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部的官员急得满头大汗,这胡狄人没法劝,总得劝劝燕少将军吧,可几个主事都上去劝了,这燕少将军就是一步也不动。
礼部的陈尚书没办法了,只能自己亲自上阵。
“燕少将军,你看这赔偿的银两也给了,也请了郎中来看诊,要么,先让使臣的队伍过去?”陈尚书一把年纪了,却要向个年轻人低声下气,心里也是难受得紧。可谁让人家一身武艺又是个不管不顾的呢?
燕远看都没看陈尚书一眼,他就盯着前面胡狄人的马车,朗声道:“不管是谁,来了我大乾的京城,就要守我大乾的规矩礼节,撞了人就要道歉,难不成因为是胡狄人就不需要承担责任了吗?况且那银两是他们出的吗?不是你们礼部出的吗?礼部出的银两还不是大乾的银两?”
少年将军意气风发,几句话中气十足掷地有声,周围的百姓们原本就心存不平,听了这话,更是被激起了斗志,纷纷应和。
“燕少将军说得对!咱们大乾是礼仪之邦,外族人来了总也要守礼吧?”
“没有撞了人不道歉的道理!”
“就是,才刚进城门就如此嚣张,看不出一点友好来!”
“就该如燕少将军所说,道歉!”
陈尚书听着周围的话,气得要七窍冒烟,这群愚民,不知大势,简直胡闹。
“燕少将军,老臣身为礼部尚书,乃是奉圣上之命前来迎接友邦的使臣,难不成燕少将军真的要在此将人堵住,直到晚上吗?”
劝说不成,这陈尚书开始抬出资历,抬出圣上。
只是燕远要怕这些,他今日根本就不会在听说了巡城司的事后,向池将军请命带队过来了。
那些文官没上过战场,不知道胡狄人啥样,他不怪他们,可他是断不会让步的。
悠儿早就说过,胡狄人是狼子野心,他们看似和谈,背后还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如今刚到京城就要大乾让步,日后还了得?
燕远就像没听见陈尚书的话似的,动都不动一步,手中的银枪握得更紧,在薄薄的天光下反射着寒冷的光。
另一边的几个礼部的臣子中,有人看不下去了。
“燕少将军口口声声说着‘礼’,殊不知自己才是最没有遵守礼节的。”
一个年轻士子模样的人走了出来,瞧官服当也是个主事。
这声音有点熟悉,燕远转过视线看了过去。还真是个熟人,以前不认识,可上次见了,燕远可是把这人记得死死的。
定国公府的罗清泊嘛,上次在酒馆里,不就是这个人一直盯着悠儿看?
罗清泊本就认为大乾胡狄应当议和,日后和平相处有利两国百姓,如今眼见燕远如此行事,焉能不恼?
他语气严肃几分,比上次酒馆中瞧着,倒多了些文人骨气:“燕少将军如今街中拦路,难道就是大乾的待客之道吗?”
陈尚书是个老头子,燕远还存了几分尊敬,可罗清泊是同辈,他自然是一点不想给这人面子。
于是燕远看都没看他,冷笑了一声道:“罗主事,你是大乾人还是胡狄人啊?你怎么向着胡狄人说话呢?”
这话一出,百姓们哄堂大笑,本是一句普通的话,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让燕少将军说出来,便阴阳怪气的,听着滑稽极了。
罗清泊是个书生,哪里跟这般说话方式的武将沟通过,一下子连自己要说什么都忘了,只觉得满脸火烧似的。
他自然是大乾人,他自然一心为了大乾,可燕远这钻漏洞的话他又怎么回复都不对,一时间他人站在那,看着倒是几分窘迫,非但没劝了燕远,还把自己绕进去了。
这一来一回的,看热闹的百姓越发觉得燕少将军有理,就该让那些胡狄人道歉,一时间群情激愤,隐隐的礼部的陈尚书都要控制不住形势了。
终于,那始终关着门的胡狄马车开了门,里面坐着的人的声音传了出来。
“多年不见,燕少将军还是好神气。”
他分明应该是胡狄人,可一口大乾的官话却几乎没有任何口音。
燕远的神情顿时冷了下来,看向那马车的目光也全然不似他平时那般单纯热烈,反而像是看不透的幽深寒潭。
说话的是淳于鹰,胡狄的王子,也是最有可能成为下一任胡狄王的人。
“淳于王子终于打算下来道歉了吗?”燕远冷声。
马车里看不甚清样子的胡狄王子淳于鹰哈哈大笑:“燕少将军拦路在先,却要我等道歉,这就是大乾的待客之道吗?”
