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画珠也慌忙,就要低头去看,却只见到莹白衣襟上有一抹残黄之影,再想看却看不清了,手也被缚住不能扯了衣襟来看,心中慌乱不已,想辩解却看到连怀衍跟阿鱼冰冷的目光时张口无言。
庭中还有其他丫鬟的低声议论,雁影拎起她衣襟远远展示给她们看,她们也低呼出声,“真黄了。”“原是她干得……”
阿鱼冷声道;“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好说?”
画珠脑中不禁混沌起来,却还抱有一丝妄想,呢喃道:“那包栀子粉,不是我的,四奶奶,冤枉啊。”却不辩解自己的衣领为何黄了,阿鱼便知她是想拖一口气的。
此时在屋中的大夫叹了口气走出来,“四奶奶,老夫看这丫头精神已是恍惚了,先前老夫也看过一场背主之事,那是个马夫,给主人下了过量巴豆害得主人一命呜呼。后来审他原由,便道是想到给主子下药之事令他惊惧,心中惶恐不已,本是想下少量巴豆叫主子吃吃苦头的,未曾想第一次下了之后因为惊惧太过,竟是忘了前一次下过,又下了一次,如此循环了数次,主人自是没了命,老夫看这丫头,便是太过惊惧忘了自己枕下放着这物。”
画珠闻言惊恐地看向大夫,此时院中议论又大声起来,什么斩首游街、五马分尸的话语萦绕在她耳边,她眼中大夫的面容竟是渐渐模糊,阿鱼见她身形不稳忙蹲在她面前,温柔道:“画珠,你好好回忆一下,你拿了栀子粉放在了什么地方?是不是像大夫说的那样你忘记了?”
画珠乍然听得着温柔之语,便顺着她道:“我拿了粉包,放在了荷包里,荷包我都随身带着的,我没有放在枕头下,四奶奶,真的,我没有放在枕头下。”
“好,好,我相信你。”阿鱼抚抚她的肩膀,又问道:“谁指使你用的这粉末?”
画珠却突然反应了过来,瞪大了双眼,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立马就要咬舌,阿鱼却早有准备,立马揉了帕子塞进她口中,还嫌不够,又扯了雁影腰间的帕子团了塞进去。
此时葛氏跟连怀炘才是看明白了,连怀炘乍舌看向妻子,“真是好手段也。”
葛氏也庆幸,阿鱼刚嫁进来之时便是康姨娘便在她耳边说,自己定要跟她联手对付连二太太婆媳二人,往后才好有多的家产,好在她当时鄙夷不已,不曾应下,如今来看,连二太太或许是个泥糊的,但是她儿媳可不是盏省油的灯。
连怀衍将阿鱼搀起来,“她既敢求死,怕是不肯吐出幕后之人的。”
阿鱼也点头,看向斐嬷嬷道:“去查她亲故之人。”
斐嬷嬷却为难道:“四奶奶,画珠已无亲眷,她是四年前入府的,因她貌寝口讷,入府后也没有亲近之人,在院里也没有几个愿意跟她多说话的。是太太当初可怜她身世,才挑了她留下,不想是养了个中山狼。”
连怀衍拉着阿鱼坐下,“她什么身世?”
“她是丰州人,当年西夏人攻下丰州城后,丰州城军民被尽数屠杀,她家里亲人一个不剩,她也是躲在井里才侥幸留下一命,一路流浪到东京叫牙婆给收下了。”斐嬷嬷说着又恨得不行,“这贼心肠,太太好心,她却不记恩情。”
此时画珠却对着连二太太所在的屋子猛磕了几下头,阿鱼看她这样子就知道她是记着连二太太的恩情的,猜测她是被人胁逼,便道:“画珠,是不是有人逼迫你如此?”
