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觉得这婚礼委屈了他似的……
不行不行。
宋希月连忙摇摇头,她肯嫁,怎么会是委屈了他?两人契约在身,公平交易。
只是这样的事……宋希月懊恼的趴在美人榻上。
“但愿他没瞧见吧……”
霍斐渊自然是瞧见了。
小姑娘一点防备之心都无,踩着殿内软垫就款款朝他走来,该看见的,不该看见的,自然都是瞧见了。
只是他不知道,她如此自然,是否是因为在盛时安面前已经习惯了。
霍斐渊眼眸又暗了几分,加快了出宫的脚步。
夜宁已在宫外等候,见着人后快步上前,“昨日雁鸣山大捷,沈统领还在军中等您。”
“叫沈耀回去吧,如今一切以公主大婚为重,雁鸣山一群宵小之徒不足为惧。”
夜宁跟在霍斐渊身后沉默了,这公主府的人都像缺个心眼一样,他家爷早就是圣上亲封的骁骑营将军,官至二品,是不是侯府世子位,压根儿都不重要。
还一口一个公子……
真当他家爷和盛时安那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一样?
第6章 掌上月 握住
五月初九。
偌大的帝京全城出动,春风拂柳,花钿玲珑。所有的女子都盛装出门,翘首以盼。
今日,是月公主出嫁的日子。
在晋南,月公主就是所有女子争先效仿的对象。公主不常出现在百姓面前,可上巳节一游,惊鸿一瞥,梨花洛神妆迅速走红帝京,直至五月,帝京每位女子的额间花子,依然是粉白梨花嵌一粒朱砂。
此刻星月阁中,宋希月一头乌发如绸缎般散披在腰间,云雀正在替她挽发,公主府众人忙碌却有序,一排排宫女如云,个个手上拖着漆盘,从层层纱幔和珠帘间穿梭而入,齐齐跪地。
“恭贺公主大婚——”
冰夏从纱幔后走了出来:“都进来吧。”
云雀仔细替宋希月描妆,月棱眉,桃心唇,金丝花宝钿的凤冠,皆是这些日子的精心准备。
云雀以细笔蘸上胭脂,预为她描红花子。
“花子省了吧。”宋希月突然道。
云雀的手一顿,抬头看她。
晋南风俗,女子出嫁花钿铺满额头面颊,繁复艳丽,公主尤其,越是艳丽,越是身份高贵的象征。
“描红瞧着繁琐,不喜,就……用珍珠代替吧。”
珍珠……
云雀看向那匣子珍珠,笑道:“全以珍珠代替花子面靥,当是温柔。”
宋希月笑笑:“那便如此了。”
“皇后娘娘到——”
皇后驾到,宋希月立刻起身相迎,曹皇后今日自然也是盛装,“乖乖,快坐回去。”
宋希月坐下,云雀稳稳的拖着她的凤冠。
曹皇后满心欢喜的看了一眼自己宝贝女儿,甚是满意的点点头:“很美,我的月儿甚美。”
宋希月抿唇一笑,曹皇后眼神停在她额间:“用珍珠做花钿美则美矣,素淡了些,面靥也用上吧,用阿胶相粘。”
云雀福了福:“是……”
“母后替我描妆。”宋希月歪歪头,撒娇道。
“月儿多大人了,还这么爱撒娇。”曹皇后笑道。
“再大也是母后的小棉袄。”
曹皇后眉眼弯成月牙,走上前,满心欢喜的替她描红:“是,月儿是母后唯一的小棉袄~”
论起曹皇后对宋希月的宠爱,那的确也是晋南开国以来第一遭,以至于朝中很多大臣都看不下去,道是皇后溺爱,致使公主任性。
但这样的话,通常还传不到曹皇后那边去,已经被乾元帝给打回去了。
母亲疼女儿,天经地义。多嘴的人被警告过几回,便也长了记性。
此刻曹皇后正一笔一画为宋希月亲自描眉,大功告成,她满意的直起身子:“我的月儿……甚美。”
宋希月看向镜中的自己,露出两颊的小酒窝:“母后更美。”
*
此刻的永宁侯府,永宁侯府管家安泰焦急无比,来回在霍斐渊门前踱步。
今日是什么日子府中上下心知肚明,虽说这婚事准备的仓促至极,可毕竟是公主大婚,这两日所有人几乎未曾合眼,可临到头眼看就要到吉时了,自家公子这是为何突然闭门不出了?
