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情赋——十九同尘
时间:2021-10-13 09:17:44

  杜贺生看他近前,与他言笑,“你这新郎官,倒是没赶上好时候,若不是官家令尔等上科进士今日皆须上朝,你还酣睡床帐,明日又要去吏部,回门就要陶儿一人去了?”
  连怀衍拱手笑道:“明日我去吏部拿了任命状就过去,定不叫陶儿一人回去。”
  谭仲白跟陈允之也在一边附和,“明日我们也同道樾一道回去,好好陪岳父喝几杯。”
  杜贺生顿时喜笑颜开,身边叫几个女婿簇拥着,看得人眼热。
  垂文拿了餐食进来,先给连学林跟连景明奉了,才送到连怀衍处来,连怀衍吃着炊饼甚觉美味,心念一动就叫垂文再去买几个,“你叫他包好了,若有食盒就买下来。”垂文便立刻领命去了。
  谭仲白好奇:“买这许多做什么?”
  连怀衍一笑:“炊饼味美,思及家母与内人未得食,故想买些回去。”
  他声音并不大,只有周遭几个官员听到,杜贺生闻言十分惭愧,“你祖父最喜美食,我竟从不曾如此想过,真是惭愧。”说完就叫文耀也去买,竟是牵动了身边不少人也去买来,又有几个官员对着连学林、连景明称赞起来,连学林却瞟了连景明一眼,连景明顿时明白,老爷子是嫌他不够孝顺,心头对儿子又是一顿骂,这小子爱做孝顺样子,平白叫自己受嫌弃。
  严涞此时也跟连学林笑道:“这炊饼确是美味,说是家中做了百来年的,当年我跟杜从文就是抢这炊饼结了怨,互写诗文骂了十余年,今日你看外头这喧闹,少不得又要有人结仇了。”
  连学林也大笑起来,待漏院中又有几个官员随口诵了几句诗,什么“陈遗至孝贮焦饭,待漏院外炊饼忙。”叫连怀衍十分惭愧,心道就想给母亲、妻子买个炊饼,倒叫人戴了高帽,垂文此时抱了食盒进来,气喘吁吁道:“郎君,好在奴婢去得早,后头莫名其妙来了许多人都要买。”
  谭仲白当即大笑着拍拍连怀衍的肩,“道樾分我几个,寡母清心多年,这炊饼如此美味,也叫我拿回去给她尝尝。”
  此话一出,又有人上来问他,连怀衍无法,只好分予他们,最后食盒里竟只留下了两个。
  午间阿鱼陪连二太太用膳之时,就见连怀衍提了个食盒进来,连二太太问是什么,垂文才一脸喜气将待漏院之事说了出来,连二太太听得满心欢喜,打开食盒一看只有两只炊饼,又是乐不可支,叫身边丫鬟将食盒提下去热了。
  等端上来之时阿鱼便推拒道:“四爷特地从皇城外拿回来的,娘都享用了才是成全了他的一片孝心。”
  连二太太却不依,虽也听得高兴,还是道:“两个炊饼哪里就值得他这么费心,他既是孝顺我的,我就做主分你一个。”
  阿鱼这才夹了炊饼进碗中,连二太太也吃了起来,才咬了一口就赞道:“果真是好味道。”
  连怀衍却遗憾:“怕是往后难买到了,今日人人都争相去买,我们家离皇城远,抢不过他们。”
  阿鱼便笑道:“往后买不到也是无妨的,经过今日一事,怕是待漏院外面的灯火又要多许多,四爷吃到了什么美味的再买来孝敬娘便好,娘什么奇珍异味都尝过,如今最珍贵的,不过是四爷的一片孝心。”
  连二太太立时就笑道:“还是陶丫头懂我。”
  三人用过饭后连二太太欲出去走走,好消消食,三人走出房门时连二太太又才道:“我想起来我叫锦棠给陶丫头取了几匹布来,陶丫头你跟斐嬷嬷去取来。”
  阿鱼顿时明了,乖顺跟着斐嬷嬷离去,连二太太看她走远就蹙眉对连怀衍道:“你怎是个不知道节制的,昨夜怎么又闹了那许久,陶丫头身子娇贵,我是想要孙子,却也不是图你这般。”
  连怀衍脸一红,一时不知怎么回,叫连二太太盯着,半晌才支支吾吾道:“隐……隐疾才好了没多久,一时忘形,往后再不敢了。”
  连二太太这才面容缓和了几分,想想又道:“你若是真……娘就给你挑几个人,你且……”
  “娘,不必。”连怀衍立马打断她,“我这……时好时坏,就是对着陶儿才……您就别给我添乱了。”他这话说得断断续续,神情也是十分难堪,让连二太太看着又是心惊。
  她平静了许久,又想起今早锦棠禀报的事,“你也做得太过了些,陶丫头叫你折腾了大半宿,还要大半夜为你更衣送你出院门,你这事做得体面?”
