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侯爷打脸日常/说亲——顾山青
时间:2021-10-15 10:01:04

  顾珏犹记得,裴衡止拒绝三皇姐送的香囊时,那副冷心冷清的模样,也不过几月光景,他竟破天荒的收了别人送的。
  是以裴衡止起身敬酒,那缀在腰间的香囊,顾珏印象尤为深刻,甚至还多扫了几眼。
  顾珏越想越笃定,没错,香囊之上大片竹叶配得就是这种黛蓝的锦缎!
  他倏地精神起来,怪不得刚刚那宫婢跑得如此之快,原是会情郎。
  但宫闱之中,又岂容他人秽乱!
  顾珏紧紧捏住香囊,往前走了一段,遇见个脸熟的內侍,忙耳语了一番,遣他去了大殿瞧瞧。
  他人高腿长,追了几步,便又看见了刚刚那个身影。
  顾珏凝神静气,悄悄跟了上去,踏过映在地上的树影,再转过一弯穿山游廊。
  绕开原本开阔的偏殿,那宫婢三拐四拐,便没了踪迹。
  顾珏心中一激灵,酒意褪去大半,小心地打量起四周。
  此处虽是宫中,但他平日里都住在西三所,白日里又都在书房读书,也就空闲时,会去母妃那里瞧瞧。
  可眼下这一处凉亭,却是陌生的紧。
  他站了有一会,也不见禁军巡逻途经,更别提什么內侍婢子。再加上四周多树,枝叶随风沙沙作响,隐去了不少细微动静。
  就算是藏了人,一时半会也发现不了。
  顾珏自幼被天家教养,立时明白中了圈套。来人故意引他前来,却不现身,多半是存了试探之心。
  他警惕万分,虽站姿仍然潇洒俊逸,但细瞧之下,就会发现顾珏此刻紧绷的肩头,与微微抿起的唇。
  如今他在明处,已处于被动一方,顾珏沉下心神,扬声道,“出来吧。”
  夜风起,吹着树枝摇摆不定,绿叶犹如波浪,一层卷着一层,扑簌簌响成一片。
  葱郁的树影之中,不知何时来了两个身影。
  “冯姑娘。”金羽压低了声,“小的便守在这里,你依计行事就好。”
  他说得万分真挚,冯小小点了点头,走了两步,刚刚伸手撩起挡在面前的树叶。
  “谁!”顾珏已然机敏上前,手中香囊狠狠向前一掷,冯小小压根儿来不及躲,她飞快地与要冲上来护人的金羽摆摆手。
  啪——
  小小香囊裹挟着狠厉,重重砸在少女肩头。
  冯小小吃痛,伸手捡起香囊攥紧,乌黑的水眸弯弯,尽量和善,“翎宣哥哥。”
  “你是——”
  眼前的少女眉眼间确有几分熟悉,更重要的是,翎宣是他自己起的表字,知晓之人甚少,不出三位。
  她既知晓.
  顾珏沉吟思索了片刻,眸中一惊,后退几步,“你,你是小小?!”
  他慌得明显,却在瞬息之间,又平静下来。顾珏缓步上前,与冯小小弯了弯眉眼,“许久不见,你都长成了大姑娘,我差点儿都没认出你来。”
  “你今日也是.”顾珏顿了顿,原先冯大人官爵尚在,亦是不够格参加此等宴会,更别说出了那件事后。
  他打量着一身小厮服的冯小小,心下当即有了计较,面容却愈发和善,“你怎得穿做了这身打扮?”
  “翎宣哥哥,此事说来复杂。”冯小小轻轻叹了口气,“我八成又被人骗了。”
  顾珏皱眉,“被人骗了?你且说说说看是怎么回事,或许我能帮得上忙。”
  冯小小眼角还有泪痕,难过道,“想必翎宣哥哥还记得我爹的案子吧。”
  “前几日,有人找上门,说我爹案子还有转机,只需我凑够五十两银子,便可将我扮成达官贵人的小厮。”
  少女抽抽噎噎,含泪的模样好不可怜。
  顾珏心下怜惜三分,“小小莫急,你慢慢说。有我在此,必能替你讨回公道。”
  “翎宣哥哥,你对我真好。”
  咔嚓——
  凉亭外,许是风大,枯枝断裂声清脆。
  冯小小抹了把眼泪,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道,“我好不容易凑够了五十两,可那人把我领进宫,又狮子大开口,非要再加三十两,才带我去寻齐院判。”
  她可可怜怜垂下脑袋,“我没有钱,他就将我扔在此地。宫中规矩严明,我又不认识路,哪里敢乱走,正难过着,就瞧见个小姐姐跑了过去。”
  “可是,我就揉了揉眼,她就不见了踪影。如今我既出不去,又寻不到翠华宫。”
  冯小小委屈地五官都蹙成了一团,“翎宣哥哥,我又迷路了。可这回,不会有人会来寻我。”
  顾珏听得心头不是滋味,“不怕,你瞧,你两次迷路,不都遇见了我么?”
