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该这般。”五太太说道:“你们姐妹下次再见就是三年后了,往后仕途奔离,也是见一面少一面。”
阿鱼也微笑点头,再应酬几句便回院里换了衣裳帷帽去了杜家。
连家至杜府要路过一片少人烟的郊野,娴嫂子跟在马车后面,想到主子交代的事,步入此间时神色不免有些紧张。等一行人进入郊野正中,果真遇上麻烦,一堆山石断木阻了去路,娴嫂子便立即叫护卫们簇拥到马车四周来。
为首的护卫是军伍出身,正是垂文的兄长,娴嫂子的丈夫,名叫封珧的。
只见他走到娴嫂子身边道:“断木新痕带湿,山石带新泥,是刚拦上不久的,郎君猜得不错。”
娴嫂子便向马车中喊道:“奶奶,这里路被堵上了,是要改道还是叫他们搬了拦路山石?”
帘中传来雁影的声音,“奶奶说改道路远,还是搬了罢了。”
娴嫂子便叫护卫们上前去搬开山石,护卫们这才离了马车,却从荒芜丛木中窜出一伙苍衣蒙面汉子来,口中喊着劫财,马车旁只有两个护卫守着,搬山石断木的护卫们又来不及,眼见就要近了马车,却又从后方来了数十禁军。
蒙面之人乍然见到禁军慌乱不已,立刻便要四处逃窜,却是前方被山石断木所拦,后见禁军奔行而来,再入荒芜中也找不见路,竟是通通被禁军围住了。
这行禁军正是常恒所领神卫军,接到了连怀衍的帖子前来襄助,他看到蒙面之人立马就叫手下人前去擒拿,这伙贼人此时怎么不明白,这是上当了,便有几人咬牙之后倒了地,不过片刻竟是二十余人皆口吐白沫倒在了地上。
常恒立马上前查看,便知是他们口中早已藏了毒,如此亡命之徒,一时心中也慨叹连怀衍无情冷血,不知是要做什么局竟舍得让妻子涉险,一时又为那女子不值。
他叫手底下人一一检查,见贼人无一活口,便转向马车拱手道:“连夫人,贼人皆已自尽。”
马车中雪柳提着的心又紧了起来:“雁影姐姐,咱们怎么回他?”车中戴着帷帽的正是雪柳,她身量与阿鱼相仿,便扮了她上了马车。
雁影想想便掀开帘子走下马车,看到地上横尸心中也是一惊,旋即就恢复了冷静道:“多谢常指挥使,恕我家奶奶受了惊吓不得亲来感谢,劳您奔波一场了。”
常恒闻言有些失望,却还是道:“不碍事的,夫人可还能赶路?若是不能,某留了兄弟在此照看着,等夫人安稳了再赶路。”
雁影微笑道:“您不提奴婢也正要说的,我家奶奶神色惊惶,恐是不得再回娘家了,劳烦常指挥使叫兄弟们在此稍歇一歇,等奶奶神色好些了,奴婢同诸位一同去衙门报案,我家四爷事后必有重谢。”
常恒自然应下,他方才收到连怀衍的帖子时还疑惑,虽说神卫军的驻地离此地不远,但是来护送连府女眷也未免贬低了他们,是连怀衍帖子中言说会有重谢,想到手下兄弟们的前程,他才肯来。
禁军行至半路却遇到连家一个护卫,叫他们须得远远跟着,以免惊扰了他家夫人,他们难免有怨言,是常恒想到连怀衍信中承诺,才立刻喝止了他们,等见到了贼人才知竟也是局中人。
更兼他亦有私心,当年倩影惊鸿,总想再见一回。
再说连府之中,秫香馆内也热闹,连二太太还稍有虚弱,由连怀衍搀扶着在院里小走了几步,院中还有连三太太、连五太太等几位妯娌也在。
不多时封珧神色凄惶地跑进府来,一路奔到了秫香馆外,一个守门的丫鬟见了立马进院回禀道:“太太,四爷身边的封珧来了。”
连怀衍立马看出去,便见封珧神色慌乱,连二太太此时道:“叫他进来。”等人进来又问:“不是护着你四奶奶回娘家了?怎么这时间回来了?”
封珧正要开口却被连怀衍打断,“恐是忘了什么东西罢。”
一边连五太太却是心生猜测,想到是阿鱼出了事,担心连二太太听了急火攻心,便也笑道:“我看也是,是忘了什么东西?你同四郎去取来就是。”
连二太太看着连怀衍的神色不变,也放心下来,“是,快取了送去,免得陶丫头等得着急。”
连怀衍便叫上封珧走到院外,听他小声说了几句就打发了他,连五太太此时却也跟了出来,低声试探道:“四郎,可是出了什么事?”
连怀衍笑道:“无事,就是忘了一块料子,已是叫封珧去取了。”
连五太太看着他眼底忧虑,自是不相信他的话,走进劝慰道:“有什么事同五婶商量一声也好,你母亲有疾在身受不得什么坏消息,跟我说了我也能给你出个主意。”
连怀衍这才露了颓唐,“五婶,封珧说……”说着却又是一叹,“我该如何向德妃交代啊?”
