氏自然不说什么,只笑笑道:“你父亲说得对,怀炘今日也是伤心了,平常从不曾这般的。”
此时连怀炘才停笔对连氏跟连景明各自鞠了一躬,“方才是我无状了,请爹跟姑母切莫怪罪。”
连景明哪里舍得怪他,反而安抚了几句,杜家四个孩子包括连氏都恨不得自己不在此间才好,好在连家三父子终于不再说话了,连景明又叫连氏出去说话,此间又才安静下来,阿鱼便专心抄了起来。
等抄到一半阿鱼便见连怀炘朝自己跟杜杙走了过来,心道他莫不是又要调戏,便抬起头来向杜徽喊道:“三哥哥,你过来帮我看看。”
杜徽闻言看过去,便见连怀炘正朝她们过去,便疾步走了过来,赶在连怀炘之前站在了阿鱼身边,连怀炘此时却不复正经,笑道:“表弟差点撞到了我。”
杜徽对他拱手致歉,就见他嬉笑着探身看向阿鱼,“许久不见五表妹了,还是头次见到五表妹的字,真是字如其人,惊鸿游龙……”
“怀炘,你过来。”连怀衍打断他的话,他便收了笑容,却不甘心过去,装作回去实则去杜杙那边。
杜徽却是先他一步到了杜杙身边挡了他视线,连怀衍又催促道:“你过来看看我这祭贴可有什么地方需要更改?”
他这才踱步走了过去,拿起兄长的祭贴看了几眼,直说无错,连怀衍便要他拿上二人的祭贴去灵堂,连怀炘又不肯,“怎四哥自己不去?非要使唤我,我还想跟表弟表妹们说说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