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怀衍却只是拧眉看向他,“难道说今日你之痛状皆是作假不成?”
连怀炘自然是诚心祭奠,听不得他这教训,拿了写好的祭贴去了灵堂,出门前冲杜杙跟阿鱼道:“改日再跟二位表妹说话。”
阿鱼跟杜杙皆只是侧身点点头,等他出去,杜丘便长舒了一口气,“怀炘表哥真是不得不防。”
杜徽也赞同地点点头,连怀衍便道:“吓到二位表妹了,是怀炘的不是,我替他向二位表妹道歉。”
杜杙停笔摇头,“表哥不必如此。”
阿鱼却手上不停,只淡淡道:“断没有代人道歉的道理,表哥确实不必如此。”
连怀衍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他印象中总是“你弟弟怎么又打架了,你去代他道个歉。”“怀衍,你弟弟说话不周到,你是哥哥,代他给人家送份礼去。”……他想着便轻笑了一声,却也不多说什么,思忖了片刻便站在自己案前收拾起笔墨来。
又过了约一刻钟,连氏跟连景明走了进来,此时阿鱼跟杜杙都即将写完,连景明便先站在杜杙案前看了一会儿,赞道:“四丫头用笔老练,结字雄浑,运笔间这来如雷霆收震怒,倒让我想起了杜子美所记公孙大娘舞剑。”
杜杙听了赞美,停笔笑道:“二舅舅谬赞,都是家中先生逼得严,将将练得好了些。”
连景明点点头,又夸了几句,来到阿鱼案前,见她已经停笔,便俯身细看起来,“未料你小小年纪一手柳体写得如此好,点画爽利挺秀,骨力遒劲,想来下了不少功夫吧!”
阿鱼曲身道:“二舅舅慧眼,我天赋不如,只靠苦练罢了,这字看来不过是空显匠气而少灵骨,还需得我下苦功的。”
连景明听了却赞赏道:“直言自己不足,又肯下苦功,倒是诸多男儿不如也。”
连氏听得开怀,也赞了连家两个郎君几句,方才叫人拿了祭贴去灵堂焚了。
第59章
从连家回来之后就是秋闱放榜之日,在东京考的早得了消息,平江府的却还要晚一些,杜丘跟杜徽这几日上课也心绪不稳,老太爷干脆叫他们停课几日,等得了消息再上课。
这日杜徽二人跟杜杙、阿鱼在听涛小筑中玩耍,置了一只竹篾编就的球门置在庭中,四人分了两个小队,阿鱼跟杜丘一队,杜杙跟杜徽一队,用脚踢鞠球,一炷香时间算一局,三柱香终了哪队进的球多便获胜。
旁边围观的丫鬟婆子不少,阿鱼今日特意梳了个双蟠髻,又换上短衫,好轻巧踢球,便听绣云在一边点上香喊道开局,雁影立马将鞠球扔到场中,四人就开始争抢起来。
“二哥哥,左边左边!”阿鱼站在球门一侧对抢到球的杜丘喊道,杜丘闻声就将球踢了过去。
阿鱼却未接住,叫杜徽给拦了,二人又去围杜徽,好不容易叫阿鱼抢到了球,她便急忙踢给杜丘,只见杜丘脚下灵活几转,一个旋儿就球就进了球门,阿鱼立刻就欢呼起来,跟杜丘二人绕场跑了一圈才停。
杜杙急道:“进了便进了,耽搁时间做什么?你两个最会耍赖的,不许跑了,快快踢球。”
雁影便将球拨到场中,喝令开始,四人又抢了起来,这场又是杜丘踢进,两人又跑一圈,阿鱼呼道:“二哥哥,你比齐云社①的还要厉害。”说的是东京一支有名的蹴鞠球队。
杜徽杜杙皆不肯了,直言二人耍赖耽搁时间,定了规矩进球后不许庆贺。
这里踢球踢得酣畅,杜家门口那里也来了人,正是连怀衍,外院的人接了他到昉砚斋去,连氏见到他欣喜问道:“怀衍怎么过来了。”
连怀衍将一封信件拿出来递给她,“姑母,是平江来了消息,我家的信使手脚快,今日就将秋闱结果送来了。”
连氏有些忐忑地接过信,看他神色镇定,不知考得如何,又关切问道:“你跟怀炘考得如何?”
他点点头,笑道:“都中了。”
连氏便欣喜起来,“这可太好了,往后就是举人了,家中可庆祝了?”