夜宁站在屋内不远处,喜服是一早就送过来了,但一直孤零零的摆在一旁,此刻案前的身影坐的笔直,似随时准备利剑出鞘一般。
若是旁人见了,都要道一句霍大人当真忧心忧民,坐怀不乱。可夜宁挑挑眉头却瞧的清楚,两炷香过去了,自家爷面前的兵书,一页都没有翻。
夜宁虽不看好这门婚事,也不知道自家爷为何应下这门婚事,但事已至此,他也只好提醒道:“爷,吉时快到了。”
“嗯。”
上头慢慢的应了一声,似是心不在焉。
夜宁心想,自家爷做事自有道理。全帝京的人都知道月公主心仪之人是丞相之子,这婚事,当真是委屈了他家爷。
不放在心上,也是情有可原。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很快,嘎吱一声,门应声而响,进来的,是夜安。
“主子。”
案前的男人终于缓缓抬头:“找到了?”
“是。”夜安双手奉上一个狭长木匣,规规矩矩的上前:“八百里加急,但总算是赶上了。”
夜宁好奇的踮脚想去看,那木盒被夜安缓缓打开,一对儿羊脂玉鸽血金累丝鸳鸯步摇赫然出现在眼前。
夜宁认得这对步摇,微微睁大了眼。
“呈上来吧。”霍斐渊终于站起身来。
夜安将东西递上,霍斐渊向来不为所动的眼中终于出现了一丝涟漪,他将木匣合上,总算是看向了那喜服。
“更衣,进宫。”
永宁侯府出发的同时,丞相府的人却是陷入了巨大的焦急和迷惘之中。
盛荣似乎已经猜到了些什么,而刘氏却还似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安儿人呢?大婚又是什么情况?”
今日一大早,非但没有等到盛时安回来,却等来了宫中禁军的暗中监视。
以及,月公主大婚照常举行的消息。
亏得刘氏还着了盛装,此刻发髻被她晃荡的有些歪了,却好似也没有补妆的必要了。
“等他回来,我必要打折他的腿!”盛荣狠狠的将茶盏拍在了桌上。
刘氏上前:“你这会儿发火有什么用啊?想想办法啊,要不咱们一起进宫去看看吧!”
“看什么看,看什么看啊?”盛荣好歹一朝丞相,此刻自然是明白了乾元帝的意思。
他的儿子拂了公主的面子,乾元帝就要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狠狠扇他的脸。
偏盛荣,是半点理由都不占。
这些年月公主的偏袒,不仅让儿子和妻子,包括他自己,又何尝不是有些飘飘然。
谁知自己的不孝子一朝闯祸,直接将这恩宠,彻底打翻了天。
丞相府众人焦急万分的时候,乾元帝终于打算给他们一个痛快,宫中来了小太监传话,盛荣和刘氏立马就迎了出去。
“公公,这到底……”
传话的小太监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内侍,论起往日,哪个内侍太监不给丞相府几分薄面,可如今这小太监却也只是冷冷奉命道:“丞相大人不必再等,今日,公主的凤轿不会到丞相府来。”
盛荣汗如雨下:“这、这当是何情况?”
那小太监默默的翻了个白眼,实话实话:“这话怕要问问丞相大人自己了,皇上说,贵公子都未曾现身公主府迎亲,何来公主巴巴上赶着的道理?”
盛荣觉得自己的腿都要站不稳了。
“皇上说的是……”
“那……等犬子归来,臣必当携全家去公主府给公主致歉,臣一定好好管教犬子,诸如此类的事情,定——”
“大人免了。”
“大人莫不是糊涂了,今日,是公主大婚,从此以后盛公子对公主来说就是外男,哪有相见之礼?还望丞相大人,教导令郎,切记规矩。”
话音刚落,盛荣和一直站在后头的刘氏都呆住了。
那太监传话结束便要转身离去,刘氏却再也按捺不住,冲上前去:“你胡说八道,月公主是要与我安儿大婚,什么、什么外男?”
那小太监回头,无比同情的看了她一眼。
这有时候被猪油蒙了心的人就是这样,比猪都还不如!
盛荣捂了刘氏的嘴,往屋里拉去,丞相府所有的下人皆哆嗦伏地,不敢发出一丝响动。
盛荣心中自然气急,但眼下却还算能稳住理智,丢了月公主的婚事自然可惜,可要再不识好歹,自己这身官袍怕也是保不住了!!
这已经是乾元帝,最后的警告。
夫妇两狼狈的回了房,浑身湿透,一个是后怕,一个是气急,盛荣终于沉下脸,给了刘氏一个巴掌。
“你给我冷静些!听好了!”
