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刘大郎回来说连府火势已消,家中主子并无人伤亡,只是不清楚有多少盗匪,现下禁军还在府中搜寻。
连氏便想进府去,阿鱼劝阻不住,只好跟她同去,到了连府门口就有一年轻将官,应是这些禁军的统领。
连氏上前道:“这位将官,我是连家的姑奶奶,实在担心娘家人安危,不知可否进去?”
那将官头也不回,只盯着府中看,“夫人还请暂在外等候,此时查不清有盗匪几何,恐有藏匿在府中的,夫人进去并不妥当。”
连氏还想争取,阿鱼忙劝慰道:“太太,这位将官所言正是合理的,外祖他们身边定有人护着,咱们进去一来并不安全,叫外祖知道您进去了他心中恐怕更为担忧,二来也为禁军跟府衙的人搜寻添了麻烦,不如就在外面候着,一有结果咱们就进去。”
连氏听了她的话才好了些,向那将官谢道:“多谢这位将官了。”此事说来也并非是禁军所管,只是他们驻地近,被府衙叫来帮忙的。
将官点点头,这才看了她二人一眼,看到阿鱼时眼睛一亮,却也是个守礼的,拱手道:“在下神卫军指挥使常恒,驻地就在二里外,方才受了开封府衙之请前来的,夫人客气了。”
连氏跟阿鱼皆点点头,到了府门另一边等着。
阿鱼不知过了多久,才见府衙几个吏员走了出来,后面跟着连家诸人,连氏跟阿鱼忙上去看着连学林,“爹,您怎么样了?”
连学林看到爱女紧张的模样,勉强牵了一个笑,“没事,你别担心。”
阿鱼又去看后面连家诸人,见他们只是团在一起,并不能看清,连家人又多,阿鱼听一边禁军的说法,应是要将连家人全带出来再在府中搜寻,此时连家主子下人却站成了一堆,便向连大太太建议道:“大舅母,按旁边几位禁军的说法,是要府中诸人皆出来了才好搜寻的,连府馆阁房屋又多,若有贼人藏在什么角落也难发现,不如您让各房先清点一下人都出来了没有,再叫各处管事清点府中下人。”
连大太太这才恍然,叫各房人分开清点,好在主子们皆出来了,管事们又匆匆去点下人,阿鱼看着却实在不像话,连家主子下人加起来几百人,皆在外面团团站着,下人们又吵嚷起来。
他又欲向连大太太提建议,连学林跟常恒才说完了话,见此便道:“陶丫头你也别跟你舅母说了,家里面能管事的今夜都受了惊吓,你就暂代你舅母管上今夜。”
其余人也纷纷附和,阿鱼哪里敢应下,又要推辞,说让连氏来管,可是连氏也心中慌乱,阿鱼再拒不得,便点点头应下,看着这里一堆那里一团的下人,又看到禁军在外边谨慎地看,似是并不敢进人群去找的样子,便走到常恒身边道:“敢问常指挥使,可是疑心有盗匪会混在下人之中?”