连怀衍却道:“只是举人,还要看明年春闱如何,此时不当张扬。”
连氏连连点头,余光又看到手中的信,忐忑起来,“这信,我却不敢拆来,还是去给他祖父看。”正要出门却回过神来,拿信拍了拍连怀衍,“你这孩子,哪里还用我拆信,结果你定是都知晓了的,竟还捉弄起你姑母来了。”
连怀衍讨饶道:“姑母勿怪,是我说得晚了。”连氏看他神情轻松,应是结果还好,就是不曾上榜名次应当也不是太低,急忙催他说来,就听他道:“三表弟是中了的,九十三名,此次共取一百三十名,二表弟在一百四十二名。”
连氏闻言喜不自胜,就要带上他前去松鹤堂,连怀衍便推拒道:“姑母,我就不去了,明日就要回书院了,我去寻二位表弟说几句话就回去,家中行李还未收拾。”
连氏应了,跟他一起走出昉砚斋去,“他两个这些时日等消息等得心神不宁,老太爷索性停了课,让他们畅玩几日,正好最近跟你四表妹、五表妹几个迷上了蹴鞠,整日在听涛小筑里玩。”等出了院门连氏就叫人带他去听涛小筑。
再说听涛小筑这边,蹴鞠正进行到三局,此时双方相差不大,杜徽跟杜杙略胜一筹,等连怀衍过来时看见的就是四人围成一团,脚下匆忙得只见脚不见球,他看了好一会儿终于看到一只球从几人脚下出来,杜丘退出几步,一脚踢进了球门,欢呼着跳了起来,阿鱼也要跟他击掌相庆,余光就看到了站在一边的连怀衍。
“怀衍表哥来了。”阿鱼急忙放下裙摆,拉了拉一边的杜杙,雁影跟绣云忙上来给她们整理仪容,杜丘跟杜徽此时也都见到了他,跑过去问道:“表哥怎么来了。”
连怀衍便将二人秋闱的结果说来,此时阿鱼跟杜杙也走了过来,就听杜丘喜道:“未曾想名次竟还不错,三弟往后就是举人了。”
杜杙闻言忙问:“二弟呢?没有考中么?”
“四姐姐,哪有这般轻松就能考中的,不过我名次也还不错,这次祖父应当不会罚的才是。”杜丘落榜也不失落,他在读书上本就不如杜徽勤勉,这个结果对他来说也算是不错的了。
杜徽拍拍他的肩,又问连家二位表兄如何,知道结果杜家几人又是纷纷祝福,阿鱼等三人说完话了才问道:“不知表哥几位同窗考得如何?”先前毕竟帮过家里的忙,无论结果怎样都是要关心一番的。
连怀衍知道她跟安秉舟的幼时情谊,也是想特意来告知她的,便道:“秉舟跟延思都考中了,顾家两位兄长还未从蜀地回来,暂不知晓。”
“应当也是中了的,表兄跟几位同窗皆是好学问,秋闱当是不在话下。”阿鱼笑道。
连怀衍只是谦虚地笑笑,“对他二人是如此的,不过二表弟跟三表弟也是不错,十六七岁便有了这样的好成绩。”
杜徽却十分羞赧,“这不算什么的,明年春闱更重,我定是考不上的,三年后还要从州试考起,这个举人名号拿着也无用。”
连怀衍闻言也不盲目鼓励他,跟他说了他这名次之前的人水平如何,之后又是如何,阿鱼跟杜杙看他们聊得正欢便告退离去。
杜徽请连怀衍到亭中坐下,“我家先生也一直说我文辞僻涩诡诞,不够清新,原先我却有些不信,如今去试了一场,跟表哥作的时务策比起来才知道先生所言不假。”
连怀衍笑道:“这就是老太爷非要你们下场的原因了,你们在家中只有兄弟二人可做比较,下场上千人一比,问题出在哪儿不用先生讨问,你们自己就清楚了。”
杜丘坐在一边也在反思自己的问题,他跟杜徽的毛病恰恰相反,“我从来就不愿背书,还当自己文章平易自然,视用典如剽剥故事,如今方知若想文从字顺,还需苦读经典以汲精华。”
三人又就文风问题探讨起来,过了许久连怀衍见天色不早了,便要告辞,“我明日就该去书院了,不好再久留。”二人送他出去,杜徽问道:“书院何时才会放假?不知年前还能不能再聚。”
连怀衍自从五年前搬去杜家住,跟他二人关系便十分不错,此刻看杜丘也巴望地看着自己,笑道:“年前是不能了,我们这批秋闱得中的,便是元日也要在书院中度过,等明年春闱时跟先生一并来东京,到时由先生带着去礼部登记后才可归家。”
杜丘闻言叹气,“年前还有诸多假日,应天书院竟这般严格。”
“二哥,正因严格才能叫天下学子趋之若鹜。”杜徽打断他,又向连怀衍道:“我在府中也当效仿表哥,来日春闱无论如何都会全力以赴。”
连怀衍闻言也劝勉了二人几句才离开杜府。
松鹤堂中老太爷也看了家中两个孩子的成绩,显然在他意料之中,只不悲不喜道:“还算不错,没有太丢我的脸。”
老夫人白他一眼,将信又展开看了一遍,“十七岁的举人可不常见,还有丘儿这名次也不错的,就是徽儿明年春礼部试不得中,他们年纪也还小呢,三年后再来,到时我们杜家一门……”说着又想到杜焱,“还有焱儿,今年都二十一了,老大还压着不让今年考,他做事是有打算的,三年之后保不齐家里又要出一两个进士。”