画珠身子一顿,却是抬头含泪向她摇头,阿鱼忙道:“你不要怕,府里自有祖父跟父亲做主,那人总大不过他们,你将实情说来,将功赎罪。”
她还是摇头,阿鱼跟连怀衍对视一眼,连怀衍便道:“我是朝廷命官,说话算话,你只要将幕后指使之人说来,我便饶你一命。”
画珠却是落下几行热泪,对着他跟阿鱼也磕了头,阿鱼便道:“你有什么话想说?”她点点头,阿鱼便扯了她口中帕子,便听她道:“是奴婢一人所为,先前因为太太打骂过奴婢,奴婢心中记恨,才……”
斐嬷嬷怒斥道:“你这贱婢,太太什么时候骂过你一句!”
画珠却只肯如此说,看着又要咬舌,阿鱼忙用帕子继续堵住她的嘴。
这下却是无法,阿鱼只好叫人将她带到内室搜检她身上有没有什么可疑物件,却只有随身一只荷包,里面有十几个铜板。连怀衍便让人将她送至大理寺,吩咐垂文道:“路上仔细押着,到了大理寺嘱咐他们日夜都要紧紧看护,没问出结果之前别让她自尽了。”
阿鱼看着画珠被押出去,回过来看满院的狼藉,向娴嫂子问道:“她住处可有什么不属于她的东西?有没有莫名的金银首饰、衣衫之类的?”
娴嫂子摇头,“并没有,她一人住了一间小阁子,方圆不过半丈,屋子里并没有什么异常的。”
阿鱼却是疑惑,画珠此举一看就是被人指使,如今事败又要赴死,若无亲眷朋友,自不会被人要挟,人都死了,金银也是无用,她又不肯说出幕后之人。思忖着她便要娴嫂子带她去画珠屋子里看着,连怀衍也心中疑窦未解,便与她同去。
连怀炘夫妇却不好跟上,去了屋里照看连二太太。
阿鱼走进之后看那小阁子狭窄又密闭,只有一张床、两只矮箱子和一张书桌,门口是一些日常用的木盆餐具等,还有一只炭盆,里面全是灰烬。屋中也被翻检过了,那矮箱里的衣物、床褥皆被翻了底朝天,就连木盆里的灰也被翻过了。
阿鱼看着灰烬许久,“这才九月,她便要点炭了?”说着便叫娴嫂子去将秫香馆里的丫鬟们都叫来门外,问道:“画珠可是有体寒之症?往年九月也要烧火取暖?”
一个跟画珠住处挨着的丫头道:“回奶奶,从未听画珠说过她体寒,往年九月也不曾听她说过要烧炭。这灰看着匀净细腻,定是上好的银丝炭,咱们丫头哪里用得起这样的好炭,定是她用那脏钱买的。”最后一句她说着还有些激昂,炯炯看着阿鱼似是想要立功。
阿鱼对她笑了一下,却也被她提醒了,这里,或许烧的不是炭,或是烧的她跟幕后之人的书信往来?她或许也怕今日事败,提前毁了所有证据?
连怀衍也有想同猜测,问道:“画珠可识字?”
“并不识字。”
闻言夫妇二人的视线都移到了那书桌上,阿鱼奇道:“既是不识字,摆个书桌做什么?这书桌这么大,她这阁子却十分狭窄,怎么会摆个这么大的桌子占地方?”说着她走向书桌,用白色里衣的袖子擦了一周桌子边缘,举起来看确实一片白净,半点灰尘也无。
第110章
阿鱼将袖口展示给连怀衍看,“这书桌定是时常擦拭,可却不见她用来做什么,若说平日用来摆些物件、放两方矮箱也算合理,可却干干静静一尘不染,秫香馆里下人们可有谁也摆了书桌在屋里?”