常恒听得她问,还有些惊讶,当今朝廷重文轻武,禁军在这些文官看来不过是些莽汉罢了,他出身尚可倒无需担心,但是底下人若是冲撞了连家女眷,万一是个跋扈的,他们可讨不了好,所以只敢让他们在外面查探。
他看阿鱼行事有度,想是个明理的,便道:“正是,这伙盗匪来路蹊跷,东京太平多年了,更不要说这等敢对朝廷大员的府邸下手的。先前有人去开封衙门报过案,说是有水匪流入,我疑心正是他们。我们赶来之时已经有十余人逃了,我们也只抓住了四个,虽还来不及审问,但是定还有盗匪藏匿在人群中或是府中。”
阿鱼想想就道:“常指挥使尽管叫底下弟兄们进人群中搜寻就是,府中也照常搜寻,若遇女眷闺阁及书房重地之类的,我叫几个婆子、管事跟着一起去,定要搜个彻底。”
常恒见她如此配合,便要叫手底下的人放开手脚去找,阿鱼却叫他稍等,便见她走到连大太太跟连二太太身边,商量了几句才站到了高处对着人群道:“所有丫鬟婆子还有杂役护卫,都跟自己上头的人站在一处……就像那边的禁军一样列好队,若是主子们院里的,列在各院的大丫鬟或管事嬷嬷身后,我只给半刻钟,若是没列队还游离在外的都一律视为盗匪送去开封府衙门,向你主子求情也没用。”
她一说完雁影跟雪柳就大声重复了一遍,下人们却没有几个动弹的,阿鱼还没说话,连学林就道:“我看也不用给他们多久功夫,不听话的你做主发卖了便是。”
底下人群才渐渐动了起来,速度也快,没多久就都列好了队,阿鱼又道:“恐有盗匪藏匿于你们之中,禁军会来查验,每列的管事或是大丫鬟都站出来,跟禁军一起下去查验每队的人是否都对得上。”这下不用连学林发话,就有些丫鬟、婆子都站了出来,常恒便叫底下人立刻去查验。
阿鱼又向连学林道:“外祖父,常指挥使还要派人进府去搜查,若遇书房、库房等重地,还有各女眷们的住处,他们搜查也不敢放开手脚,所以还请外祖父派一些信得过的人跟着他们一同去。”
连学林便从人群中点了些人出来,看着都是府里的老人,阿鱼就让他们跟着禁军进府去。而禁军从一堆下人里面,果然搜出来几个盗匪,开封府衙的人已经将先前抓住那几个盗匪初审了一遍,向连学林还有连景明回禀了起来,果是流窜入东京的水匪,一行有三十二人,虽逃了十余个,加上刚从人群中搜出来的五个,定还有几人藏匿于府中。
阿鱼观从人群中搜出那四个,皆是形迹畏缩,不似有多大胆气的,手上都没有武器,再看先被抓住审问的那几个,虽被制住仍目露凶光,就知被搜出来那几个身份可疑,定不是水匪。她看向连学林:“外祖父,刚从人群中搜出来那几个,看着并非匪盗。”
连学林自然发现了,今日匪盗来得蹊跷,家中护卫颇多,怎会叫他们闯进了园子中放火,甚至放火后并不胡闯,径直去了库房,一见便是有人通风报信的,遂叫人将那四个拎到一边去审。
这四人果是东京居民,平日并无正经活计,东一日西一日地去码头上干活,其中一人跟那伙水匪识得,又跟连家一个下人也有些渊源,想到连家近郊,筹谋了几日就想给连家放火制造混乱好劫了财去。
只是不知他们是愚笨还是自信,二里外就有禁军驻扎,他们来这一回可并不划算。
那个下人也被指认出来,连家几个主子一看,正是在外院管洒扫的,竟还一个劲儿求饶,连学林直接让府衙的人给拎走,那人又攀咬出两个人来,一个看守角门的,一个扫园子的。
阿鱼看了并不诧异,连家下人规矩之松散是她少有见到的,据她所知,连府诸位管事的都只想着为自己谋了利益,都想笼络了下人给他们办事,竟是少有管束。连大太太跟连二太太还有连学林的妾室夏氏此时都是面色一白,府中是她们三个共同管家,这几个下人串通水匪,她们也少不了一顿责问。
