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历在一边应声:“那顾家也就是仗着淑妃膝下有二皇子罢了,如今妹妹在宫中抚养了三皇子殿下,咱们也不怕他们。”
罗向全冷笑了一声:“也就让他们跳这几日了, 胡狄王子有意和亲,这可是大事,倘若真的和亲了,三五年内是决计打不起来的。我看那顾摧还能嚣张到什么时候。”
“父亲,这消息要不要遣人送入宫中啊?”
罗向全想了想,点了点头:“如今贵妃抚养了三皇子,是该多知道些消息,提前做准备。这胡狄人野心不小,只怕圣上选个宗室女作公主,人家未必肯,还是要实打实的公主才行。宫里一共只有两位公主……”
罗历想想,大概明白了这意思,于是便道:“儿子这就遣人同娘娘说。”
*
景俪宫里,罗贵妃正坐在小摇篮边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哄着三皇子林诺。
立阳公主林思愤愤不平地搁下笔,站起身伸了一个懒腰:“终于抄完了,这纪欣犯的事,父皇因何也把我罚了?”
昨日夜里便是王德兴公公亲自送来了笔墨,说是父皇罚她抄三字经,那三字经都是多少年前开蒙时候学的东西,平白罚她做什么?可林思敢怒不敢言,还是抄了好些天,终于把那十遍抄完了。
罗秋荷冷笑了一声:“圣上这是提点你呢,瞧你整日里瞎出头。那纪欣的事何其危险?你偏要自作聪明,我拦都拦不住。”
林思撅撅嘴:“母妃,这事都过去了,那纪欣没有大用,把自己害到了帝陵,况且我这不是也没有大事嘛。”
罗秋荷瞪了她一眼:“这一次是侥幸逃过了,下次呢?你若还这样不过脑子做事,本宫都救不回来你。”
林思却是不信:“母妃如今身边有了三皇弟,又是贵妃,在这宫中谁能奈何?我有母妃在,自然不怕。”
罗秋荷打断她的话:“你瞧瞧你说的什么?殊不知多少人这会盯着景俪宫呢,你日后也收敛些,平白不要去招惹乐阳。”
“她?她一个没人管的孩子,母妃还怕她不成。”
罗秋荷神情严肃了些:“我总觉得这乐阳有些不一样了……”
林思却不以为意,她可听说了,这次胡狄人来的,是胡狄的王子呢,和亲的消息传得满城都是,这显然是那胡狄人在造势,到时林悠嫁去胡狄,才是真真的眼不见心不烦。
“母妃,那胡狄人不是要来了吗?听闻他们想要和亲,女儿瞧着,乐阳妹妹又是公主,又漂亮,又知礼,最是合适不过了,母妃不若在父皇面前提一提……”
“林思!”罗秋荷一生气,干脆叫了林思的名字。
林思吓了一跳,后面的话像是噎在了嗓子里:“母妃……”
“你怎么就不长长记性!”罗秋荷一根手指戳在林思脑门上,“圣上瞧着不管林悠,可这次呢?圣上可曾冤枉了她?不仅没有冤枉,连关押都是在奉贤殿里,你还看不出来吗?圣上即便没有多宠爱她,可也是拿她当正经女儿的。”
“那,那又如何……”
“还如何?本宫虽为贵妃,可并非林悠生母,本宫要是说出这话来,圣上那里不仅成不了,还要给自己揽上个善妒的名声。你怎么就那么蠢呢?”
林思委屈地撇撇嘴:“那母妃可有好办法吗?阖宫里就两个公主,母妃总不会是想让儿臣去和亲吧?儿臣才不要去北边蛮夷人的地方呢!”
也不知是不是母女二人争论的声音太大,吵醒了原本睡着的三皇子。
摇篮里的林诺,突然“张牙舞爪”地哭了起来。
罗秋荷正心烦着,极为嫌弃地看了一眼那个哭得不停的孩子,转而朝外面道:“奶娘呢,快瞧瞧小皇子怎么了?”
一直照顾林诺的奶娘战战兢兢地进来,将哭闹的小孩子抱走了,罗秋荷这才觉得耳根子清静了不少,能好好想事情了。
她于是便才接着同林思道:“这历来和亲,大多都是择宗室女,不过胡狄王子亲自前来也是少见,不知若挑选臣子家中的女儿封为公主他会不会同意。瞧你舅舅的意思,那些胡狄人大抵是端阳前后来,若是正与端阳节赶在一处,倒是有了由头,能与圣上提及两句。”
“母妃可是有了什么主意?”
罗秋荷可不想这么早就与这个咋咋呼呼的女儿说,便道:“你莫管这些,这几日你只管给我安心些,不要去人面前丢人现眼,若真是圣上下旨命你和亲,我也救不了你!”