一个丫鬟道:“并无,这桌子是前年太太不要了的,说拿去小厨房劈了当柴烧,画珠说自己屋里少个摆东西的桌子,求太太赏了她。”
此时前方传来声音,便有丫鬟回禀是连景明回来了,阿鱼跟连怀衍只好出去,出去前又吩咐了将画珠的住处锁起来,不许有任何人进内。
等二人进到屋中,便见连景明坐在床前听大夫回禀,两人默默行了礼,连景明听到大夫说无大碍也放心下来,又问连怀衍可有查出是谁所为。
“回父亲,是娘房里的画珠,方才审问之时她抵死说是何人指使,还妄图自尽,我们也去她屋里搜检了,不见任何证据。”
连景明却蹙眉看了沉睡的连二太太一眼,“莫非是你母亲苛责过她,叫她心生恨意,才想捉弄一番?”
“老爷这是什么话!”斐嬷嬷在连怀衍动怒之前先吼了一声,“太太是个何等善良的人,从不打骂下人,对画珠也只有恩情,方才画珠离去之前还狠狠对着太太这屋磕头……”
“我知道了。”连景明被她一吼有些尴尬,“你小声些,别吵醒了太太。”
阿鱼本以为连怀衍会生气,却见他情绪平和,又对他跟连景明的父子关系有了新的理解。
连景明听到画珠已经被押去大理寺了便叫斐嬷嬷带他去画珠屋里看看,斐嬷嬷却是先看了连怀衍一眼,见他点头才带了人去。
连怀炘等人出去了好奇道:“四哥,可有发现什么证据?”
连怀衍摇头,他便失望下来,见屋里谁也不说话,待着又无聊,便在屋里走动了几步,阿鱼见了便道:“八叔跟弟妹先回去吧!这也不早了,娘这里有我们,你们也回去歇了。”
连怀炘一听就要拱手应下,葛氏却还推辞,叫阿鱼又劝了几句才离开。
阿鱼又对着一边端坐的大夫敬了盏茶,“方才多谢您了。”
大夫摆摆手笑道:“不说是诓上几句,若如此能找到凶手便也不枉了。”
阿鱼也笑起来,连怀衍这才知道她几趟进屋是为了跟大夫对上话,想到她方才的计谋,嘴角凝了笑将她手牵住轻轻拍了几下。
不多时连景明回来,不愧是多年掌刑狱的,一眼就察觉出问题,等屋里只有他跟连怀衍夫妇三人时,道:“那书桌跟炭盆蹊跷,方才斐嬷嬷同我说画珠不识字,可是那炭盆里的灰烬却似乎是烧的纸张书本,以她的月钱要买上纸页有些困难,且斐嬷嬷说她平日月钱都用来买了针线小料,书本又贵,她烧掉的定不是她自己买的,恐那些都跟幕后之人有牵扯。”
连怀衍也点头,“她若抵死不肯开口,我们也难以找出幕后凶手。”
阿鱼看这父子二人皆拧眉沉思,便起身各自给他们倒了杯茶,连怀衍看她端茶过来便道:“陶儿可有什么看法?”
连景明听得这话却是蹙眉看了他一眼,阿鱼也注意到了他的神情,又看向连怀衍,见他眼神里尽是鼓励信任,便将茶放下道:“也应当从这事的结果倒推,娘病倒了,对画珠并无好处,从她的今日的表现来看她已经想好事败之后自尽,宁肯不要性命,也要保全幕后凶手,且无关利益,便只有情感牵扯可以解释。”
连景明听着眉头也微微松开来,他对阿鱼并不是不喜,只是觉得她并非儿媳的最佳人选,知道她是个聪慧的,如今这推断也合理,便放下心中成见,喝了口茶道:“你继续说。”
阿鱼微笑着坐下,“娘对她恩深似海,她也舍得下手,可见品德并没有多高尚,定也不会为了普通的情感托付了性命,她又无亲眷,也无友人,无人能拿这两样来胁迫她,恩情她也不顾,那人或许就是情郎,还是个读书人。只有对一个物件极为喜爱,才会日日擦拭、舍不得拿来用,那书桌便是如此,她因为情郎的身份,所以才珍惜那书桌。
她貌寝口讷,在府里不讨人喜欢,乍然碰到人对她示好,定会心怀激荡,古往今来不少女子便为情所害,那人或许有些身份,对画珠而言便如神仙人物,如此人物肯垂青于她,便是叫她抛了性命也不可惜。”
连景明也觉得在理,不过办案可不能全凭推断,便道:“按这思路推断是最正常不过的,不过大理寺办案,最看重证据,她若将罪扛下,凶手再难找出,只会无端猜忌了府中诸人。”
连怀衍也赞同,不过却也有别的想法,“父亲,我们还应想想真凶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若是跟娘有嫌隙,只想让娘吃吃苦头,没必要折损了这么一枚忠心的棋子,按陶儿所说,这人跟画珠最迟于前年便有往来,如此费尽心思,所图不应当只是如此。如今娘病了,造成的后果就是处置了画珠,我们推迟几日去凤翔,除此之外,孩儿再想不出来了。”
连景明听着却是眉头一紧,“要你推迟去凤翔?如今任命状已下达,若是晚一日到都会被弹劾,莫非是要阻你官途?难道是政敌?”