老太爷瞧她满眼放光,少不得打击道:“常言盛极必衰,你当进士如此好考?我当年也是二十七了才考上的,当时东京城里怎么夸的,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这话你不明白?多少人秋闱去春闱,再从秋闱起,耗了大半辈子都没考上,真叫他们几个二十出头就都考中了那我杜家真是文曲星设了庙。”
老夫人听他明面泼冷水实则又提当年勇,不欲理会他,跟连氏又说起话来,连氏在一边忍了笑道:“先前沅儿也送信来说陈允之这次秋闱也是中了的,明年春天沅儿也要跟他一道进京来,等过完了春才回去。”
老夫人闻言又是高兴至极,还有些不满道:“怎么今年不干脆来了,冬至一过就是五丫头的及笄礼,她们姐妹感情如此深她不到场如何好,明天春来奔波,又有春寒,不如叫她跟陈允知冬日里来,在家里面休整些时日养好身子去科场。”
连氏听了也心动,“那我回去就写信去催她来,上次见面还是今年她送我们来东京时。”
老太爷也赞同,“这陈允之当初来时我考校他学问,不比你侄儿怀衍差,若说这一科谁必能中,我看就他二人了,还有怀衍那几个同窗,听说里头有个十岁就进了应天书院的,他也有几分胜算。”
连氏知道老太爷识人之准,闻言如何不欣喜,一个是女婿是娘家侄儿,笑道:“有父亲这句话,不论结果如何我都是欢喜的,我看徽儿和丘儿两个,还是要奖赏他们的,不如儿媳给他二人各置一套文房四宝,再给成氏、周氏二人加上三两月银,她二人教导也是有功的,最重要的先生那里……”
老太爷听她说得兴起,便应允她去,连氏这才应下离开了。
老夫人看她背影风风火火笑道:“云丰这媳妇,瞧她这高兴得,到时候徽儿春闱真要中了,岂不是要办了流水席庆贺。”
“徽儿这次真要中了进士,别说她,我睡梦中都要笑醒了。”老太爷也感慨道:“怀衍那个同窗,我叫人打听过,是有神童之名的,徽儿却未有如此天赋,全凭苦读罢了。家中其余几个孩子,焱儿既有天资又肯苦读,老大却压着不许下场,丘儿天资好却不肯用心,下头两个小的还看不出来,我看近几年家中科举艰难了。”
老夫人却笑道:“哪有你这般的,陈允之不也是杜家女婿,到时候榜下捉婿,叫云丰多带些护卫去,家里不是又有了?”
老太爷果然大笑,抚着胡须道:“是极是极。”
作者有话要说: ①齐云社是南宋著名民间蹴鞠社团,就是足球俱乐部。
第60章
秋闱在京中也并非没有泛起水花来,有许多名次靠前又尚未婚配的,家中门槛都被踏破了。
杜家竟也有媒人上门来问,连氏急忙打发了走,那媒婆出去之时还想争取,“杜二太太,他家真是诚心的,如今郎君年纪小不打紧,他家姑娘也才十二岁,咱们先定下,等郎君及冠了,到时候金榜题名、新婚花烛正好双喜临门。”
连氏哭笑不得,叫紫烟打发了银子,委婉道:“多谢娘子美意,只是我家三郎如今不过是秋闱上榜,正要忌浮夸之气,此时为他定亲实在不妥,再者家中长辈也是有其他考虑的,今日辛苦娘子跑一趟了。”
媒人还要劝上几句,连氏又好言好语地拒绝,心中叫苦这些媒婆最是得罪不得,凭一张嘴走遍东京,若是得罪了她们,家中儿女亲事有得坎坷了。
好不容易送走了人,连氏已是满头的汗珠,紫烟忙用帕子为她拭汗,同紫茵一起扶她回去,“太太回去换身衣裳罢,这几日起了寒风,您又冒了汗,当心着凉了。”
连氏点点头,“这天冷得如此快,难道是东京比江南要早入冬?才刚过重阳没几日,这镇日早晚冷飕飕的,我看今年的冬衣都要做得更厚些。”
三人回了昉砚斋中,连氏换了身衣裳又叫来捡香,“你去驿站问问,沅儿的信怎么还不到,这些时日也该到了。”捡香便领命出去,过了几个时辰才回来说是未曾有信,叫连氏又焦急了几天。
又过几日才有人送了信来,连氏打开才看了几行就喜笑颜开,等到两张信纸都读完,更是喜得合不拢嘴。
捡香在一边做香囊,见了就问道:“姑娘写了些什么?太太竟如此开怀,莫不是姑娘已经动身来东京了?”说着她也喜悦起来。
连氏却摇摇头,“非也,正好相反,她此时最动不得身子。”捡香是生过孩子的,听了这话手上动作一停,惊喜道:“姑娘莫不是有了身孕?”
连氏连连点头,捡香也喜不自胜,“姑娘如今有几个月?”
连氏小心将信纸叠起来,“才两个多月,说之前收到我的信时身子就不舒服,她从来不知道妇人妊子之事,连着几日寝食不得好,还当自己生了病,不敢写信怕我担心,大夫去了才知道是怀有身孕了,这信才来晚了。”说着就站起身来,“这好消息我得告知老夫人去。”捡香忙跟在她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