刘氏捂住脸颊,愣住了。
……
“娘娘、公主,霍公子,已经到了。”
宋希月握着姜皇后的手一紧,紧张之意明显。
姜皇后轻轻拍了拍自己女儿的手:“现在后悔,也可以。”
宋希月抿了抿唇,淡淡一笑,“那月儿就真成了百官口中的娇蛮任性至极了。”
姜皇后脸色沉了沉:“那群老东西,也配?”
宋希月笑道:“母后不必生气,月儿只是玩笑,月儿不后悔,母后替月儿盖上盖头吧。”
姜皇后目光重新变得柔和:“好~”
盖头缓缓盖上的瞬间,宋希月的眼角终究是滑落了一滴泪。
不过很快,便被一阵风,给轻轻拂去了。
姜皇后牵着宋希月,缓缓走出了大殿。霍斐渊此刻身躯笔直,目不斜视的站在大殿门口,毕恭毕敬:“臣,参见娘娘,公主——”
姜皇后上下打量自己这个突然被“换”掉的女婿,竟突然觉得比盛时安顺眼不少,只是她从前甚少关注过霍家,但乾元帝倒是力保说他人品不错,姜皇后便笑了笑:“霍大人这倒是过分客气了……”
宋希月疑惑的歪了歪脑袋,但她头上盖着盖头,瞧不见外头的一切。
霍斐渊笑了笑:“微臣礼数,自当如此。”
姜皇后满意的点了点头,牵着宋希月的手走了过去,站定:“那既然如此,本宫便将月儿交给你了,大人可要记得,那日在养心殿的承诺。”
宋希月不知什么承诺,更是疑惑的抿抿唇,可下一瞬,霍斐渊几乎是没有犹豫的道:“娘娘放心。”
姜皇后握着宋希月的小手递了上去,霍斐渊此刻才挪了眼神到她的身上。
这白嫩细致的小手染了蔻丹,越发趁得皮肤耀白,纤细无骨,让霍斐渊的眸色暗了暗。
片刻,他终是伸出了手,握了上去。
第7章 掌上月 礼成
霍斐渊握住这只手后,顿了片刻,小姑娘的手细腻柔软到不像话,似乎他稍稍用力就能轻易捏化一般。
让人小心翼翼不敢使一点儿劲。
宋希月也察觉到了。
她虽喜欢盛时安,两人却是没有真正拉过手的,她从不知道男人的手是这样的大,这样的结实,还硬邦邦的。
不过说实话,比起扶着宫女的手,有安全感多了。
霍斐渊就这样拉着她,两人一道从公主府出发,朝坤宁宫去了。
历代皇上皇后大婚皆在坤宁宫举办大典,公主出嫁原本也不应该是这样的规制,可谁叫是月公主呢,一切不应当都变成了理所应当。
漫长的红毯从宫廊一直铺到了坤宁宫的大门口,当霍斐渊牵着宋希月的手踏上第一个台阶的时候,所有的鼓乐队齐声奏乐,场面恢弘。
这场大婚,着实令帝京震撼。
文武百官齐齐叩首:“恭贺皇上,恭贺公主——”
宋希月掌心微微冒出了汗,是紧张的。
霍斐渊目光微斜,握着她的手稍稍用力了些,好似是为了缓解她紧张的情绪。
一步一步,都走的踏实又缓慢。
宋希月原本以为,人群中会有质疑声,毕竟她和盛时安的婚约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定下,如今在这样重要的时刻突然换了人,怎么可能没有人暗中嘲笑她。
可意外的是,并没有。准确的说,至少明面上没有。
她不知道的是,她随口说出去的一句话,背后由乾元帝和霍家这两日做了多少工夫。
至少在乾元帝和霍家的活动下,今日,没有人敢说一句闲话,也没有人敢当着她的面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一切都很顺利。
顺利到似乎这场大婚原本就是为他们准备的,所有的祝福都是真心的。
人群中有人忍不住抬眼去看,被霍斐渊一个锋利的眼神扫过去,那人便动也不敢动了。
待霍斐渊牵着她的手,走到乾元帝面前的时候,宋希月手心已经一片黏腻了。
霍斐渊不动声色的牵了牵唇。
啧,怎么紧张成这样,一点儿也不像那日闯到他面前豁出去的样子。
乾元帝面前的太监总管黄德才上前宣读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之月公主淑慎性成,雍和粹纯,性行温良,克娴内则,淑德含章。永宁侯府大公子霍斐渊贵而能俭,无怠遵循,克佐壶仪,轨度端和,特赐佳姻,钦此——”
霍斐渊牵着宋希月同时跪了下去:“谢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