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闹中连怀衍同送嫁之人饮了三杯酒,打发了吉利钱请他们离了新房去前头喝酒,又经历了高坐一仪才进了新房,房门顶上挂了彩布,他一进门,来客们就纷纷去扯了彩布碎片,以讨个喜气。
阿鱼看着他进门来,又将扇子举得近些,喜娘便拿了红绸叫二人各执一端,连怀衍将红绸搭在芴板上,她则是搭在腕上,由连怀衍引着到祖宗牌位面前拜了先祖,又才进了新房,在宾客围观之下互拜之后才放下了扇子,跟新郎官相对坐着。
此时女客又在撒彩纸跟果子,二人皆被砸了几下,连怀衍立马伸手替阿鱼挡,这回就是来客们笑话也没撒手,还是喜婆看不下去了,笑道:“这是撒的多子多福,新郎官挡着可不行。”
几个女客也开口揶揄,连家几位太太便来将他的手拉开,阿鱼在一边看得垂眉浅笑起来。又经了合髻、合卺二仪,二人又一起把杯子跟花冠投到床下,正得了一仰一扣,宾客们纷纷上前道喜,如此才是合了婚礼,此时新郎须去外答谢宾客,就留了阿鱼跟女客们在此。
作者有话要说: 婚礼参考自《东京梦华录》,简略了一些地方
第100章
连家的女眷亲客皆在此处,看着阿鱼都笑着揶揄,“这回倒是用不着我们介绍的,几个舅母你都认得,表姐妹们就更不用多说了。”
阿鱼也大大方方同他们说笑,又见有几个她不认得的,连三太太才笑着介绍了,都是连家的亲戚,阿鱼又看到人群中几个相熟的表姐,都梳了妇人头的,正是筠仪、若仪、令仪三个,身边又有几个小女孩儿,手上捧了点心在吃着,见她看来都笑嘻嘻地回望,不知是谁教的,倒是嘴甜得很,纷纷喊了四嫂,又说些四嫂好看之类的话,叫阿鱼顿时羞怯起来。
筠仪看她这般,笑道:“往日你是个胆子大的,叫几个小孩给弄得这样羞怯。”
连家其余女眷也出声戏谑,还是连三太太算着时辰将她们都喊了出去,好叫她梳洗一番,雁影送了她们出门,鹤音便走了进来,慨叹道:“若非姑娘先前常来,认人都要废几日功夫。”
“这还是好的了。”阿鱼起身卸了冠子,一面道:“大舅舅一家都去了任上,还有几个表姐妹嫁到外地没有回来,这才人少了些。”
雪柳进来给她更衣:“姑娘今日吃得少,奴婢看外头天还没黑,想必姑爷也要许久才能回来,不如先吃些东西垫个肚子。”
鹤音也道:“前日奴婢来的时候二舅太太特意嘱咐了,虽是叫客人知道了瞧着笑话,但是总不能叫姑娘饿了肚子,早在小厨房里备了吃食,都是姑娘爱吃的,这就叫骊月端来。”
阿鱼脱了外面罩着的吉服浑身都舒展了,随便套了条罗裙,罩了件褙子就坐到桌子边给自己倒了杯水,“听喜婆说着,倒是没什么累人的,不过是从杜家上了轿子,再到了连家,现在浑身酸痛才知道这还是个细密活。”
雁影此时也送客归来,听得她抱怨,便笑着上前为她揉背,“不然就先梳洗了再用些饭菜,奴婢出去的时候,垂文那小子就在院外蹲着呢,看到奴婢就说叫姑娘先小憩片刻,姑爷怕是要被他们拖到深夜才许回来的。”
阿鱼想想就顺了她的话,鹤音便赶紧去叫骊月将饭菜温着待会儿再用,除了雁影跟雪柳,她们几个都是先就来了连家,对这个院子已熟悉了。说完鹤音又叫锦茵、素荣去打水来,叫阿鱼痛快梳洗干净了才上了饭菜来。
看着桌上几道精巧的菜,阿鱼不免有些感动,“知道二舅母对我好,不曾想竟还如此细心。”
雁影在她身后给她绞着头发,一边说道:“二舅太太最是喜欢姑娘的。”
阿鱼也含笑点头,连二太太对她是真亲和的,常说身下没个亲生的女儿,有了她才是成了一个好字,先前只当是客套话,如今才知她是真心,又生了忏愧之心。
雁影看她不动筷,便当她是看着菜色没有胃口,“姑娘可是没胃口?”
