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栏杆边的人,本还有想去再求一阙词的,听到几人这话就明白他们乃是朝廷官员,不敢再纠缠,哄笑了几句也就散了。
常恒身边一个下属还有些意犹未尽,琢磨起那阙词来,“大哥,你还真别说,那小子看着油头粉面,这词写得还真好。”
常恒敲了他一记,“人家集英殿传胪唱名的,官家金口亲封,能差到那儿去。”说完也打算下楼去,他祖母同太妃娘娘是好友旧识,去祝寿回来时要路过灯市,他此来便是为了护卫其归家。
再说阿鱼等人,下楼进了灯市又是一番新鲜,连怀衍亦步亦趋跟着阿鱼,简夷等人也跟着他走,倒是像阿鱼领着他们一般,行至一灯谜架子,架子铺一层楼高,每盏灯后皆有一谜语,阿鱼随意看了几个就要离开,摊主却看他们人多,不想失了生意,逢迎道:“这位姑娘且慢,您若是猜不出来,叫几位郎君来亦可。”
阿鱼本是见他谜语简单,不想叫他亏了本,他挂了旗子说三文钱猜一谜语,猜中即可拿走灯,灯又做得精巧,可不止三文钱一个。她闻言失笑道:“我来猜的话,老伯或能挣到,若是这四位郎君来猜,可就不尽然了。”
摊主不信,当她年纪小大放厥词,“不若就猜猜试试?”
扬波也笑了起来,“老伯三年前不曾去御街看新进士戴花游街?这几个可是集英殿里,官家亲封的进士郎。”
“啊?”摊主却是大惊,还有些不信,想叫他们试试,连怀衍便随手摘下一灯,那灯谜也只看了一眼就念了谜底,他这才信了。
连怀衍将灯递给阿鱼,又叫垂文给摊主递上了五个铜板,“是我们占了老伯的便宜,多两文钱好补足了。”
摊主没有不要的道理,接了铜钱。此时又见阿鱼向前微微招手,“我姐姐、姐夫们来了。”摊主便探身一看,见来了两位娘子两位郎君,又拉客道:“不如叫那两位郎君来猜?”
众人一时皆笑起来,阿鱼对着摊主惭愧道:“那两位,也是三年前御街打马的绿衣郎。”
杜沅等人走近看他们面上笑颜,好奇道:“遇上了什么新鲜事?”
连怀衍上前解释了一遍,新来四人也是欢笑不能言,谭仲白脸皮薄,对着摊主拱拱手就要离开,众人便也离去,留了摊主在后边愕然,“六个进士?皆是亲戚不成?”
第97章
一行人离开那灯谜铺子后,阿鱼想着杜沅、杜杙此时应是在樊楼,便问道:“二姐姐、四姐姐不是说去樊楼?”
杜沅点点头,“是要去樊楼,只是经过此处时觉得有趣,下车来看看,不曾想遇见了你们。”
杜杙也道:“车马都去了前面,我们正是要赶过去的。”
“不如就在此观灯玩月。”阿鱼挽着杜杙的手摇摇,“年年都去樊楼,也没个新鲜,这中秋灯市咱们还是头一回逛。”
杜杙却伸出手指微微点了点她的额头,“姌姌叫奶娘抱着,正在樊楼等我们,不去你侄女儿不要了?”