他的话语焉不详,若是其他人听了定是会再问个清楚,可连五太太却不同,她毕竟明了前因后果,一时脸上忧喜参半,拧了帕子在手心绕着。
连怀衍却不管她了,叹道:“我娘这里,还是要五婶照看一二,我先回去写方札子进宫。”说完就离去。
连五太太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却生起悲意,妻子遇害,竟还能如此冷静,只想到了未来前程,这些时日二人之深情厚意她也是看在眼里的,难道说连家的男子都是如此薄情?到手新鲜几日,往后便能抛弃?
想到此她又打了个冷颤,也快步离了秫香馆回了自己院中。
五老爷正在院里踱步,手了提了只鸟笼,看到连五太太走进来,将笼子放在桌上,张了折扇在她面前挥了几下,闭口“呜”了几声。
五太太本就恼火,将他扇子打掉,气道:“在院里老爷还装什么?”
五老爷看她神色恼了,才开口道:“你这又是气什么?”说完就要拉着五太太坐下,她却不依,“老爷同妾身进屋来。”
五老爷难得见她如此硬气,一时也心头起了火,想到如今筹谋才落了好神色,跟院里一个丫鬟调笑了几句才进屋去。
五太太看得更是心焦,等他一进屋就好声道:“如今什么时候了,正是火烧眉毛要人洒水,这些丫鬟哪个没被老爷近身过?您急这一时做什么?”
五老爷却极为自信,走近她道:“还有什么好忧心的,那帮人都是绿林出身,做过水寇山贼,烧杀自是不在话下。”说着问道:“你如今回来,可是打探到了什么消息?”
五太太心中激愤悲凉,想到他行事不堪,自己却要为了儿子的未来跟他筹谋,一时难言,又为害了阿鱼一命而愧疚,语音带了悲意道:“方才四郎身边的封珧赶回来,慌慌张张跟四郎说了些什么,我不好上前去听,再看四郎,他也是一脸的惊恐,还说不知如何向德妃交代,我看四郎媳妇是凶多吉少的。”
五老爷随即就放心下来,“他既如此说便是事成了,这些匪贼都是亡命之徒,我叫人言明了见人便砍杀,在他们手底下只有凶,谈不上吉,况且就他们出门带的那些护卫,哪里抵得过。”
五太太却忧心道:“会不会有匪贼被抓住供出人来?虽说老爷并未出面,若被他们顺藤摸瓜找到了老爷身上,这可怎么办?”
“这个不必忧心,这伙贼匪贪财至极,我是找了许久寻着这般合适的,各条道上都着人打听了的。我寻的那中间人也是头回办此事,还有些天真,去时穿戴得好,他临行前我又送了他几十两黄金,这伙贼人行事大胆谨慎,被劫掳者不说衣衫,尸首都不会留下,就是怕被找到证据,眼下那人还有没有个全尸都得另说。”
他说着就站起来,袒怀笑道:“先前也早就送了二千两定钱给他们,本是想叫他们跟随了四郎夫妻一路去任上,寻个时机就将四郎媳妇给劫杀了,当时我还忧心他们会误伤了四郎,或是一时贪心掳杀了他,如今正好,他们身上背的官司、犯下的罪行,当场诛杀都不为过,这伙人都是亡命之辈,身份也不详,拿钱办事是为了安置远方妻儿,未免事败妻儿受牵连齿中都藏了毒,一旦事败就会自尽,就是被当场抓住了,审问都来不及。”
连五太太却是听得心惊,只觉这枕边人越发可怖,看着他春风得意,不知何言以对,若非她娘家败落,她怎会忍受他至此。心中又痛恨自己为虎作伥,思绪杂乱之下也只得一句“老爷莫要与旁人言及此事,四郎方才嘱咐我不要多说的。”
五老爷回道:“我自是明白,你也且去二嫂房中照顾着。”
连怀衍进屋之时正见阿鱼在看书,看到他来便站起来,“表哥,怎么样了?雁影她们没出事吧,封珧怎么没有来回话?”
连怀衍拉住她的手,“都无事,禁军到得及时,我又打发封珧出府去了,祖父跟父亲也应是快回来了,父亲办案最看重证据,祖父对五叔还抱有期望,只是种种猜测妄断,不能叫他们相信,父亲掌刑狱多年,善五听①,适时定也会猜测到五叔身上去。”
阿鱼点点头,“那我便叫鹤音跟你同去。”
“不用。”连怀衍牵着她坐下,“我知道你信不过南星几个,如今院里你得力的只有鹤音,若没有她盯着院里的人,我也不放心。亦如你先前所说,鹤音的话只是佐证,况且五叔是个谨慎之人,说不定那些绣品早已经被他毁了,如今只得用画珠来诈一诈他。”
“画珠关押在大理寺中,你与父亲可通了气?”