她摇摇头,看头发干得差不多了,便叫雁影跟雪柳一起坐下,“我今日没吃什么,你两个也是没吃的,等夜深了你们也没个时机去吃,便一同吃几口罢了。”
归云轩里几个丫头虽不曾跟主子同桌,但是都是同食过的,也听话拿了碗筷坐在一边,只是身子侧着。
阿鱼又问鹤音跟四个丫头可有用了饭菜,鹤音手上还端着她的吉服,笑道:“都是用过了饭菜的,姑娘进门前我们就在小厨房里吃过了。”说着又想到了什么,将吉服递给南星,叫她去收拾了,自己几步走到阿鱼身旁墩子坐下,“姑娘,姑爷院里这小厨房原先也是没有的,奴婢进去瞧时看着新,就问了那婆子一句,才知道是姑爷写信叫二舅太太新盖的。”
这话叫雁影跟雪柳都掩嘴偷笑,阿鱼放下筷子挠了二人几把,“这有什么好笑的,吃都堵不上你们的嘴。”
雁影却端着碗笑个不停,主仆几人又闹了几回才作罢,鹤音一边给阿鱼布菜一边道:“姑爷这院里也是清净,就两个粗使婆子,加上垂文跟他兄嫂,我问那两个婆子这院里先前有没有丫头,都说没有。”
阿鱼也不奇怪,这几年连家她是常来的,虽不曾进过连怀衍的院子,但也知晓几分情况,“表哥常年在外,院里人手多了才是奇怪。”
说完话几人也吃得差不多了,鹤音便递了茶来让阿鱼净口,她净了口在屋里走了几步,见窗子都是闭着的,便叫丫头们把窗户支了。
她在屋里走了几个来回,又在窗前坐了许久,雁影见她百无聊赖的样子,叫了鹤音过来,“姑娘那些常看的书,我记得姨娘都是装了箱笼的,你去拿几本来。”
鹤音想了想便动身前去,不一会儿就抱了许多过来,放在了案桌上,“姑娘,这才戌时,姑爷应是还有个把时辰才回来,您先看看书解闷。”
阿鱼便从她抱来的书里随便抽了一本出来,却见封皮上一片空白,完全不记得自己有这样一本书,疑惑地翻开一页,顿时羞得面红耳赤,将书合上扔在了地上,吓得跳脚,“这是个什么东西?”
几个丫头也皆是疑惑,雁影以为是画了什么鬼神之物吓着了她,正要去捡起来,阿鱼就急忙拉住了她,“别捡了,直接用扫帚扫去小厨房烧了。”
鹤音是嫁了人的,看阿鱼的样子顿时就猜到了是什么,用帕子盖着扔到一边,“姑娘,这东西不是姨娘放的,奴婢来前她还特意说了并未放压箱底。”
阿鱼羞得耳垂似要滴血,昨夜文姨娘是拿了一本小册子同她翻了几下的,那时便说不放压箱底了,怎么自己常看的书里倒是出现了这些?
鹤音将那书拿得远了些,想想说道:“姑娘的书,昨日奴婢都是理了放在架子上的,莫不是……莫不是姑爷放的?”