  “说起来,翎宣哥哥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冯小小耷拉着眉头,“你也是又迷路了么?”
  顾珏弯弯唇,露出些真心的笑,“是啊,我也迷路了。不过,这次我可没有茯苓糕给你填饱肚子。”
  咔嚓——
  缓和的风,反倒吹得枯枝断裂愈发明显。
  顾珏皱眉,向后看去。
  “翎宣哥哥。”
  冯小小生怕他发现林中躲着的金羽,忙狠狠掐了藏在袖里的手臂,眼圈登时又红了红,“我知晓自己不该冒然相信他人,蒙混进宫。可爹是什么样的性子,翎宣哥哥是熟悉的。”
  “那时候爹常常提起翎宣哥哥,夸你又聪明又懂事。他这么欣赏你,又怎么会为了钱银构害戚贵妃。”
  她的话一字一句,狠狠砸在顾珏心头。
  是啊,当初误打误撞送回小小,他便与冯院使亲近了许多。
  翠华宫里的药味,别人避之不及,他却嗅得心安。
  直到后来,他说要跟冯院使学习医术。
  想起那沾了水抽在皮肉的二十藤条,顾珏唇边泛起苦意,“小小,有些事,所见并非为实。”
  “冯大人一案,早就有了定论。就算你找齐院判,也是无济于事。”他叹了口气,“你既然想到来宫里寻他,必然是齐院判已经避你多时了吧。”
  冯小小失落地点头,“齐院判不肯见我。”
  “依我看,那上门说替你寻门路进宫之人,并未按什么好心。”顾珏肃容,“小小,冯家上下,如今仅剩你一人。”
  “你可曾想过,那人哄你钱银,骗你入宫为得是什么?”
  冯小小怔愣,摇头。
  顾珏怜她懵懂,软了口气,“多半是与冯大人旧时有怨。诱你入宫,再以擅闯宫廷之罪,一举断了京都冯姓。”
  他话说得重。
  惊得冯小小半晌说不出话来,纤细的手指无助地攥住灰蓝衣袖,死死咬着唇。
  “不过。”顾珏走近几步,“我既遇到了你,便不会坐视不理。”
  “翎宣哥哥。”冯小小福身行礼,“你今夜的大恩大德,我不会忘记。”
  “你我自幼相识,本无需这么客气。”顾珏含笑,“一会我遣人送你出宫。以后可莫要再信那些坏人,若有什么事——”
  他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块小巧令牌,“你拿着这个来长清门,交给那里的守卫便是。”
  静谧的夜,落下的枯枝愈发多了起来。
  咔嚓——咔嚓——
  “爷。”
  等顾珏护着冯小小离去,憋了许久的金羽这才小心翼翼开口,“要不您换一颗树撅?”
  好好一棵树,就几句话的功夫,差点儿被小侯爷折秃了小半边。宫中树木花草一向有专人修剪,明天一亮,保管得叫人瞧出些许端倪。
  裴衡止心里正憋闷,伸手敲在金羽额头,“人都走远了,你还杵在这作甚!”
  “是是是。”金羽忙不地应了,脚下用劲,几下便没了身影。
  树影摇曳,只剩郎君一人。
  那双美极的桃花眼冷得犹如冬季结了冰的湖面,衣袖一甩,哼道,“翎宣哥哥?”
  大殿之中,丝竹歌舞仍在继续。
  裴衡止闷闷坐在软垫,杯中的酒越喝越苦。一瞥眼扫过刚刚回来的顾珏,心头那股无名火气更盛。
  偏云澄没什么眼色,趁着在场众人酒酣兴高,偷摸溜到裴衡止身侧,低道,“我知晓情之一事,非人力可干预。只不过侯府如今只剩你一人,你也快要及冠,还是早些订下门亲事,安定下来的好。”
  “订亲?”
  “不错。刚刚你不在,可是有不少大人提及了此事。”云澄向来记性极佳,当即与他说了详细。
  “崔大人嫡女琴艺双绝,不过年岁刚及豆蔻。”
  “刘大人家明珠倒是与你年纪相差不大,只是我听闻此女傲气,你又是个倔脾气。”
  “许太傅家的庶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刚刚及笄,正是娇憨可爱之时。不过——”
  云澄说着说着就有些叹息,以裴衡止的性子,执拗冷傲,认定了就不回头。
  那小书童又是副柔弱模样,如今尚未张开才入了裴衡止的眼,等再过上几年,颌下青须一出,想必他也能收收心。
  这么说来,也是就荒唐几年的事情。
  云澄默默颔首,打眼往裴衡止身后瞧去。灰蓝色的小厮服是没错,只不过这人——
  云澄眼角一抽,坐在裴衡止身后的小厮,怎么看也与清秀两字沾不上边,甚至于还有些壮硕。
  嗯,没错,是壮硕。
  藏在宽大衣袖的手臂,瞧着比他的都粗上一倍。
  “不过什么?”裴衡止听得出他话里的惋惜,再瞧云澄那副见了鬼的模样,“你今个儿怎么了,怎么老盯着我的书童?”