“哦。”林思不情不愿地应了,只是在她心里,不愿坐以待毙的计划也渐渐显露出一个苗头来。
*
没过几天,宫城里便又传出了要在京城举办端阳宴的消息。
端阳节在大乾也是个极重要的节日,往年在京城的镜湖上,都要有赛龙舟的活动,往前几年,甚至有帝王亲临的盛况。
不过今年的端阳节却特殊,胡狄使臣入京的时候差不多定下了,正在端阳节的前一日,五月初四,礼部派人到城门迎接,圣上在宫中设一个小型晚宴接待,五月初五便招待胡狄的使臣一起往镜湖上,一面庆端阳,显示大乾待客之道,一面商谈此次和谈的细节。
林悠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定宁宫的寝宫里绣完小荷包的最后一针。
青溪和眠柳一唱一和地说了这事,像是外头说书先生似的,听得她直笑。
“殿下,这胡狄王子说是要和亲,还不知道到时候怎么选呢,现在派谁去和亲一点消息都没有,咱们可怎么准备呀?”青溪说完了近来的消息,担心地问道。
林悠将线剪了,满意地看着这个绣了柳叶并一双燕子的荷包,然后小心翼翼地将燕远那柄小剑拿出来,用绸帕子包了,装进了荷包里。
“准备什么?这么大的事自然要父皇来决定,我们做好自己的事便好。那胡狄人毕竟是异族,其背后不定有什么狼子野心,上回既已托天风营的池印将军之名说过这事,想必父皇比我们清楚。”
青溪瞧着林悠将荷包放好了,便问:“殿下日后要带着这个吗?”
林悠点点头,起身来走到大镜子面前试了试。
眠柳想着和亲的事,便道:“那端阳宴,奴婢听说选了不少世家女子都去,会不会,就是有意让那个胡狄人选个世家的姑娘啊?”
林悠面色冷了些,一张一向乖顺的小脸上难得却出现了几分隐忧:“无论是皇家的公主还是世家的女孩,谁都不该成为这联姻里的牺牲品。倘若是两情相悦,便是对方是胡狄人自然也无事,可倘若仅仅是为了谋算,那凭什么女孩子便要承受所有苦楚呢?”
眠柳不曾想过这样的问题,她听了公主的话,有些呆呆地站在原地。
林悠将荷包配在腰间戴好,这才转过身来看着青溪和眠柳:“你们需记住,我们大乾的女孩,没有谁是为了和亲而生的,那胡狄王子淳于鹰有他的目的,父皇自会去处理,但我们不该预设是谁要嫁去胡狄,更不该有世家女孩替公主出嫁的想法。”
青溪和眠柳垂下眼帘,恭顺地点了点头。
公主真的变了,虽然还是从前的样貌,但说话行止已不同曾经那个乖巧听话的公主一样了。
她们两个丫鬟说不清这样的变化到底是好是坏,但瞧着公主淡然稳重的目光,便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安了下来。
及至五月初四,终于到了胡狄使臣队伍预定要到来的日子。
一早上林悠就听闻礼部的那些官员到城门口去等着迎接,宫里头也是忙忙碌碌,明明预备的是晚宴,也不知为什么从大早就开始忙活了。
林悠遣了小山去打探消息,小山也是尽职尽责,隔一会就回来禀报一次。
一阵说是外头礼部的大人和户部的大人吵起来了,因为户部的大人嫌弃礼部的大人乱花了银子。
一阵说是礼部的大人又和巡城司的将领吵起来了,因为巡城司的将领嫌弃礼部的大人挡了百姓的路。
林悠听得直笑,虽说是风雨欲来,可今生淳于鹰要来,倒是比前世热闹不少。
直到听见了天风营的消息。
小山也不知从哪打听到的,说是因为礼部的大人挡了路那事,天风营的燕远少将军,领着一队兵士,二话不说把人都赶走了。
他们的理由也很简单,这胡狄人下午才到呢,礼部上午就把路封了,南城门通着京城的大道,百姓怎么走?还怎么进城?
众人都说巡城司没能赶走人,把自己厉害兄弟喊来了,整个南城门都是看热闹的,众人见着礼部灰溜溜地让道,都夸燕少将军年少英才,是为百姓考虑的好人。
林悠起先听着还觉得有趣,越听却越觉出几分担忧来。
燕家地位特殊,燕老将军又是因为胡狄人战死沙场,如今胡狄的使臣要来,燕远本就是众人盯着。他这会帮着百姓赶走礼部占道的人,原本是没问题的,可正因他是燕远,落在有心人眼中,只怕倒要牵涉到是他的私人恩怨上来。
父皇虽体恤燕家,可到底多疑,得想个办法帮他才行。
林悠于是也不在屋里闷着了,她立时唤来青溪眠柳,换了衣裳便往贤妃的沐芳宫去。
林谦果然正在沐芳宫里练射箭呢。
贤妃娘娘性子豪爽,不同其他姑娘一般多爱刺绣文墨,她最爱射箭,在沐芳宫里修了一个小靶场,因而林谦也耳濡目染,虽然做什么都不太上心,但这位二皇子的箭术却是几乎无人能出其右。
一听说是乐阳妹妹来了,林谦擦了把汗便从靶场上跑回来了。
“乐阳妹妹!今日怎么得闲过来了?母妃正前日里还说许久不见了,让我去瞧瞧你呢?有什么事跟二哥说,是不是燕远那小子又欺负你了?”
