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面有醉意,低低应了一声。
“那——”
冯小小抿唇,摊开掌心给他瞧,“这个香囊又是谁做的?”
第35章 别院娇娥 这是你的闺房,我留下与礼不……
“我没有别的意思。”
意识到自己问得太过, 冯小小撇开眼,“这香囊出自谁手,是公子的私事, 公子不必回答。”
“只不过裴公子若一早就定了要用别人做的,可与我直说, 这样我,我就不用——”
“我也是临时起意。”
那双美极的桃花眼淡淡看向躺在她掌心,被踩的脏兮兮的香囊,“你看。”
“这一脚踩下来, 又是滚土又是沾灰。”
裴衡止叹息, 说得又轻又低,“我舍不得。”
“什么?”少女惊诧侧脸, 耳尖拂过他的气息,隐隐有了红意, 她生怕自己听错。
一个香囊,有什么好舍不得的。
冯小小瞪圆了眼不解, 裴衡止心中泛苦, 长指摩挲在腰间,将护了一晚上的香囊托给她看, “你做给我的小玉兔圆滚滚的, 落下鞋印多不好。”
原本冯小小也没觉得有什么, 这么一比较, 心里忽得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乌黑的水眸用余光悄悄瞄着一本正经的郎君, 他面上还有酒劲催出的薄红,指尖戳着香囊上的小玉兔,玩得不亦乐乎,哪里还有过往傲气。
少女发怔, 心中那个不太合乎常理的想法越来越强。难不成他竟然.
冯小小稍稍坐近了些,问得小心翼翼,“裴公子,你是不是喜欢——”
裴衡止心头一颤。
应声抬起的桃花眼被月色照的温柔,少女胆子一肥,又靠近了一点,用两个人才能听得到的音量,“喜欢兔子?”
冯小小好奇,一般京都里的男儿郎,多是喜欢虎豹之类的凶兽猛禽,甚少听闻喜欢这样毛茸茸又柔弱的小动物。
便是巷子里的李婶,她家中的胜哥儿,也曾放言,要做天上雄鹰。
也不知她这么问,会不会有些失礼。
不过裴衡止不是外人,冯小小略略放下些心来,眼眸一瞬不瞬,盯着似是放空了的郎君。
他眉目紧皱,朱色的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在她面上看了许久,久到冯小小以为他不会再答之时。
裴衡止颧上红意更盛,轻轻点了点头。
那双如有星辰的桃花眼亮晶晶地望着若有所思的少女,目色从她秀气的眉,乌黑的双眸,一点点细致的瞧过。最后,落在她的唇角。
“喜欢。”
郎君清朗的声线许是被夜风吹得太过,微微暗哑低沉。他看着面前懵懂的小兔子,长指将握在掌心的香囊捏得发紧。
“我喜欢——”
“爷!”从屋檐翻下的金羽,眉目慌张,“出大事了。”
他额间还有赶路留下的汗珠,稳身站定后才瞄见自家小侯爷不悦的神情,但事情紧急,也顾不得这许多。
“何事?”郎君面上的醉意褪去,眼中冷清。
金羽吞吞吐吐瞥了眼他身侧的冯小小,裴衡登时止心里有数。
“我进去看看火。”少女会意,顺手将捡来的香囊放在刚刚坐过的地方,走进灶房前,她颇有些意外地偷偷瞅了瞅郎君清俊的面容。
这些日子,冯小小也听了不少裴衡止过往战绩。谁能想到,威风赫赫的少年郎,心底却比他人要更柔软些。
冯小小用清水洗了洗手掀开锅盖,里面咕噜噜冒着热气的小泡泡混着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她盛了一点放进汤碗尝了尝味道。
唔,似是少了些盐。再加一点,这锅中的醒酒汤味道就会更加鲜美。
冯小小捧了盐罐,正用小勺揣摩着该放多少之时。
“你们是怎么看的人?!”门外的郎君似是生了怒。
即便他压低了音量,可那语气中的焦躁,却是真真切切的。冯小小悄悄支起耳朵。
“爷,墨羽已经领了罚,阮姑娘.”金羽的回话断断续续,压得极低。
冯小小心下微诧,什么软姑娘,硬姑娘的?她脚步侧移,正要再听清楚些。
咚——,木勺磕在锅边,纷纷扬扬似雪落下一片盐巴。
“呀,我的醒酒汤。”冯小小一声低呼,又接连往里面添了几碗水。可撒进去的盐多,就算是补救,尝起来也仍是咸咸的,带了苦味。
少女眉头紧锁,有些懊恼。
“冯姑娘?”裴衡止的声音随着步伐近前。
“我没事。”伸手盖上锅盖,冯小小往外走了走,眉眼间一派天真烂漫,“你若是有要紧的事,就先去忙。”
汤锅里咕噜噜冒着泡泡,闻起来更是香甜。裴衡止稍稍往里侧眼,“那锅里的汤.”