对方强词夺理,燕远也并不恼,他就提着那一柄银枪,稳稳地站在那里。
“淳于王子贵人多忘事,才撞了这位老者,还没走远呢,就不记得了。不记得也没关系,我来提醒你。”
那陈尚书看着两个年轻人针锋相对,唬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他陪着笑脸,上前去同几个胡狄使臣道:“此事乃是我们招待不周,还请诸位海涵,给老朽些时间,老朽这就处理。”
燕远实在看不下去这位老尚书的做派,他看了一眼身边的展墨,展墨会意,两步上前一把将陈尚书拽了开来。
陈尚书年纪大了,又是文官,哪里是展墨的对手?没有一点挣扎的就被“扔”到了一边。
马车里的淳于鹰神色冷了冷:“燕少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燕远甩了甩银枪,又往前逼近两步:“为我大乾百姓讨个公道罢了,不过是一句道歉而已,狗还知道摇两下尾巴呢,淳于王子不会吗?”
“大乾人,休得无理!”胡狄使臣里,大约是淳于鹰护卫的人一下恼了,指着燕远就冲出来,果真一副要打架的架势。
燕远却不怒反笑:“你着急什么,我说狗呢,你是狗吗?”
那胡狄人虽然大乾官话说得有口音,但听还是能听懂的,一听燕远这么说,哪里还肯让,抡着拳头就冲了上来。
这一下可好了,燕远是有血性的,天风营带出来这些人又几乎都是出自他手底下,个个都以英勇善战为荣,眼看着胡狄人冲上来,岂有坐以待毙的道理?
于是燕远提枪迎敌,后面天风营的将士也冲上前去一步不让。
这边都冲上去了,那胡狄人又哪里肯吃亏?虽说出使的队伍人没有多少,但来的许多都是胡狄勇士,这边上了,那边自然也都纷纷抄家伙冲上来。
陈尚书在里面是谁也拦不住,若不是罗清泊眼疾手快将他扶出来,只怕他险些成了刀下亡魂。
这样一打可不得了了,胡狄的使臣和天风营的将士,瞬间就已战成了一团。
两边都不伤人性命,都不给对方留把柄,可却都卡着那条线下最重的手,誓要打得对方下不了床,一群人扭打在一起,又有围观的百姓一浪接着一浪拱火凑热闹,一时间整个朱雀大街上人潮涌动,倒要比元宵看花灯还热闹。
可怜林谦好端端一个皇子,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呢,忽然人潮就推涌着往前挤。他被夹杂在里头,越发后悔为了看热闹,没带一队禁军出来。
早知道就不该偷溜出宫,现在可好,竟然生生被人群推着往前走了。
不过林谦也没想到,竟是这样被推着,真让他挤进前面去了。他从人群里朝当中张望,燕远正和一个胡狄武士打得不可开交。
那胡狄武士使了一把大刀,刀上还有几个环,甩起来哗啦啦地响,甚是骇人,可燕远的一柄银枪却一点不让。
以点带面,以柔克刚,那一柄银枪在燕远手中可进可退,可攻可守,他今日着了一身白衣银甲,此刻倒像与手中的枪融为一体一般。
胡狄武士挥着大刀看起来威风凛凛,不仅没讨到一点好处,反而被燕远戳中了痛点,渐落下风。
随着燕少将军愈战愈勇,那些大着胆子围观的百姓也越发亢奋。
不少人趁乱推搡胡狄人,更有许多人大声呐喊助威,场面越发不可控制,连胡狄的马车都被迫往后退了几步。
林谦是来看热闹的,却没想到能看这么大一个热闹!
他彻底惊呆了,眼见着在燕远的进攻下,那个胡狄使臣越来越退,都快退到他家王子的马车里了,他觉得这样不行,也想起了自己妹妹的叮嘱,连忙在人群里大喊。
“停手,都停手!本殿是二皇子!都给本殿停手!”
一开始群情激愤,根本没人理他,还是多亏展墨听见了,连忙朝着燕远喊:“少将军,二皇子来了,二皇子来了!”
这般喊了几声,又兼燕远那里一枪挑飞了那个胡狄武士的刀,以银枪直指他的喉咙,两边这才停了下来。
林谦终于有些狼狈地从人群里挤出来了,他整整自己衣服,摆出一副皇子的样子来。
“打也打了,闹也闹了,差不多了。”他一边说一边朝燕远挤眉弄眼。
可燕远一心维护大乾的百姓,都到这个地步,怎肯再让?
