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果然没有再追究,只是摆摆手道:“朕也累了,你们早些走吧。”
四个年轻人当然行礼,乖乖地从殿内退了出来。
王德兴看着他们几人退出去了,这才笑着朝乾嘉帝道:“圣上隆恩,三位殿下比之从前越发优秀,连燕少将军,也要英武不少。”
乾嘉帝林慎不理会他这拍马屁的话,靠在椅背上道:“燕家这孩子倒是颇肖起祖父,日后也定是一员猛将,只是偏偏动心在悠儿身上,倒要看看他能撑到什么时候。”
王德兴不解:“圣上中意燕少将军,不妨赐婚,乐阳公主殿下聪明懂事,老奴听闻燕老夫人也是极喜欢的,这对燕家也是荣耀之事,想必他们也该满心欢喜。”
林慎摇头:“这可不对,那燕家从燕老将军起就是忠勇世家,这小子心思还在沙场上呢,朕若贸然下旨,才恐是害他们呀。”
王德兴若有所思,不一时,又想起了什么,忙道:“哎呦,老奴险些忘了,礼部的陈尚书方才来了,说有胡狄人的消息禀报,问圣上意思,因方才还在审案,便令他偏厅候着了。”
“让他进来吧。”林慎按了按额头,说道。
*
日头西斜,霞光映在西边的天空之上,甚是好看。
宫城中楼阁广殿的影子都被拉长了,宫墙也被染上一层好看的烟紫,瞧着甚是温和。
林悠一行四人,难得地竟然一路沉默着走到了朝晖门,到这里,林悠便要和他们分开,从另外一条路回定宁宫。
朝晖门前不远转弯的路口,林谦抬手推了一把燕远,将他推到了自己妹妹身边,而后拉着大皇子林谚就走。
“有什么话赶紧说,要不宫门等会可落锁了。”林谦一边拉着林谚走,一边朝燕远眨眼。
可怜林谚最是知礼守规矩,才刚想劝说燕远林悠在此见面多少有些不合适,人都被林谦扯出好几步去了。
林谦的一套歪理最是霸道,林谚的话没出口,他就开始堵了:“地方修好了就是给人站着说话用的,大哥也莫说什么男女这那的,你宫里那些宫女不照样做活?都是男的女的,大哥你要把她们撵走不成?”
林谚就这么被强行拉走了。
于是燕远终于有了片刻的可以与林悠说话的机会。
这两日都想着怎么破了这个案子,攒了好多话,都想一股脑说给她听,可真到了能开口的时候,却又怎么都张不开嘴了。
燕远站在那里,看到暮色里的林悠像是身披云霞的仙子一般静静立着,只觉心跳得越来越快,比在养心殿中时还快,原本就说不出话,这下可好,更说不出了。
林悠也瞧着他,见他傻乎乎的话也不说,不禁浅笑了一下:“怎么不说话呢?”
“我……”燕远也跟着笑了一下,“你这两日过得可好?”
他问完了,又觉得问得实在不像回事,赶紧又自己回答:“我真是糊涂了,哪里能好?那奉贤殿想必怎么也不如你的定宁宫舒服。如今没事了,可以好好歇歇。”
“我,我是有话要跟你说的。”他眼里带着急切,可偏生说话磕磕绊绊的,那样子倒有几分笨拙,让林悠瞧着,不自觉又笑了出来。
她一笑,燕远就更紧张了:“是很重要的话!”
林悠便很配合地问他:“不知道燕少将军有什么重要的话,要同我说呢?”