阿鱼连忙讨饶,“是我之前不知,二姐姐勿怪。”便目送她们离去,谭仲白、陈允之也同连怀衍等人一一告别了才走。
顾隽瞧着他们的背影,摇摇脑袋戏谑道:“所谓佳人才子,可是哪家也没有杜家的风光,女儿皆配了人中龙凤,这样的,满东京也找不出第二家来。”
阿鱼知他无恶意,便只是笑笑,却听连怀衍道:“我杜家四个表妹的才情,满东京也是找不出第二家的。”
其余人闻言大笑,看他眉宇之间颇有些骄傲,明白他是想要炫耀,阿鱼也是脸一红,叫简夷看了个正着,心中揶揄道:我等便是将调侃之语说到唇焦舌敝,五姑娘也还是大大方方,如今道樾一句话,就叫五姑娘羞颜了。不过他这话却是只在心里说说,阿鱼终究是闺阁女子,不好胡闹玩笑。
连怀衍说完话也看向阿鱼,却被她酡颜含笑望着,心底慌张结了网,不知是什么虫兽在爬,瘙痒中生出难以克制的喜悦来。等余光瞥见了简夷调笑的目光,才正了面容,护着阿鱼到了灯市中逛了起来。
等皓魄高悬之时,栎郎在安秉舟怀中困顿得不行,父子俩跟扬波便要先行归家了,此时简钥也是有了困模样,抱着阿鱼说了几句话才肯离去,顾隽如今在京中还没有宅子,好在只是一人前来,仍是借住在简夷家中,便要同他一同离去,霎时间就只剩了阿鱼跟连怀衍。
她慨叹道:“难怪曲终人散四字听来凄凉,如今人流如织,不过是友人离去,便似热闹散尽了。”
连怀衍怕她坏了玩乐的兴致,忙应声道:“五表妹怎么忘了我?”
阿鱼本也不是悲伤,只是随口一叹罢了,听了耳边声音便笑了起来,“可不敢忘了表哥。”
连怀衍看她又开怀起来,便将剩下还有些什么有趣的都一一说来,“前方还有杂耍的,河灯也还不曾放,等看完杂耍、放了河灯我们便回去。”
阿鱼也向往起来,“我方才听路人说那杂耍艺人是口中能喷火的,这个我却是从未见过的。”
连怀衍便护着她走到了人群密集处,游人围了圈子看那正中艺人表演,连怀衍找到个位置就护着阿鱼在那处看,此时正中那壮汉却并非在表演喷火,而是手中各拿了一团焰火在耍着,不多时又扔在地上,成了地上星落,一片燎灿绚丽,观客莫不称奇,纷纷拿了铜钱打赏。
一会儿又出来一妇人,双手各一柄剑舞得曼妙,就在她舞剑之时先前那会玩火的壮汉端了不知何物出来,就在妇人静立的片刻将两只碗置于剑尖,便见那妇人双手一舞碗中就起了火,那碗也立于剑上不动弹,看客又是连连惊呼,自也少不了打赏……
等从人群出来,阿鱼还意犹未尽,抑制不住激动揪了连怀衍一片袖子叙说起来,“此等奇观,竟是凡间能睹,不枉此行了。”
连怀衍看她凑得近,不动声色将她拢在怀中,“往后山水奇丽、人间繁华,我都带五表妹去看。”
阿鱼察觉到自己失态,低眉“嗯”了一声,却让连怀衍开怀起来,她一听笑声便轻轻推了他一把,走到了雁影跟雪柳身边,连怀衍知道自己得意忘形了,不敢再笑,哄了她去河边放河灯。
汴河上正红莲绵延,河灯一放三千里,从岸上看去正如水上起了灯山,阿鱼叫丫鬟们下去放了灯,自己则跟连怀衍站在岸边看,底下有诸多女子在合十许愿,连怀衍却见阿鱼只是当河灯好看,笑问:“五表妹无所许?”
阿鱼摇头,“河神今日承愿太多,我要是许了什么他们一时也应不了,再者,实在论起来,我更信人力,不畏鬼神。”河风似婵娟婉转,拂过她头上一只丹桂绢花,清冷得分明,叫连怀衍也跟着她唇边浅笑愉悦起来,“人力之极,可抵天命,此为正理。不过我看姑祖父爱老庄,好无为,五表妹这样可不能叫他知道了。”
“我这正是祖父教的。”阿鱼仰头看他,笑道:“祖父的无为,是有所为有所不为。”
连怀衍也失笑,看河风飒飒,怕她受了凉,叫雁影给她披上了斗篷,二人便不再多言,只静立着看河灯。等丫鬟们放好灯许了愿上来,正要离开之时却听旁边一声慈祥的笑,“可是杜家五姑娘?”