雁影跟雪柳听到压箱底也知道是什么东西,此时都是不可置信的样子,又想不出其他结果来,再看阿鱼,坐在床上又羞又恼,就差没扯了帐子,二人都是黄花闺女,遇到这事也不知所措,雁影便叫鹤音去说话。
鹤音虽已经成亲几年了,此时也是不知道怎么说,又把那书拿过来,再加了一张帕子包着递给阿鱼,嘴里也说得含糊,“姑娘,此事,总是要知道的。”
阿鱼羞得扑在被子上,“不看不看,快拿走。”
鹤音跟雁影对视一眼,雁影也是无法,她便将那书放在了床脚几子上,安慰起阿鱼来,“好了,姑娘不愿看就算了,别闷着了。”
雁影此时也上来扶住她的肩,“鹤音说得对,姑娘别闷着了。”
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拿了本诗集看了好一会儿脸上酡红才下去了,又过了许久,才听院外传来了熙攘人声,雪柳出去看,就见连怀衍叫几个好友簇拥着进了院来,又在院门口闹了许久才散去。
她转身匆匆走到阿鱼身边来,“姑娘,姑爷看着还清醒呢!”
话音刚落就见连怀衍疾步走了进来,看到阿鱼露出笑来,“五表妹还没睡?”
闻言屋里几个丫鬟都扑哧一声笑出来,垂文她嫂子跟在身后也是一笑,“四爷这是什么话?新娘子哪有独自歇下的。”
阿鱼看出他有些局促紧张,只低眉“嗯”了一声。
鹤音跟垂文嫂子对视一眼,鹤音笑道:“娴嫂子快请叫垂文进来伺候四爷梳洗了。”
连怀衍挥挥手,看着阿鱼定了定,空咽了一口,“不必,我自己来就是,你们都出去。”
屋里丫鬟听到他的话纷纷都出了屋,娴嫂子出去时还细心合上了门,阿鱼看着屋中就只有二人,一时呼吸都紧促起来,好在连怀衍几步就到了屏风后,不一会儿又响起了水声,阿鱼忍不住余光看去,就见人影伴了水声晃动,立时羞得不知所以,拿起书看了几眼又心慌不已,手足无措地抓着帐子不知怎么办,想了好久便散了被子钻进去,却被几个果子咯着了背,惊叫了一声。
“五表妹怎么了?”
阿鱼看他身影欲动,急忙道:“没事。”
“当真无事?”连怀衍又有些不信。
“当真无事。”说完她半趴在床上将丫头们没理干净的果子给扫到一边,却见角落里也有不少,便耐心清起果子来,听到屏风后又有动静传来,急忙卧进了被子里。
连怀衍却没有立刻过来,而是叫人进来收拾了才走近床边,便见阿鱼只露了个脑袋在外面,也犹豫着坐在床尾,跟阿鱼对视一眼又错开眼神,随即起身去倒了茶过来,“五表妹要不要喝茶?”
阿鱼摇头,他便又坐在床尾,茶水也只喝了一口就放下,却因慌乱将水泼在了几子上,看到泼湿了一本书,急忙将书拿起来,想翻看几页瞧瞧有没有打湿,一翻开也是红了眼,立时就合上,“五表妹,这是……”
“我也不知道。”阿鱼立马将头埋进被子,瓮声瓮气道:“这东西平白出现在我的书里,鹤音她们还猜是你放的。”
连怀衍自是冤枉,拿着那书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自然不是我的,我……”说着他就想到了什么,顿时无奈起来,看阿鱼整个人都埋在被子里,怕她闷着了自己,便将书扔在床尾,自己挪到了床头,清咳了一声就要掀开被子跟着躺下。
第101章
阿鱼听着动静,整个人又往里面卷了几下。
连怀衍看着手中被子溜走,只好空躺下去,又清咳一声,“那书,应是娘放的。”
阿鱼惊奇,连二太太怎会插手儿子房中事,又听头顶传来轻声,“三年前,我去成都府时,跟娘说……”他顿了许久才继续说道:“我拒了她给我安排的人,未料一天夜里回屋就见屋中多了两个丫鬟,将我吓了一跳,我将人赶出去后她就要问个究竟,拿我跟怀炘比,逼问我是不是有些……隐疾。”
最后两个字他吐得极轻,阿鱼还是听得分明,暗暗笑了起来,他看着身边被子抖了几下,就猜她在偷笑,便向里挪了些,又道:“我当时无奈,她又逼得紧,我只好应下,她便急了,年年往成都府寄些偏方药材,如今她怕是恐我‘隐疾’未愈,才放了这书。”
阿鱼听得他声音近了,又往里面靠,挪得急了一下子撞在里边床栏上,才刚低呼一声就叫连怀衍揽进了怀里,“撞到了什么地方?”