“我……我……”他“我”了半天,最后干脆下定决心,从自己衣裳里揪出一个木头小剑来。
那小剑瞧着颜色已经多年了,但却被保护得好好的,以一根绳子挂在燕远脖子上。
林悠知道那个东西,那是小时候燕远的父亲送给他的,是他很珍贵的东西,从没见他取下来过,连前世的最后,他领兵出发去北疆,也是戴在脖子上的。
她惊讶于燕远将这东西从衣裳里拿出来,却不想,让她更为惊讶的还在后头。
下一瞬,燕远便将那小剑拿了下来,竟是拉过她的手,一刻也没犹豫地放进了她的掌心里。
第25章 胡狄远客 有没有人告诉你,你害羞的时……
天边云霞的光芒洒了一点在那小剑之上,木头的色泽便瞧着添了几分暖意。
林悠望着自己手中的那柄小剑,一时间百感交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好。
“我把它交给你了。”燕远略有些着急的声音响在身边,“我不知道究竟该怎么说这件事,可我是立誓要去北疆的。当年望月关大胜,我祖父我父亲,甚至我兄长,他们却都没有回来,我没法不怀疑,更没法不查。”
林悠抬眼看向他,他的身量已经很高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从小练武,站在那里瞧着更为挺拔,霞光辉映在他额头鬓角,将他束起的乌发镀上一层似温柔却又坚硬的颜色。
他的目光在那柄小剑上,似乎也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才能将接下来的话说下去。
“我们燕家的男儿,自当沙场御敌,不该有半分退却的道理。为大乾而战,也是我祖父和父亲的教导。我当年曾与兄长约定,要一同将胡狄拒于关外,如今兄长埋骨青山,我便要连他的一起做到。”
“悠儿,”他终于抬起头来看向林悠,“我没法离开天风营,更会在将来的某一日需要我的时候,立刻动身前往代州,我没有办法看着北疆形势变化,我没有办法不去想四年前望月关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段日子,我一直想这件事,一直想一直想,我不想你误会我,可我有时又觉得,这不过都是我的选择,因何要将你牵扯进来?我燕远身上没什么值当的东西,只有这个小剑,是我父亲送我的,小时候你也见过,我今日就将它送到你手上,我若从代州回来,这东西便还能见到,我若是背信弃义,没能护着你,你便随意处置,哪怕一把火烧了也好。”
“你胡说什么……”林悠一急,险些抬手去捂他的嘴。
燕远见她目光盈盈,心里猛地一跳,后知后觉自己好像失言了,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这是我最重要的东西,我愿把它交给你,你来保管,你若是不开心了,拿它威胁我都行,让我做什么都行。”
林悠看着他那急切地想要解释的模样,突又破涕而笑。
“燕远,你这是在向我解释吗?为什么要向我解释呢?”
她擦了擦方才险些涌出来的泪,眨着眼睛盯着燕远看。
燕远对上她的目光,只觉那一瞬之间,大脑就是一片空白,连想说什么都忘了。
“我,我……”
林悠轻笑出声,瞧着他耳朵都红了,便也不逗他了,拿着小剑的那只手手指弯曲,便将那柄小剑包在了掌心里。
“这个东西我收下了,你需记得,这是你向大乾的公主立下的誓言,将来无论你去了哪,查什么案子,只要查清了,就必须得回到她身边。”
就是那霞光铺满整个宫城的时候,她想通了。
她重生一世,本就是为了不让前世的悲剧重演,她要守护她的少将军,可她的少将军也有自己必须要去做的事,她护惜他的性命,却不是要将他变成被困在笼中的鹰。
既是鹰,就该到那长空之上,做最勇猛的猎手,不是只有将他绑在身边才能护着他的,便是前世他的棺椁突然回京,不也疑点重重吗?
不过是走一条也许困难些的路罢了,他那么珍贵的小剑都交到了她的手中,她也不该惧怕,更不该退缩。
她的燕远,就该是军阵之前领兵杀敌的将军。
“悠儿……”燕远有些呆呆地望着面前的小公主。
她脸上是盈盈的笑意,在西边天空灿烂的云霞映衬下,更加美得如梦似幻。
那一刻,燕远只觉他再也不是艰难地独行于一条荆棘遍布的道路。有人信着他,支持着他,理解他,包容他。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一刻的感觉,就好像灵魂找到了可以依偎栖息的故乡,他好像不用说什么,他的小公主就已早早明白了他的心意。
林悠瞧着他痴痴的模样,终是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还看什么呢?再不走,宫门可真落锁了。”
燕远这才回了神,连忙道:“好,好,我听你的,这就走。”
他依依不舍地走出才一步去,又听见林悠的声音传来。
“燕远!”
“怎么?”他一瞬转过身去,仿佛是早已准备好了一般。
林悠向他走了两步,倾身一点点,在他耳边压低了声音道:“有没有人告诉你,你害羞的时候,耳朵会红红的?”
“什……什么?”燕远一个激灵,可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小公主早拿着他的小剑,提着裙子沿宫道跑远了。
已经暗下去了一些的霞光洒在她的背影上,恍惚像是让人看见了偷偷下凡的小仙子一般。
燕远兀自笑了一下,抬手揉了揉自己发烫的耳朵,这才赶忙离开了。
*
崇元门外,商沐风抱着胳膊站在宫道上等他。
太阳已经落山了,好看的晚霞也被夜色渐渐覆盖,西方的天空只余下一线橘红的光亮,宫城里眼瞧着也要上灯了。
“见过公主殿下了?”商沐风是问出来的,但显然,他很肯定答案。
燕远走过来,与他并排向宫外走去。
“纪欣被打发去了帝陵,当没人再敢烦悠儿了。”
“你这结论可下得早了些。”商沐风摇头。
“怎么了?”