第93章
阿鱼看到底下人群又开始松散,便吩咐了雁影几声,雁影点点头便对人群喊道:“皆列队站好,莫要吵闹,再有想脱了队伍的,就送去府衙。”
她声音虽不大,但是前头几个听了又往后传,连家下人们不敢再乱动。
阿鱼又问常恒府中搜查还需要多久,常恒想想便道:“今日禁军来得多,再有至多半个时辰就能搜完。”
“多谢常指挥使。”阿鱼向他曲身一礼,转身到连学林身边来,“外祖父,再有半个时辰就能进府安置了,不过禁军漏夜奔袭来此已是劳碌,还帮着搜寻了府中,不如叫人去樊楼叫了酒菜直接送到他们驻地去,也算犒劳他们。”
连学林却还在作想,其妾室夏氏便忍不住道:“五姑娘,上官有难,奔袭来救自是应当的,我们送些瓜果犒劳就是,何必要去樊楼。”她心中却是嫌樊楼酒菜太贵,今日禁军又来了几百人,可是划不来。
连景明却无比赞同阿鱼的话,常恒可是枢密使兼大理寺卿常琉安的嫡孙,不等父亲表态他就对阿鱼点头,“你考虑得妥当,我叫几个人去办就是。”
连学林听了他的话才点头,阿鱼便见他叫了几个人,嘱咐了几句那几人就奔马而去。夏氏却是撇了撇嘴,对着连景明的背影翻了翻白眼。
过了约半个时辰,禁军就绑了五个盗匪出来,常恒叫他们将人都交给了府衙的,便要带了人离开,离去前去阿鱼道:“姑娘,府中已是搜寻便了的,并无遗漏,可放心进去了。”
阿鱼看他要走急忙道:“今夜有劳常指挥使跟您底下弟兄们了,我外祖父叫人去樊楼叫了酒菜,不久就会送到神卫军大营了,今夜诸位奔袭而来,此时定当疲劳,回营之后用过酒菜再歇吧!”
连学林跟连景明也向常恒致谢,禁军可少有受到文官如此看待,还是两位朝中大员,便见他们俱有些面红耳涨,常恒也客气了两句才带了人离开。
府衙的人也要带着盗匪离去,连学林对他们脸色就不如对常恒了,一来这是他们分内之事,二来算是直属关系,也还是叫人打发了些酒钱的。
待人走后连府诸人便要进府安置,阿鱼便叫各院伺候地都跟着各自主子进去,余下的护卫杂役还是其余各处的,等里面人都走完了才叫他们进去,又嘱咐护卫今夜务必死守。等交代好才进去,连二太太还在里面等着她,阿鱼见到她便执手问道:“二舅母今夜可有受惊?”
“并无,你别担心。”连二太太携着她走进去,“今夜你做得很好,我看你外祖父是再满意不过的。”
“二舅母过奖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连二太太便叹了口气,“竟不知府里下人如此大胆,往日的宽和倒是养出了白眼狼,少不得以后要严苛一些,免得叫他们欺到了主子头上来。”
阿鱼只耐心听她抱怨,并不开口,在她眼中,连家几个当家的手段都称不上宽和,宽和是连氏那样的,她们只能称得上放纵,甚至有些下人都被宠坏了。若是连二太太等人立时就紧了他们的手脚,保不齐又叫他们生了违逆之心,不过她想到了自己往后也要嫁进连家,若趁这个机会将下人们收束管教了,往后自己进府了看得也顺眼些。
她听完连二太太的话便劝道:“二舅母管紧一些是应当的,只是此事还当循序渐进才好,您跟大舅母还有夏姨奶奶一惯是宽和的,骤然对他们严苛了,恐是叫他们反生了违逆,虽他们卖身契皆在你们手中,翻不出什么大浪来,但像今日那三个,恐是就图当个逃奴拿了金银逍遥的。要是府里下人生了不满,去市井里传播几句,一个两个还好,若是多了势必三人成虎,就能毁了连家的声誉。”
“难道就要继续放任了?”