“他们撞了人,理应道歉。”
林谦这一路挤进来,也弄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是大乾的皇子,自然也向着大乾的百姓,只是胡狄人这事,正如林悠找他时所说,不一定牵扯着什么,燕远身份特殊,不宜纠缠过深。
于是他便朝着马车道:“淳于王子远道而来,大乾自然欢迎,只是既撞了百姓,道歉也是人之常情,本殿看不妨各让一步,这看病的银两便不用胡狄赔偿了,只需同这位老者道个歉,就算此事过去了。”
这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
虽说本来安排的是晚宴,如今时辰尚早,可胡狄人一直卡在南城门,也不像回事,林谦虽然不靠谱,但还是晓得轻重的,再任事情发展下去,到了父皇那,就算燕远没错,也逃不过言官之口。
打了这么一回,马车里的淳于鹰显然心情也不是很好。
他好一会没说话,半晌,才从车里扔出一块细长的金条来。
那金条砸在地上,滚了两下,滚到了林谦脚边。
“我胡狄还不至于赔不起这些。”马车里传来淳于鹰的声音。
事已至此,这就已经算是道歉了。
燕远提着银枪就要一枪取了那个胡狄武士的性命,林谦连忙抬手拉住了他。
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有些东西,要缓缓图之,今日打这一场,让那些胡狄来的一进京城就个个挂彩,已经是够出格的事了。
林谦身边的小太监见了林谦的眼色,连忙上前来,将那金块捡了,塞到了那位老者手中。
燕远知道一位受伤的老者带着这东西不安全,于是便招手让两个天风营的士兵护送他去医馆,这才在林谦的招呼下,走到了路边。
路虽然让开了,但那些进城的胡狄人此时看起来却再没有刚到京城时那般神气。
他们几乎每个人脸上都在方才打斗时留下青紫的痕迹,有人衣裳还破了,有人受了伤,还流着血,有人伤了腿,走路一瘸一拐的。
瞧着他们的滑稽模样,围观的百姓虽不敢走近,可远远的嘲笑却是一点不加掩饰。
马车里的淳于鹰攥紧了拳头,才一过这片被百姓围着的地方,那一队人马就莫名加速,灰溜溜地走了。
礼部的陈尚书官帽也歪了,身上也不知哪沾的土,慌忙地跟在后头,瞧着就更滑稽了,相较之下,站在那里的燕远明明受了些伤,可却清风朗月一般,不见一点狼狈。
围观的百姓里也有年轻姑娘,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处窃窃私语。
“怪道人家都传,‘好女不嫁有情郎,盖许司空与燕商’,这里头说的燕少将军原来是这般模样……”
“整个京城又能寻到几个这般勇敢的男子呢?”
“寻到了也不是你的,那得是什么样的人才能配得上呢。”还是有岁数的夫人清醒些,当即就说了大实话。
拉着燕远的林谦这会也顾不得在意那些可供打趣的话了,他早瞧见了顺着燕远手指滴下的血液。
“你的伤怎么样了?”
燕远看胡狄人走了,这才后知后觉,觉出一点痛来,他低头看了一眼,是胳膊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挨了一刀,伤口不深,不过见血了。
“一点小伤而已,算不得什么,回去清理清理上点药,明日就好了。”
“怪不得乐阳妹妹不放心,还好她找我让我来了,否则你难道真要跟那个淳于鹰打一架啊?”林谦一边嫌弃一边同他往回走。
“打一架又怎么了?那淳于鹰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两字还没出口,燕远反应过来些不对,“你刚刚说,是悠儿让你来的?”
林谦一副终于见到热闹的表情,狠狠地点了点头。
*
定宁宫里,林悠打了个喷嚏,吃了几口的午膳也吃不下去了。
“去瞧瞧小山回来了没?”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催青溪了。
青溪知道公主着急,连忙应下,刚要出门,外面小山着急地跑了进来。
“燕少将军和胡狄人在南城门前打起来了,幸而二皇子殿下去了,这会都散了,只是小的打听到,燕少将军好像受伤了!”
“什么?”林悠一下站了起来。
淳于鹰可不是什么好人,前世就是他带兵攻破京城,他从望月关一路打进来,烧杀抢掠的事可没少干,燕远同他打,若是受了伤……
青溪也急了,轻轻打了下小山:“到底怎么回事,快说!”
“小的没看见,是听人说的,只说两边混战成了一团,那些胡狄人都被咱们天风营的将士打得鼻青脸肿,还是打完了,大家才瞧见燕少将军流血了,这才知道他受伤了,说伤得也不重,这会已经回燕府了。”
“都流血了怎么能叫伤得不重?他是个不知轻重的,二皇兄也是个没头没尾的,他们两个人,什么重伤也得说成是不重了。”
林悠那午膳彻底不吃了,她忙让青溪更衣拿牌子,一刻也等不得,这就要出宫往燕府去。
胡狄人不是什么正义之辈,说是轻伤,谁知道他们的兵器有没有淬毒,有没有暗器呢?若是不谨慎处理,倘若发现中毒了如何是好?
这燕远,一点都不懂得保护好自己,怎么这么笨呢……
第27章 我会担心 因为,我也会担心,会害怕。……
燕老夫人也没想到乐阳公主会这么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