“你还好意思问怎么了,你不管不顾地就跑去养心殿,满脑子都是乐阳公主,自然也不关心外头出了多大的事。”
“出事了?”燕远收敛了心思,看向商沐风。不过在养心殿一个下午而已,圣上也在,外面能出什么事?
商沐风看着远方渐渐晦暗的天空:“你入宫没多久,礼部就传出了消息,胡狄使臣的队伍过不了多久就要到了,领头的,是淳于鹰。”
“淳于鹰!”燕远的目光锋利了一瞬,这个名字他可是极熟悉。
淳于鹰是如今胡狄王的小儿子,但能力极为出众,上面几个哥哥不仅不如他,还被他的手段收拾得服服帖帖。胡狄王年纪也大了,这个淳于鹰大抵就是下一任胡狄王的人选。
当年燕远还在代州的时候,与淳于鹰见过一面,不过那时是在战场上,两边打得不可开交,虽见过,但这人长什么样子,燕远还真的不记得。
只记得他的武艺也还不错,在胡狄当也是个勇士。
“他胆子可真大,敢自己跑来京城。”
商沐风轻笑一声:“你还有空考虑他胆子大不大。”
燕远只觉得他话里有话,因而问道:“你好像有什么要说?”
商沐风看向他:“淳于鹰派人送了拜帖,帖子上写,胡狄有意与大乾和谈,他作为胡狄王子,愿娶大乾公主为妻,与大乾永结秦晋之好。”
“什么?”
*
定宁宫里,林悠险些失手把茶杯砸了。
“你可打听清楚了,真是这么传的?”
眠柳点头:“宫城一解禁,奴婢就去打听了,确实是这么说的,说是胡狄的王子自己提出来。殿下,这不就是和亲吗?”
林悠的心砰砰地跳,前世胡狄使臣前来,那淳于鹰可没来啊,难道自己重生,还能影响到远在北边的胡狄吗?
“那有消息说那些胡狄人什么时候来吗?”
眠柳想了想道:“什么时候有好几个说法,但大抵不离端午前后,离现在也没多少日子了。这镌文阁的案子才了了,胡狄人又要来,当真是一个赶着一个,都赶一块去了。”
到底是青溪更冷静些:“只说是淳于鹰来,也不见得就要我们公主和亲,还是先静观其变。奴婢今日晚些才听闻三皇子殿下交给罗贵妃娘娘抚养了,只怕还有的闹呢,咱们定宁宫一向避着她们,奴婢瞧着还是不要贸然出头。”
这个道理林悠自然也明白,胡狄的王子要来可不是小事,只怕过不了几日,后宫就也要有动静了。
*
已经入夜了,天风营里,展墨抱着自己的剑站在校场边打了个哈欠。
少将军也不知道怎么了,一从宫里回来就到校场上疯了一样练武,先是跟人打,后来又自己在那练,这都半夜了,怎么还不停呢?
场上的燕远,一杆银枪好像要刺破苍穹一般。
他满脑子都是日暮时商沐风说的话。
“你怎么就知那什么淳于鹰不会对乐阳公主动心思?那淳于鹰又不是看上谁就娶谁,他为了联姻而来,自当娶对自己最有利的。乐阳公主性格温顺,又是先皇后娘娘所出,你要是淳于鹰你娶哪个?”
第26章 各怀心思 一点都不懂得保护好自己,怎……
果然不过多久, 胡狄王子淳于鹰要携使臣前来大乾的消息就传了开去。
大乾与胡狄曾经打过多年,后来燕老将军将他们辇出望月关后,这四年两边都是相安无事, 甚至边境还有少许的贸易往来。
百姓们对两国之间关系的那些弯弯绕绕并不明白多少,他们只当个谈资来聊,有人觉得与胡狄议和能通贸易, 能赚银子,有人觉得胡狄都是野蛮人不值得来往, 两边也争得有来有回, 颇为热闹。
朝堂上便激烈多了, 因为天风营池将军的奏报消停了一段时间的文官们“卷土重来”, 为着“战和”二字又是唾沫星子横飞。
吵也吵不出个所以然来, 于是便有些人要动心思,出怪招。
定国公府里, 罗历将密信送给自己的父亲罗向全看,一边看一边说:“宁州那边的消息, 胡狄使臣的队伍约莫端阳节前后就到了,父亲看, 咱们接下来……”
罗向全才在朝堂上跟主战的臣子们吵过, 开口没回答先是大骂:“顾摧那家伙自打袭了他父亲的爵位越发猖狂,敢与老夫叫板了, 就知道撺掇圣上打打打,那打起来, 哪里有这般安稳日子?”
他一边说一边拆开密信,很快地看完将信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