  “这有什么不体面的。”他面色一硬,看着远方阿鱼走过来,便高声道:“这不都是做妻子的本分?”
  连二太太叫他这话气得不行,立刻就抓着他胳膊打了几下,“你当陶丫头是什么人?我看你是叫你父亲给教坏了,学了这些骄奢样子,往后你再敢这么折腾她,我就拿了家庙的芴板打得你下不了地。”
  此时阿鱼也走了过来,急忙上来拉开连二太太,“娘是怎么了?可是四爷惹你不高兴了?”
  连二太太气不打一处来,看着阿鱼训诫道:“往后他要是敢对你颐指气使的,你就来告诉娘,你嫁到连家来不是叫你做那些奴仆活计的。”
  阿鱼还十分茫然,看向连怀衍,见他对自己眨眨眼,就连连点头应下,连二太太又怒目看向连怀衍,他立刻保证:“娘,这两日是儿子得意忘形了,往后定会好好待陶儿的。”
  连二太太却不放心,她也听过不少野史轶闻,有些人因着隐疾会喜虐杀或是性情大变,她先前就疑心连怀衍是心中发了症,立时觉得是坑害了阿鱼,原本好好的儿子,竟是成了个阴恻恶人,想想她就威胁道:“你要是敢对陶丫头不好,别说我,你姑父姑母还有德妃第一个饶不了你。”
  阿鱼不明所以,看着连怀衍又是立誓又是要冲进屋立字据,连二太太才平和下来,只是生了这一通气也累了,就要回屋歇着,阿鱼跟连怀衍便要跟着去服侍,叫她挥手拒了,“算了,道樾也累了一早上,回去歇着,陶丫头也回去吧!”
  二人这才出了秫香馆,阿鱼疑惑不已,“方才这是怎么了?”
  连怀衍牵着她向前,低声笑道:“昨日娴嫂子跟我说,娘屋里的锦棠向她打听咱们房里事,问得巨细,后头我才知道娘竟是担心我那隐疾还未好,我又想到原先有个江湖游医同她说这类人易性情大变,或变得阴恻,或是虐杀成性,她也叫人来试探过我,我今日干脆叫娘以为我因那症出了心病,好叫她往后对你宽容许多。”
  阿鱼听得失笑,“娘对我已是够好了的,你再来这遭做什么?”