“并不曾,不过父亲不会多言,我行事他皆会许,便是事后会说几句,也不会当场拆穿我,或许还会附和我。”他对连景明的性子也摸得透,故而敢如此断言,阿鱼这才放心下来。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连怀衍便离开,又叫人去请了五老爷到连学林书房中去,只说有要事相求。
连学林跟连景明正等在书房中,看到连怀衍进来问道:“何事急着将我们从衙门里叫回来?”
连怀衍先是看向连景明,又才跪下向连学林磕头道:“祖父,此事关乎家族清誉、门第清声。”
连景明这便猜测到了,或是他找出了给连二太太下药之人,“你可是找到了什么证据?”
“儿子是有些猜测,只是此时不能明说,还请父亲稍后配合儿子几句。”
“配合什么?办案若有人作伪,拿了证词也是伪证,况且事关你叔叔兄弟们,如此岂不荒谬?”
“正是因为此事关乎亲族,儿子才要拿住这丝毫线索,若是放任,今日他敢指使下人对我娘下药,明日未必就不会因一己之私出卖家族。”
连学林先前知道二儿媳为下人欺害生了病,眼下听他父子二人对答也猜了个大概,心中惊诧不能,皱纹皆堆在了眉心:“你是说,是你哪位叔叔或兄弟害了你母亲?”
“孙儿不敢胡言,眼下只是怀疑,故才请了祖父回来。”
连学林却不肯信,“若是他们,害你母亲作甚?未免就不是你母亲苛待了下人,让她们记恨上了。”
连怀衍也不争辩,又向他磕了个头,“今日四奶奶本是要回娘家去请了姑母来的,只是昨夜守着母亲今早便没什么精神,临出门前又头痛,我便留她在府中,让她的丫头去请人,路上竟遇到劫杀,好在禁军在不远处操练,及时赶到相救了,只是贼人皆自尽了,如此种种,如何不叫我心惊。”
室中皆是聪明人,不用再多说什么,先是害了家中太太,后又雇人拦路劫杀新妇,此事若是家中人所为,怎么不是阖族之伤?
连景明惊道:“若是陶丫头真遇害了,且不说往后连杜两家如何,第一伤的便是德妃,若她迁怒,在官家面前多说了几句,往后道樾再想晋升便难了。”
“德妃不会如此。”连学林笃定道:“照道樾所言,为祸恶贼皆是亡命之辈,真要害了陶丫头一命,衙门公断也只是她命运不济,两家悲戚也只会怨自己没护好,德妃是个良善慈悲的,即便心中悲痛,也不会因此就迁怒于连家,如此说来,倒真是我们家的人嫌疑最大。”
他想着也怀疑到了家中儿孙身上,几个儿子里,除了老三、老四愚笨些,其余几个皆是睿智的,孙辈中也不乏心思活泛的,只是害人目的为何……
连怀衍看他神情疑惑,又道:“路遇匪贼一事,我只同祖父父亲说过,再有就是同五婶只说了一句不知如何向德妃交代,祖父只待坐在里间看戏就是,父亲您掌刑狱多年,还要借您慧眼仙耳。”
连学林一听就知道他是怀疑谁,看他神色笃定,便想看他做完这场戏,“这回尚算我信你,也别跪着了,起来吧!”说完就要走到里间去。
连怀衍忙起身相扶,连景明却皱眉道:“你五叔不至于如此行事,他向来敬重你母亲,跟你媳妇素无瓜葛,你莫要胡乱猜忌伤了一家和气。”
连怀衍将祖父送到里间走出来,“儿子也不愿怀疑五叔,也不知道五叔目的为何,若是我猜错,自当上门负荆请罪,父亲何不同祖父一般信我一回。”
连景明便不好再说什么,坐在一边一言不发,连怀衍也不再多言。
不多时门外远远通传了一声:“五老爷来了。”
连怀衍遂站起身来迎接,急道:“五叔,您总算来了。”
五老爷却指指自己的嗓子,连怀衍便道:“五叔伤风了几日,如今应是要好了的,此间事急,您且放过片刻大夫嘱咐,事后我亲自去太医院为您求灵药。”
五老爷这才清清嗓子,沙哑道:“咳,是什么急事,要将你父亲也从衙门叫回来,外面丫鬟还说你祖父也回来了,在何处?”
连怀衍将他按在连景明对面椅子上坐下,“祖父得知消息神伤,在内间歇着了。”五老爷听了就要进去请安,被他拉住,“五叔,虚礼不急,这事紧迫,事关家族声誉。”
五老爷心中明白是什么事,他同侄儿们关系素来都好,此时被叫过来也不诧异,却听耳边道:“五叔,并非是我请父亲回来,而是父亲带回了证词一张,又顺带请了祖父回来,那画珠竟说是府中一位叔叔指使她所为,却不肯明说是谁,怕是存了一丝妄念,想叫人救她出去。”
五老爷没听到自己预想中的话眉心一跳,听到后面的又忍不住心一紧,神色自然跟着连怀衍的话波动,叫连景明看了个正着,连景明便道:“那证词我已然毁了,画珠这丫头有几分痴心妄想,事关你二嫂,我跟道樾只信得过你,才叫你来商量,这证词若叫同僚们见了,连家声誉便毁了,才想叫你来商量如何处置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