“汤?”冯小小略有慌张,挡住裴衡止想要进灶房的步伐,“汤还没好。”
她眼中极不自在,又躲躲闪闪。
郎君美极的眼眸一顿,退后几步,“也好,等我回来再喝。”
他低首看着心虚的冯小小,用只有她们二人才听到的音量,轻声道,“今夜里莫要再熬着,我明一早定会回来。”
少女面上忧愁。
他到底是喝了酒的,就算神志尚清,也不比清醒时敏捷。可金羽慌成那副模样,又说了什么姑娘。
冯小小心下黯然,但如今她还未嫁给他,哪里有什么资格去多管闲事。
她微微叹气,嘴唇动了动,却也只应了一声,“嗯。”
少女心事全都写在了脸上。
裴衡止唇边含笑,“别担心。”
“我,我才不担心。”冯小小侧过脸,别扭道,“裴公子是男子,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郎君眉间笑意更深,一一叮嘱道,“那你早些睡,锁好门。”
“爷。”
金羽脑壳嗡嗡作响,硬着头皮唤了声舍不得移步的裴衡止。
他们走得快,冯小小撤了灶里的火,躺在床榻上有些恍惚。
一直以来,她对裴衡止的信任,都源于那个奇异的预知梦。梦境单一,除了他与她,其他人牵涉甚少。
她便没有想过,他身边可能还会有其他人。
放眼京都,一心人少之又少。
普通男子尚且追求燕俦莺侣,红袖添香。像这般有玉山倾倒之姿,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又怎么会少了红颜知己。
那个他避而不谈,一瞧便知花费不少心思绣成的香囊,八成就是这位阮姑娘做的吧。
冯小小又长长叹了口气,心里似是沉沉坠了一块大石头,止不住的憋闷。
若是没有那个梦。
少女顿住,她还会信任裴衡止,会.止不住的对他心跳如雷么?
月色如水,寒凉一夜。
安静的青石板路面上,哒哒飞驰过两匹骏马,一前一后。还不等被惊醒的人家点灯细瞧,轻尘漫来,徒留几声无奈低咒。
别院外,墨羽已然候了多时。待裴衡止一下马,忙牵住缰绳,大概说了始末。
“爷,是属下失职。”墨羽躬身在前引路,“大夫已然来瞧过,她腕上的伤已无大碍,只是大夫开得汤药,阮姑娘喝了些又全都吐了出来。”
“人呢?”裴衡止皱眉,脚步快了几分。
墨羽微顿,“如今人半睡半醒。”
别院后的正房里,婢子进进出出,有条不紊地换着汤药和棉布。还未踏上石阶,浓郁的药味扑面而来。
裴衡止脚下一停,偏头。郎君眼中冷清,语气更是淡漠无情,“下去领罚。”
“.是。”墨羽笔直地跪在裴衡止脚边,仿佛一把尚未开刃的利剑。他惯常沉默,偏此刻的安静却又有些说不出来的不同。
周围的婢子都被金羽遣了下去。
秋兰悄悄瞥了眼走近的裴衡止,藏起唇边泛上的得意之笑,只垂眸恭恭敬敬掀起门帘,退到了一边。
一进门的金玉香炉,青烟袅袅,舒缓的香气混着汤药的苦涩,吹得人鬓间微微发闷。
裴衡止细细嗅了嗅,剑眉拢起,他似是在哪闻过这味道。
正房里的摆设物件,比起他最初的置办,已经换了不少。转过雕花屏风,纱帐里,正躺着瘦弱的人影。
不过一两日时光,阮雨霏面上便又清瘦了不少。
房中不曾开窗,闷热之气竟比七月焦金流石更甚。裴衡止伸手推窗,长指触到窗楹,却又停了下来。
他若有所思似看向门前的金玉香炉。片刻,郎君眼中阴鸷,唇边勾起一丝冷笑。
掏出怀里的帕子,泼了杯茶上去,盖在了香炉顶上。
支开的后窗,丝丝清凉争先恐后窜进房中。
裴衡止坐在床边的软凳,顺手抽出书架上一本画册,才看了几眼。郎君面上忽得一红,抓住书缘的长指发紧发白。
那双美极的桃花眼惊诧地瞥了瞥昏睡中的阮雨霏。
房中明亮。
画册上打架的小人,一招一式都颇为讲究。你来我往,招招致命不说。若是翻得快些,招式动作便好似真人对打,栩栩如生。
颠簸之中,红帐翻覆。青丝缠如波浪,交颈嬉戏。
裴衡止倏地将画册合上,看不见图画,之前读过的话本,一字一句便好似有延续。
山洞夜春。
郎君微微皱眉,仿佛回到了小兔子覆身喂水的那一刻,只不过,这一次,他尝到了水,甚至于还欺负得她水眸起雾,只能软软央他。
“小姐姐。”
嗯?