  连怀衍将她的手握得紧了些,“我既是说了不叫你受委屈,就要说到做到,自古以来总是婆媳不和的家宅不宁,娘的性子我清楚,定不会为难你。只是你在杜家时,上有姑父姑母疼你,又有文姨娘爱你若命,兄姐也都是爱护你的,来了连家只我爱你疼你,总是叫你难平衡,我想叫娘也拿你当个女儿看,往后我二人疼你,也抵消一些。”
  阿鱼听得心中绵暖,便垂眉“嗯”了一声。
  连怀衍察觉她情绪波动,又道:“三年前我在诗社上碰到过陆先生,她听说我们订亲同我推心置腹说了一番话,告诉我你也是心怀日月、气感山川的浩气人,叫我不要拿你当个普通女子看待,我本也不曾这般看待过你,你聪慧又善良,待人如沐春风,这些就已经弥足珍贵了。”
  阿鱼不作声,叫他一路牵着,等走到一处水榭,连怀衍就牵着她进去坐着,捧了她的手道:“陆先生当时说,你若为男子,未尝不能也捧个进士回家,那时我便感慨我何其有幸得你为妻,往后你要操持家事、为我生儿育女,若是没有机会,你终身都要囿于内宅,本是雄鹰却折羽于我,是我愧对了你。”
  阿鱼眼中清泓破睫,“如今女子皆是如此的。”
  “可是你不是如此。”连怀衍将她揽进怀中,“若读了圣贤,心中自有一方乾坤,说句不孝的话,娘并不是多么聪慧的人,所以她过得安乐顺遂,就算是怀炘他姨娘因为父亲宠爱,时时叫她不悦,她也不曾为此气恼多久,她自有法子叫自己开心。可是你不一样的,你也能叫自己过得好,过得好跟过得开心是不一样的,我不想你整日里为了叫别人开心就处处留心思索,生怕自己漏了一分一毫,叫别人生了不悦。”
  阿鱼思绪如麻,又听他继续道:“原来姑父姑母说你,都是你乖巧懂事,就是钥儿跟十七妹这样的小孩子你都能叫她们喜欢,你既嫁我为妻,往后也可以不用如此懂事,不用每日来陪着娘,不用让自己事事都做得圆满,你自己舒怀最紧要,若是别人不满,那就由他不满,我们过日子,哪里用得着管别人的心情好不好。”
  她听得破涕而笑,连怀衍低头抚摸着她的脸,“杜子美说‘卧龙跃马终黄土’,我也不用声名,只要此生无悔无愧,这悔与愧,一恨未报家国,二恨忠孝未全,三恨未遂本心,如今我本心里就只要你颦笑皆有来去。”
  阿鱼点点头,对他展颜。
 
 
第104章 
  秋云漠漠,转眼就到了九月,连怀衍考绩得忧,升任凤翔府知府,只待重阳一过就要赴任,阿鱼也要同去,近日一直在收拾行李,今日稍腾了空出来,便去了她那陪嫁铺子里看看经营的情况。
  等到了闹市之中,阿鱼一下马车就见一布庄,店中有几个客人,她一走进去就有一个伙计勤快地走上来招呼,“娘子看些什么?”
  阿鱼之前并未来过这铺子,此时看着也是不错,铺子里面排列得整齐干净,三个伙计也都勤快伶俐,她笑着对上来招呼的伙计道:“我是杜家的五姑奶奶,来铺子里看看。”
  雁影也拿出对牌来,那伙计便利索应了一声,“娘子稍等,小的这就去找掌柜的来。”不到一会儿他就领着个中年人来,阿鱼一瞧正是那柜台上的账房,心中也满意了一些,这铺子人手精简、各司其职,想必原来连氏也是打理得极好的,跟掌柜的问了问经营情况,又道:“重阳过后我要同夫君去任上,在府里留了鹤音一家子,你先认认人,往后就去府里跟她报账,每季去一次就是。”
  说着将鹤音叫上来,让她跟掌柜的互相认了,掌柜的恭敬应下,阿鱼便再无什么好交代的,由掌柜的送出门,正要上马时雁影瞧见一人,稀奇道:“姑娘,那人不是沈姑娘?”