林谦倒豆子似地劈里啪啦地说了一大堆,问题太多,林悠都不知道该从哪个开始回答了。
贤妃娘娘抬手拍在他肩上:“就你会说,快喝些水吧。”
林谦拿起杯子来连下了三杯才解了渴,只是问题不能停下:“这几日歇得好吗?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找事了吧?”
自己这个二哥一向天不怕地不怕,林悠连忙摇摇头:“歇得甚好,劳二皇兄担忧。不过今日贸然来寻娘娘和二皇兄,倒当真有件事。”
“什么事?是好玩的事吗?”一说起有事,林谦眼睛都亮了。
自打上回纪欣的事了了,他就被父皇罚跟着大哥听先生讲课,可无聊死了。要不是胡狄人来,只怕还要让他接着听呢,他都闷了许久了,只等事上门了。
林悠便将南城门的事都说与了贤妃与林谦,末了接着道:“乐阳今日来,便是想请二皇兄出面劝劝燕远,此事虽要为百姓考虑,但他若因此受人忌惮,也并非我所愿见。只是不知二皇兄……”
林悠那“愿不愿意”还没问出口呢,便听林谦道:“放心吧乐阳妹妹,此事包在我身上。”
林谦可高兴坏了,这好几天了,燕远把自己憋在天风营里,不知道憋什么呢,他正想不出找什么理由看热闹了,这可好,乐阳妹妹亲自发了话,他岂有不去的道理?
燕远那个臭小子还装呢?连大哥都开始怀疑他对乐阳妹妹有心思,如今胡狄人都来了,看他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贤妃司空瑛一看林谦那表情就知道自己这儿子干不出啥好事来,只是林悠所说也不无道理。当年她还未进宫时,司空家与燕家的长辈之间也是好友,自然也不愿看着燕远卷入什么风波中,于是便也默认了林谦那点小九九,没有戳穿他。
林谦也不拖拉,得了这个信,收拾收拾就准备出宫了。
他原是去看热闹的,还准备了些揶揄燕远的话,一路上想着怎么取笑取笑这个好兄弟,却不想,乘着马车还没到南城门呢,就被拥挤的人群给截住了。
林谦瞧着好些人都往那边去,一时间自己心里也没底了,连忙派人去打探。他身边的小太监也没见过这阵仗,跑前面打听了,再回来禀报,险些摔个四脚朝天。
“出什么事了你这么急?”林谦掀着马车帘子问。
那小太监慌得说话都磕巴了:“殿殿下,不好了……燕,燕少将军好像要跟胡狄人打起来了!”
“啊?”
南城门前,围聚的百姓越来越多,却都默契地在中间围出一个圈来。
圈里一边站着天风营的士兵,另一边是几个发型与大乾人迥异的壮汉,边上还有一位老人,正坐在地上,有个郎中模样的人,瞧着才赶过来,正给他看腿。
天风营的燕少将军手执银枪,站在朱雀大街的正中央,将胡狄人进城的路挡了十足十,旁边礼部几个文官,上去劝也不是,不上去劝也不是,急得派人回宫里报信,可百姓看热闹将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报信的人还不知道挤没挤出去呢。
林谦还在外围,马车走不了,只能自己往里挤,也不知道里头是什么情况,只能一边往里一边打听来龙去脉。
这事说简单倒也简单。
原是胡狄的使臣走得快,队伍提前到了京城外,正是按约定从南城门入城。
礼部的官员设了阵仗迎接,原是开辟出道路来的,不过是在天风营的要求下缩减了些许,留出了让百姓通行的地方。
结果这胡狄队伍也是奇怪,正正一条大路,也不知是怎么走的,偏偏那马车就撞上了旁边的行人。
被撞倒的是一位老者,马车擦着他的身子过去,不仅让他人摔了,瞧样子大抵是把腿撞断了。
若是以往,胡狄来的使臣,又或者别的什么达官贵族的马车把普通百姓撞了,最多扔点银子便是扬长而去,有那过分的,甚至银子都不扔,马车不停就走了。
百姓也控告无门,只能自认倒霉。
可今日却正好碰见燕远在这。他本就看不惯礼部为了什么胡狄使臣搞这些没用东西,如今胡狄人又撞了大乾的百姓,他怎么可能坐视不管?
燕远当即便拦下了胡狄人的队伍,他的要求也简单,就是要胡狄人给那被撞的老者道歉。
胡狄人自认远道而来是尊贵的客人,领头的又是胡狄王子淳于鹰,哪里肯给一个大乾的平头百姓道歉?
他们不道歉,燕远不让步,于是两边就在朱雀大街上对峙着,越来越多的百姓就也聚过来看。
胡狄人前些年在望月关一带与大乾将士打了那么多仗,怎能没听过镇北军的名号?他们都知道这个燕远就是当年镇北将军的嫡孙,故而见对方一杆银枪拦路,也没人敢贸然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