阿鱼回头看去,倒是认出人来,虽只有一面之缘,还是行礼道:“见过常老夫人。”连怀衍也跟着行了礼,又见常老夫人身边还站在常恒,便听阿鱼向他介绍:“表哥,这是常枢密使兼大理寺卿的夫人,我二姐姐婚宴之上曾见过的。”
连怀衍便点点头,拱手笑道:“先前不识,见过老夫人。”
常老夫人身边还有些其他女眷男丁围着,先前也是在放河灯,上来便见阿鱼,便试探叫了一声,未料真是她,此时看见连怀衍同自己行礼,笑道:“你就是连家的亚元郎?”
连怀衍惭愧一笑,“三榜又唱过一轮了,回回亚元不新鲜,老夫人说笑了。”
常老夫人笑着摆摆手,看到他谦虚又是喜爱,慨叹道:“三年前见着五姑娘老身就喜爱得很,只是常年诗社雅集都没见到你,还是去年莒国公主满月,才又遥遥见了你一面。”
阿鱼忙笑道:“家中事忙,德妃又常叫我去宫中陪伴,外头宴饮便去得少了。”
常老夫人点点头,看他们似是要离开了,便笑道:“你们可是要回家了?便速去吧!”
阿鱼跟连怀衍便向她行礼告退,常家女眷男丁们也都回了礼,常老夫人待他们走后也带着儿孙们离开,对着孙儿道:“三年前我见着那孩子就喜爱,行事有度,又闻诗书皆是出色的,还想替恒儿求来,遗憾叫人先订下了。”
常恒记起祖母当年回家时同自己所言,不由怔愣片刻,随即又是洒脱一笑,“祖母何急?大丈夫何患无妻。”
常老夫人却瞥他一眼,斥道:“你这二十五六一个人了,院里只有几房妾室,说要为你择一门妻室,这个你不满意,那个又看不上眼,我怎么不急!”说着就长叹一声,“当年你祖父也看上了连家那小子,未料我们两人看上的,倒是成了一对。方才我观着,他两个颇有些天定缘分,站在一处便如金童玉女,是再般配不过的,方才河风一吹,倒让我庆幸未拆了这一对佳偶。”
她身边一妙龄女子笑着安慰她,“如此正是说明了祖父跟祖母您才是天配之选,各自看中了一个,竟是一对儿。”这正是当初常琉安想许配给连怀衍的孙女,名叫常妤的。
闻言常老夫人欣慰地看了她一眼,“好在如今你也是配了好亲事的,我这心里才好了些。”说着不争气地看了常恒一眼,“像你哥哥,我是不爱管了的。”常恒听了立马讨饶,围着常老夫人说了许多好听话才叫她消了气。
再说阿鱼跟连怀衍这边,走得也不顺利,此时灯市上人群又堵塞起来,连怀衍便寻了个酒楼跟阿鱼吃起了宵夜,阿鱼站在窗前看楼下人流,笑道:“要是等人群散去,咱们再吃上一轮也是走不了的。”
连怀衍坐着给她切了几条旋炙猪皮肉,皆片成了薄薄一片才叫她来吃,“散不了就罢了,饶河街跟东华门夜市你不曾见过,诗词里都唱遍了的,今夜市井繁华也不亚,权当瞧个新鲜。”
阿鱼在桌前坐下,闻言赞同点头,“表哥说得也对,反正太太也允了我晚归。”说完便吃了起来,却不见连怀衍动筷,抬头看他神□□言又止,问道:“表哥可是有话要说?”
他犹豫了片刻:“今日那常指挥使,他看你的眼神,我颇为不喜。”
阿鱼瞬间明白他面色青红为何,虽不知常恒的眼神是怎么样的,还是说道:“若是不喜,往后不看就是,他是神卫军的,常年驻守京畿,跟咱们半点干系也谈不上,又非亲故,下次再见,都不知是何年何月了。表哥切莫因此不悦,好不好?”