  阿鱼顺着她所指的看过去,果见沈瑶,已经做了妇人妆扮,她想到先前杜老夫人所说,沈瑶是招了女婿入赘的,看她如今的模样,早已没了当年所见怯懦之姿,正要上马时却见沈瑶也看了过来,阿鱼微笑对她点了点头,不料她竟走了过来。
  “早闻五姑娘喜讯,还未向五姑娘道喜,今日见到了总要道声贺的。”她大方地朝阿鱼笑道。
  阿鱼顿下脚步,看到她如今温柔亲和,也愿同她好好说话,“多谢沈姑娘,竟在此处遇到了。”
  “我家有几个铺子在此处,便也常来。”如今她丈夫也在经商,家中本也有积蓄,除了她娘仍还记挂着沈忱,家中也渐渐淡忘了他。
  阿鱼记得原来赵越跟沈忱只是被判了徒十年,刑期结束便能回乡,若遇上大赦,少不得随时都能回京。她看着沈瑶如今的状态,想想就笑道:“沈姑娘如今看着福态顺遂,我听祖母说过,沈家如今除了沈老爷,就是你做主,女子顶了男儿志向,倒是我辈楷模。”
  “五姑娘说笑了,不过是做些生意,如今成婚了倒是比做姑娘的时候自由的。”说着她似想挽上阿鱼的手,阿鱼却挪了一步,她也不觉尴尬,垂眉笑了几下,“还要多谢五姑娘当初劝告,不然我还深陷执念中难以自拔。”
  阿鱼这才拉起她的手拍拍,“当初的话也是我的肺腑之言,你若为兄长所累,终身皆苦,如今自己得了安乐才是最重要的。”
  沈瑶也有些感激她,还想多说几句阿鱼却要离开了,“家中还有事,就不多说了,沈姑娘也且去忙。”
  沈瑶自己手上也忙碌,便送她上了马车才离开,雁影拉开车帘往后看了一眼,慨叹道:“沈姑娘这般才是活出来了。”
  阿鱼戏谑看她一眼:“你莫不是也要找个上门女婿?”
  雁影转过身来,嘟嚷道:“姑娘这是什么话?奴婢担心沈姑娘他兄长回……”说着她又顿住,想到车中还有鹤音在,便道:“那沈郎君是个恶毒的,要是他回京报复,这等小人阴恻,不知道他会怎么害人呢!”
  阿鱼轻拍她几下示意她放松,“别担心,沈姑娘也未必会叫他好过。”
  一边鹤音听得不解,“奴婢听杜府下人们说过,沈郎君跟沈姑娘兄妹情深,等他回京沈姑娘怎么会为难他?”
  阿鱼却是一笑,“往后沈忱再无科考做官的可能,回来也只有拖累沈家,她既然招赘了,就是立了主意要继承沈家的。你看这才几年,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听祖母说她丈夫做生意是一把好手,等到沈忱回来,沈家焉能有他容身之地?”
  雁影鹤音听完深以为然,雁影又道:“只是沈郎君到时候若是想鱼死网破,姑娘你是金玉,他是瓦砾,他没了不要紧,要是伤着姑娘怎么办?”
  “不会的。”阿鱼笃定,“他若报复,伤了我一分一毫,我是杜家的姑奶奶,连家的媳妇,两家定会追究到沈家,沈家一家老小也会担心这个问题,说不定他们就会先将沈忱给解决了,用不着我们操心。”
  雁影这才放心下来,鹤音听着也感慨阿鱼深谋远虑。
  阿鱼回到府中时先去了连二太太那里,秫香馆里也热闹,她才到了门口就听见里面热闹非凡,甫一进去就见连怀炘的妻子葛氏也在其中,应是端了珠花之类的来供连二太太挑选,见到阿鱼便热情道:“四嫂回来了,我娘家嫂子给我送了几盒珠花来,我想着明日要去荣王府做客,便想送一盒来孝敬母亲,也给四嫂送一盒,如今四嫂来了正好,倒不用丫头再跑去澹怀阁了。”
  阿鱼也笑着走到连二太太身边坐下,“八弟妹有心了,我看这珠花精巧非凡,不似东京城时兴的。”她说着也拉了葛氏坐在身边。
  葛氏将一支珠花挑出来比在阿鱼头发上:“是我嫂子娘家从福建送来的,那边靠海,海水珍珠价格比不上东京,他家就做了百来盒珠花,到我嫂子那铺子里来卖。”
  阿鱼这么一听就明白过来,这是要叫她们戴出去做活招牌,一看连二太太,果然眼睛里挂上了讥诮,阿鱼知道她并不待见,只是葛氏今日姿态也不低,横竖给你送来了,戴不戴就是她们的意思,想着她就说道:“确是新鲜,我看这只蝴蝶的跟我那支金步摇倒是十分相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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