“自然不该。”阿鱼看她有些急了,便建议道:“这管事可分几人,管人便不能一堆拢了,否则您这里今日管严了,她那里又管松了,下人们自然爱那个管得松的,几个回合下来舒服的反而是被管着的。连家人口多事情也杂,主子们院里的该怎么管都行,但是其余的,都该□□一遍规矩才好,这规矩也不用严苛,叫他们各司其职、老实本分就足够了,每月花个一两日去各处巡视几遍,这事便该叫一人来专门管着,巡视时遇见规矩不好的直接就罚,只是此事又有些吃力不讨好,除了能在外祖父面前博个好,倒是容易落下人们的埋怨。”
连二太太听着却是眼睛一亮,连家几个庶出的老爷,可不正是要在老太爷面前博个好,怕是自己的建议一出,几个妯娌是争着抢着也要来的,她掩住欢喜拍拍阿鱼的手,“好孩子,你真是个聪慧的。”
阿鱼低头不言,陪着她回了院里。
连家的事在东京掀起了不小的波澜,在逃窜的那伙水匪也被捉拿了几个,剩下还有些皆画了画像通缉,官家闻知此事也下了赏赐安抚连学林,以示重视。
到了八月底,杨皇后竟是崩逝了,阿鱼听闻这消息时还无比惊愕,记忆中那位女子也是温柔细腻的,自己在宫中之时跟她虽只寥寥数面,却能察觉到她的善意。
官家或是愧对其良多,下令举国服丧七日,却将其嫡妹及宫中养女皆送出宫了。
一月之后有表请立中宫,竟是波及到了灵雨,言其德行出众、出身清贵,今有怀有皇嗣,可堪为后。
这日杜贺生面色铁青地回来,连氏见了焦急,忙问发生了何事。
杜贺生灌了几盏茶水,怒道:“王相堪为奸!”
连氏见他如此便十分着急,急忙问道:“这是怎么了?”
“这次中宫之争不过是杨家跟陈家在争执,中书也在杨皇后的嫡妹跟陈淑妃之间摇摆不定,要由官家自己决定,王相竟是向官家提议请立灵雨,又将我家拉进其中,好在灵雨早传了话来,我跟大哥自当推拒。王相其人善诡辩,早就上了札子将杨皇后嫡妹与灵雨做了一番比较,叫官家舍了杨家女,中书门下就只有请立陈淑妃的草诏,如今灵雨又不肯,陈淑妃自然居上。原本也当陈家老实,未料竟是勾结了王相,非将杜家拉进这漩涡,如今御史台的正愁灵雨专宠他们无法下手弹劾,今日王相可给他们送上了把柄,一个个说灵雨不安分,觊觎中宫之位,说杜家其心可诛。”
连氏也听得生气,“王相公自掌了执宰,行事便庸碌,只行无为,生怕出错被官家贬了,相公庸即奸,如今他这般,便是大奸之为。”
“还有御史台的,结党营私他们不参,昔年许贵妃跋扈弄权他们没几个敢说,灵雨嫁妆超了礼制就记了几大本,若非薛兄告知我,我还不知他们连人家打死老鼠也要拿出来论一轮。”
连氏也坐下,想想便道:“他们参便参去,咱们行事无错,百姓知道也只当他们是长舌妇人罢了。”
杜贺生诉说了一番才消了气,跟连氏又说了几句话才是冷静了下来,连氏又说起了连家跟王家的婚事,“也不知道我爹是怎么想的,竟跟王家结亲。”
“只是王六郎也无妨,王相素来不喜这个孙儿,嫌他进了军中堕了他家门第,不过在岳父眼中,王六郎算是他家子弟中最为出色的,若是做个女婿,也是无妨,索性如今王相把希望都托给了安秉舟,连家只是他顺带找了的。”
“老爷说的这些我也明白,就是想到往后有这么一门亲戚要走,总是觉得膈应。”
杜贺生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良人勿忧,不愿走便不走就是,东京论亲戚,说上三天也说不完的。”
连氏嗔笑:“哪有这么轻松的事,我倒是不想走,可是筠仪那孩子该怎么看咱们家?内宅里打交道的事,老爷是半点心不用操的。”
杜贺生心情也好了起来,笑道:“王六郎如今也有些自立门户的意思,往后便好了。”
连氏这才有了好脸色,叫人摆上饭菜,用罢饭后才去了松鹤堂中看望杜显,等她到松鹤堂时便见阿鱼也在,正在考问两个孩子今日在松鹤堂学了什么,见到她来杜显就高兴喊道:“娘,五姐姐要给我们做花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