小姐姐?!
抱在怀里的腰肢倏地一空,忽得成了当初说什么也不肯下来的小花袄。
裴衡止怔愣,手臂一麻,醒了过来。
房中依旧烛火通明,郎君抬眸看了外边的夜色,只觉得这梦有些好笑。
他随手将画册放在桌上,夜间风寒,吹散了旖旎香气。
“爷。”
榻上的人不知何时醒了过来,阮雨霏怯怯抬眸,伸手束起纱帐。她着了中衣,许是刚刚替她擦身降温的婢子不够心细,本该系得牢实的系绳,松松垮垮。
她这么一起身,衣领随着手中动作微微敞开,露出一段绛色碧荷。
“您什么时候来的。”美人娇弱,犹如风中小荷,说话也颤巍巍地。
“刚来不久。”裴衡止撇开眼,“夜里风寒,你且多穿些。”
阮雨霏手腕上还裹着绵布,想要撑着站起,“哎呦——”
女子娇娇一声低呼,听得守在房外的金羽,心都酥了半边。秋兰眉间喜意更深。
“爷。”本要跌倒的美人软软伏在裴衡止怀中,那双圆溜溜的眸子又惊又喜,攀住郎君肩头的手指一松,怯懦道,“我,并非有意。”
她站不稳,又冒冒然放开手。
裴衡止皱眉,紧紧抓在她的腰侧,才扶正阮雨霏。一垂眸,碧荷绽放,晃得人眼晕。
“爷,您,您.”
阮雨霏羞得快哭出来,泛红的眼角与绯红的面容,层层晕染开,我见犹怜。
裴衡止面色一冷,向后退了半步。美人儿却好似腿也软了半截,往前一扑,来回之间,松松垮垮的系带轻飘飘散成两段。
绛色兜子,碧荷汹涌,直直扑进了郎君怀中。
眼瞧那挂在脖颈的细绳也岌岌可危。裴衡止眼明手快,长指利落,熟稔地打了个死结。
就要被推开的阮雨霏眼底发狠,脚尖一掂,一鼓作气冲着薄唇而去。
房中动静不小,女子柔媚的低语都化作一声声呜咽,听得人脸红心跳。
金羽自是站得笔直,目不斜视。
一旁的秋兰挑眉,直到听见挂在床榻上的小风铃,叮叮咚咚,乱成一团,方才无声地笑了笑。
她就说,以阮雨霏的姿容,再加上一点点兑进茶水里的春日酿,保管这房中激烈。
如今事成,她可没有听墙角的念头。便是房中要水,也有金羽伺候。秋兰当即便与金羽微微福身,心气舒展地退了下去。
房中。
修长的手指紧紧捏住欲贴上来的双唇,郎君皱眉,单手扯过榻上薄被,三下五除二,就将阮雨霏裹成个粽子模样。
他本就吃了酒,这会又被折腾了个措手不及。疲累地倚在床边,那双如墨的桃花眼中没有半分旖旎,冷冷清清看向默默流泪的美人。
“你为什么要割手腕?”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三年前在扬州,那时年幼的阮雨霏尚且知晓忍辱负重,留得一线生机。
这三年来,他自问照顾得当,不曾短缺。
想起墨羽所说,裴衡止一顿,“就因为婢子话中奚落?!”
“爷。”阮雨霏哭得抽抽噎噎,“您并非女子,自是不会知晓我心中委屈。”
“您是待我极好,可我毕竟是个女子,被男子养在别院三年,就算我仍是完璧之身,可说出去又有谁会相信?”
她愤愤瞥了眼裴衡止挂在腰间的香囊,“如今人人都说我是爷养得外室,是个狐媚胚子。我自清高,一次两次的不计较,可说得人多了,唾沫星子也能淹死人。”
“总归我如今也没什么脸面,还不如坐实了她们传闻。以后便是她们再嚼舌根,我也好受着。”
她哀哀看向裴衡止,“今个儿时百花节,是个好日子。我第一次见您,也是在百花节。爷,您,您就要了我吧。”
“你这是说什么胡话?!”裴衡止被她气笑,“婢子乱说,自有家法处置。”
“再者坊间何时有了这种传闻?”
他接人回来极为隐秘,加之这三年阮雨霏深入简出,又处在别院,甚少遇上外人。
况且若真有传闻,墨羽必会上报。
裴衡止心下明白,却又不好点破阮雨霏的心思,毕竟是及笄了的姑娘,有些想法也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