这是阿鱼第一次温声哄他,叫他有些措手不及,看着她眼底温柔便跟着点点头,阿鱼便瞬间笑起来,夹了菜到他碗中,“表哥快吃。”
“好。”他掩住笑意,顺和吃了起来。
阁子里几个丫鬟看着二人和睦都掩嘴偷笑,看外面秋风摇了桂花点点,缀着玉树千灯,皓魄之下繁华明灯错落,人声鼎沸,已是花浓酒瘦。
第98章
中秋刚过,杜府便开始披红点绿,要为阿鱼即将到来的婚事而忙碌起来了,三秋桂子香未减,酒清仍旧映红烛,虽是一片喜庆,却也少不了烦心事扰人,阿鱼此时便在焦头烂额地挑选陪房。
陪房丫头们倒是都定了,就是院里伺候的几个,就是叫人家一家子都去的,府里实在不好找,雁影坐在阿鱼下首,手上册子都翻了第二遍了也不曾有合适人选。
雪柳奉茶进来时看着她着急的样子,有些疑惑道:“反正都在内宅,多带些丫头还不够用么?”
雁影白了她一眼,“光几个丫头,外边没几个能管事的男子帮着行走,那咱们才是要吃了大亏。姑娘可不是嫁去什么普通人家,要是有些欺上瞒下的,咱们受了委屈还不知道呢。”
阿鱼也忧心地点点头,叫雪柳去文姨娘那里看看她可有挑好了人,又叹道:“偏偏太太叫我自己来选,我是看谁都有毛病的,真不知二姐姐跟四姐姐当初怎么选的人。”雁影也跟着叹了一口气。
没多久文姨娘也拿着个册子进来,看见她们俩都恹恹的,失笑道:“怎么就愁成了这个样子?”
“姨娘可是看到合意的了?”阿鱼起身扶她坐下,在她身后看她翻开册子。
“你主意大,咱们都是拿的一本册子,我看中了你也未必满意。”文姨娘拉着她的手近前来,“这上面的人,我瞧着也都不满意的,不过我倒是有个好人选。”
阿鱼立即眼睛一亮,轻轻推着她,“姨娘快说。”雁影也过来看着她。
文姨娘抿唇一笑,“你瞧着鹤音如何?”
“鹤音?她一直都在您身边伺候着,您就她这一个贴心的丫鬟,我怎么能带了去?”
“你别急,慢慢听我说。”文姨娘拉着她坐下,安抚道:“都说陪房是活嫁妆,可得要挑仔细了。如今府里给你的嫁妆也丰厚,你姐姐又有许多赏赐,我却没什么好的给你。”
“姨娘生我育我,就胜过这些了。”阿鱼伏在她怀里,情绪有些伤感。
文姨娘摸着她的头,眼角生了细细笑纹:“生你育你,是我为人母应该做的,盼你往后过得顺遂,才是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因为鹤音跟了我这么多年,我才放心叫她跟你去,她跟吴岳都是老实人,嘴上不勤快,但是手脚都是伶俐的,还有她公公婆婆,都是在府里面多年的人了。他公公吴奎虽不是什么管事一把手的,但是我瞧着是个细心的,我托他去买些什么料子,向来都是只有剩的银子,不肯瞒了一分一毫,他又在沈管事手底下干了许多年,做事从来没有差错的。她婆婆也实在,给你院里做个嬷嬷也是合适的。”
雁影听着鹤音婆家一家子,确实是不错的,又看阿鱼脸上犹豫,便不敢说话,只等她母女二人自己商量。
“嫁到别人家,说是成了他家的人,但是这样的大家族,免不了有些跟红顶白的,你带着这些人,都要整齐忠心地拢在你身边,不是一家人胜似一家人才好,院里几个丫鬟都听雁影的,雁影同鹤音感情又好,往后鹤音跟雁影在你屋里共同管事,才最是和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