阿鱼跟他呼吸相触,眼底一春欲放,云鬓倾斜,连怀衍顿时就呼吸急促起来,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最后吐出一句“我没有隐疾。”
闻言阿鱼笑得花枝乱颤,一时彤霞晓露,艳色明亮,还欲说些什么就见面前一暗,顾不得再笑,低眉歪了发髻。
正值良宵,窗外花香月阴,纱帐叠绾睡了鸳鸯,红烛金盏,照影双燕轻。
……
翌日,还不到五更,鹤音就来唤阿鱼起床,阿鱼沉沉张开眼,“这才什么时辰?天亮了?”
“还没呢!”鹤音将她扶起来,“今日拜舅姑,五更就要起了,去晚了可就误了时辰。”
阿鱼这才清醒了些,身子却是乏得不行,“我鸡鸣才歇下,如今又要起了。”
鹤音会意一笑,扶着她到了一边梳洗,雁影上来为她更衣时见她身上有些红痕惊道:“姑娘,这是撞着了?”
鹤音在一边笑得前仰后合,上前扑她一把,“雁影姐姐,这可不是撞着的。”
阿鱼嗔了鹤音一眼,叫她速速更衣,莫再多说,雁影这才有些明白过来,也是羞得不行,迅速给阿鱼换上衣裳,又为她上妆盘发。
铜镜参差漏了韶光艳,红烛摇曳,她看着镜中倩影,脸上未免带了怯雨羞云,拿了钗环在发上比对着,“你家姑爷去哪儿了?”
雁影掩嘴笑道:“姑娘还没醒的时候姑爷就起了,已去家庙祭拜了,现在应当是要回来了。”
“我巴不得他不回来。”她低声嘟囔了一句,却是对着镜子莞尔一笑,雁影也凑到镜前来,见镜中人似全然换了个妆容一般,笑道:“难怪都说新妇起新妆,姑娘看着就跟从前全不相同了。”
“可不能叫姑娘了。”鹤音拿了一件绛色褙子过来,边在阿鱼身上比着,边道:“往后咱们姑娘就是四奶奶了。”
阿鱼一羞,拿了帕子扔她,连怀衍进来时就见屋里一团欢声笑语,还含了佩环之响动。
丫鬟们见他进来都纷纷肃了容颜,阿鱼手中还执了螺黛,看他过来就蹙眉不语,对着铜镜拟起新妆,连怀衍经了帐里炉香,便全不似从前的正经模样,凑到阿鱼身边来看她画眉,阿鱼却扭了身子扔下螺黛不理他。
“人家都是妆罢问夫婿,试画眉深浅,良人怎么不问问我?”
阿鱼听他声音带笑,呼吸若触在耳底,拧眉嗔道:“我有屋里六七个丫鬟看着,哪个手艺不比你好,问你才是无用。”
连怀衍开怀大笑,知道是自己没个轻重叫她伤着了,忙低声下气哄了几句,阿鱼听他良人、陶儿各般称呼都胡叫一通,记起昨夜,羞得伸手打他。半晌娴嫂子进来催人,二人这才携手走了出去。
到了外院厅堂,远远瞧着就热闹非凡,此时天才刚亮,夫妇二人执手进去之时堂中便已经满座,进去便见一张长案,上摆着镜台、镜子等物,阿鱼便先展拜,再才一一拜见家中长辈。
从前还不觉,今日连家人齐聚了一堂才觉压迫,连二太太看着他们就是喜不自胜,先前又听了身边丫头的回禀,说是昨夜闹了一宿,笑得合不拢嘴,将阿鱼的手拉过,“人你都是认得的,也不须娘为你介绍了,你一一拜见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