  那双美极的桃花眼里平静无波,云澄揉了揉眼,又细细看了几番。
  是了,这才是他所熟悉的裴衡止。
  难不成,刚刚所有的那一切,都是自己吃醉了酒,花了眼?
  云澄本就喝晕乎着,一时转不过弯来,“这是书童?”
  “自然。”裴衡止微微颔首,示意坐在身后的小厮背上一段《策论》。
  他背得流利,摇着脑袋一板一眼。看得云澄愈发晕乎,忙摆了摆手,嘀嘀咕咕起身,“看来是我许久不曾小酌几杯,今个儿竟醉而不自知?”
  云澄喝得摇摇晃晃,殿中其余各人也都被醉意熏红了脸。
  等主位之上的天家离去,诸人才慢悠悠蹭着漫天星辰往外走去。
  停在宫外的马车,陆陆续续哒哒离去。
  裴衡止却没有直接钻进车里,他身上带了酒气,站在风中散了好一会,才轻轻掀起帷幔。
  等了这么就,想必小兔子应该睡着了才是。
  那双冷清的桃花眼有了些许笑意,一抬眼便愣在原处,侧脸低声问着金羽,“人呢?”
  “爷,那位派出的人一直送冯姑娘回了窄巷。”
  “.”
  裴衡止微微皱眉,“可有什么异常之处?”
  “回爷的话,小的跟了一路,并未发现。不过——”金羽踟蹰,不知该不该多嘴。
  “嗯?”
  “爷,回去的路上,那位送了冯姑娘一个食盒。”金羽暗暗吸了口气,轻声补充道,“里面装得全都是冯姑娘爱吃的茯苓糕。”
  “.”
  裴衡止顿了顿,目色微沉,“嗯,回吧。”
  哒哒马蹄,不仅踏在了青石板上,亦敲在了郎君心头,一下一下,将腔子里那颗心压得死气沉沉。
  小小院落里,玉书一早便睡沉了过去,只有灶房还亮着光。
  裴衡止刚刚推开院门,少女便从灶房探出半个身子,眉眼弯弯与他招招手,“裴公子!”
  郎君刚刚还发闷的心倏地便有了些许气力,他缓步近前,还未开口。一垂眸便瞧见她怀里抱着一碗茯苓糕。
  裴衡止眉头拢起,那双如墨的桃花眼暗了暗,“他送的?”
  “嗯。”少女轻轻点头,回身瞧了一眼灶火,再看郎君不甚明快的面色,稍稍叹气。
  他定是应酬了一整晚,醉得难受。
  “锅里有醒酒汤,还有一会便熬好了。呐,你先尝尝这个。”
  裴衡止正要拒绝,冯小小料他乏力,甚是贴心地拿起一块,喂在他唇边,“我以前也不喜欢吃茯苓糕,后来饿极时吃了半块,这味道便记在了心里。”
  是与她之前说的迷路有关么?
  裴衡止总觉得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可他又捉不住。
  鼻息间还有她袖中清香拂来,郎君眼中黯淡褪去,眉间稍稍欢喜,薄唇一张,就着她的手吃了一口。
  “怎么样?”少女满心期盼,目色灼灼抬眸瞧他。
  裴衡止喉头一颤,微微点头,“我亦喜欢。”
  闻言,少女松了口气,“这里还有许多,都给你。”
  冯小小捧着碗递给他,那双乌黑的眸子转了转,“裴公子,都说吃人嘴短。如今我有一事想问。”
  “嗯。”
  游廊下,月色温柔。
  裴衡止侧目,悄悄瞥向攥着拳的少女,“你想问什么?”
  “你是不是骗了我?”
  “.”
  裴衡止怔住,刚刚那点子气力一点一旦撤去,轻轻点头。她还是发现了。
  发现他并非只为冯大人一案而来。
  郎君面色晦暗,一时有许多话想要与她解释,可话到嘴边,却什么都说不出,亦不能说。
  他好似吃了黄连,苦得心肺犹如焦土。
  夜风吹拂。
  静谧之中,少女鬓间发丝清扬。她偷偷瞥了瞥裴衡止仍缀在腰间的香囊,明月青竹小玉兔。分明就是出自她的手笔。
  冯小小鼓足勇气,问道,“裴公子曾说香囊是用来作饵的,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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