阿鱼乍然却想到了其他的,心中犹豫了片刻才道:“父亲,儿媳认为,正是因为那人不想阻了四爷的官途才如此,如今多少官员都是因为父母去而丁忧了三年,就再难起复,四爷只是晚到任,被人弹劾就罢了,有连杜两家为他求情,宫里还有我三姐姐说和,此事都算不得风波,他若想阻了四爷官途,给娘……”剩下的话她没有说出口,但是连景明跟连怀衍已经想到了。
连景明脸色阴沉看了眼窗外,“如此说来,真是你哪位叔叔、兄弟所为。”一个家族在朝堂上的人越多,家族才越有保障,那人若要仕途或是做官,定要保证家里几人官途无阻。
连怀衍也不愿相信,“父亲,此事切莫声张,他的目的,如今推断下来只是想留下我们几天,不如今日就在府里传下消息,我们照常明早出发,看看他是否有新的动作。”
连景明也点头赞同,阿鱼又想到画珠的月钱去处,说道:“斐嬷嬷既说画珠的月钱都用来买了针线小料子,这两样都只能做些荷包帕子,这些去处也该查查,她屋里没几样针线小物,儿媳房里有擅长针线的,我叫她拿着画珠的荷包跟帕子对对,若是那人目的只是留下我们,今明两日定会到我们面前来,到时候我叫丫头看看,有没有谁身上佩的荷包帕子针线活相似。”
“如此也好。”
阿鱼又看此时天色也晚了,道:“已是过了用晚膳的时辰了,娘这里儿媳看着就是,父亲您散衙了就来此,定也疲累了,不知父亲是在此用膳还是?”
连景明又看了一眼还在沉睡的连二太太,叹了口气,“这院里也慌乱,我去丹水楼里。”
阿鱼跟连怀衍便都起身送他,又叫雁影带人回澹怀阁去,做了饭菜送来。
暮色沉秋,天幕晚霞映了余晖,红云锦带霏霏,连怀衍抬头望了一眼,叹道:“这府里也不止有一个画珠。”
虽不知布局之人意欲何为,看画珠那样子,就知道她只是其中一枚棋子罢了,阿鱼看到他眉心忧意,安慰道:“他既然担心你仕途受损,定不会再对娘动手,表哥不要忧虑,我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连怀衍低头看她,眸中深意难言,将她揽入怀中,低声同她商量起对策来。
是夜,连二太太精神大好了起来,听到阿鱼说明早二人还要照常出发不由失落,阿鱼看着她神情也不忍,只是连景明交代切不可告知她计划,便安慰道:“娘,我们也想留下来伺候您,只是朝廷不许延误了,我们出发日子也定得晚,若是迟去了,怕四爷遭人弹劾。”
连怀衍也道:“娘,大夫交代了您身子无碍,明早伺候您吃了药我们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