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主与少将军——音书杳杳
时间:2021-10-16 10:17:16

  往事历历在目,他越想越是心惊,原地转了两步,他终于受不了了,冲出了书房。
  “都过去了,都过去了……都是些陈年旧事了,没事的没事的……”他念叨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往自己的卧房走去。
  *
  五月的末尾,钦天监择了日子,大乾与胡狄互市的文书也终于完成了最后的签署,林思出嫁的时间与胡狄人离开大乾的时间都定了下来,六部官员的忙碌分毫未减,又因多了和亲一事,连内宫也忙碌了起来。
  罗贵妃在经历了最初的悲痛之后,现在已经冷静了下来,又因为林思变得沉默寡言,她现在看到这个女儿便觉得失望,又觉得气愤不已。
  她强迫自己在景俪宫里忙碌起来,把更多的注意力转移到小皇子林诺的身上,如此方才避免了不少母女二人相看两厌的场面。
  整个后宫里最高兴的大概要数淑妃了。淑妃顾毓秀是大皇子的生母,虽然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可她实际与罗贵妃的关系算不上多好,见到罗贵妃也有像这般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的时候,心情好得不得了。
  她一个人在宫里无人分享,倒是频频召自己的侄女顾萱入宫来说话,一来二去的,连林悠的定宁宫都知道了消息。
  林悠想起前世顾萱与自己大皇兄的结局,不免一阵唏嘘。
  可她这时候还顾不得管顾萱与大皇兄的事情。
  胡狄使臣出发的前夜,已是月上当空,父皇却将她召去了养心殿。
  自打和胡狄人议和的事情定下来,父皇就非常忙碌,林悠也已多日不曾见过自己父亲了,此次再见,她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竟觉得父皇比之前几日都憔悴了不少。
  乾嘉帝林慎坐在案前,平静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好像是想从她身上看出些什么似的。
  林悠不太自然地理了理鬓发:“不知父皇夜里召儿臣前来,是有什么事情?”
  乾嘉帝容色严肃,看着她缓缓开口:“朕最后问你一次,当真不嫁给燕远吗?”
  林悠自打那日在北山行宫与燕远说了那些话后,便向自己父皇禀明了心中所想,她没有想到都过去了些时日,父皇还有此一问,愣了一下,才开口。
  “儿臣决定了,如今外敌环伺,不该耽于儿女私情,儿臣如此,燕远尤甚。和亲在即,儿臣也不想再为父皇平添烦扰。”
  林慎轻叹了一口气:“他在北山行宫的校场,宁愿受伤也不愿输给淳于鹰使你和亲,可见其用心,这样人,只怕再难寻到。”
  “燕远很好,可正因他很好,儿臣才不能因一己之私夺去他的理想。他心中所想,在战场,在守卫大乾安宁。儿臣既是大乾公主,没有道理因为心里有他,便强令他成为驸马。”
  “朕挑挑拣拣,本想为你和立阳都寻得佳婿,却不想竟落到今日这般结局。一个宁愿去和亲都不愿留在朕的身边,一个则是甘愿自己受委屈。”林慎苦笑。
  他身为帝王,自经历一番曲折登上帝位,几乎可以说算无遗策,可偏偏竟在两个女儿的婚事上都出现意外。
  虽然金鳞卫查出陷害林思的人是谁不过是时间问题,而林悠亦是自己想清楚,暂时不考虑婚事,但林慎还是觉得自己这个父亲当得可说是非常失败,尤其是在女儿这里。
  他分明将长子培养得很是不错,因何两个公主却是大相径庭?
  “父皇,这一切都是儿臣自己的决定,父皇操劳国事已是心力交瘁,儿臣亦不愿父皇再因儿臣之事烦忧。”
  林慎抬起头来,看着小女儿笑了一下:“悠儿,这决定做了,也许一时半会都没有合适的机会再行改变了。你当真不会后悔吗?”
  林悠许久不曾听父皇叫过自己“悠儿”这名字了,她心念微动,缓缓道:“儿臣今日的决定乃是认真想过的,那日北山行宫之中是此意,今日亦是此意。儿臣谢父皇关心。”
  林慎仿佛是重新认识了自己的这个小女儿一般,她看起来柔柔弱弱,可这几日里说出的话,无一不是坚定非常。
  看来还不是燕远那小子做驸马的时候啊。
  林慎心下叹气,他原本想着,几番试探下来,燕远当是能保护悠儿的好人选,却不想最后竟是悠儿自己改变了主意。
  也不知道燕远那小子是否还同之前一般,一心想着边疆御敌,若还是那样,倒果真如了他的愿。
  而此时,林慎猜测的燕远,正坐在天风营营帐外的空地上,满脸抑郁地擦着他的那杆银枪。
  远处展墨正领着商沐风走过来。
  “商公子,好几个晚上我们公子都是这样了,不会出什么问题吧?”展墨小声同商沐风说着。
  自打从北山行宫回来,他就觉得自家公子不是很正常。
  按理说这乐阳公主又不用去和亲,公子不该如此啊。即便是出了些意外,未能将淳于鹰的诡计都识破,可公子也是该加紧练兵,怎么就好像是丢了魂一般。
  商沐风远远看看燕远的样子,兀自摇摇头:“我去瞧瞧吧。”
  他朝展墨点了下头,接着朝燕远走过去。
  夏夜的风夹带着些许潮湿的气息,从这营帐外吹过,隐隐能听见不远处的几株大树发出声响。
  商沐风很是不见外地在燕远身边坐下,视线落在他的银枪上。
  “怎么不找我说话,改和你的银枪说话了?”
  燕远擦着银枪,头也不抬:“说什么?”
  商沐风轻笑了一声,无奈地叹了口气。
  从北山行宫回来这么些日子,连立阳公主出嫁的时日都已定了下来,为燕远和乐阳公主赐婚的圣旨却迟迟不来,很显然,是事情并未能如燕远所想的那样进行下去,多半,是宫里的小公主并不同意。
  他又看了那银枪一眼道:“你这银枪是不是有个名字叫孤星?”
  燕远手上的动作停了,偏过头看向他:“问这个做什么?”
  商沐风掩不住笑意:“你现在就像那天上一颗孤星,巴巴的想要等人家的回应,可人家压根不应你。”
  燕远顿了一下,抬手将那擦银枪的布子扔在地上:“商沐风你想打架吗?”
  商沐风连忙摆手:“我一介文官如何打得过你燕少将军?若不是展墨说你瞧着丢了魂一样,我可不来。”
  “你现在大可以赶紧走。”燕远没好气地说道。
  商沐风倒也不生气,缓缓道:“说点认真的,公主殿下是怎么跟你说的?”
  燕远的表情落寞下来,他的视线垂落在面前的土地上,在营帐前昏黄的灯下,显出多少有些不符合他平日模样的寂寞。
  “她说我该当天风营的少将军。”
  “殿下说得倒是不错。”
  “商沐风,你说,是不是我自作多情了?”
  商沐风有些新奇地看向燕远:“这倒不像你说出来的话。”
  “她是说得很有道理,可谁知道那是不是怕我伤心的推拒之语呢?”
  商沐风总算明白诗里说“只缘身在此山中”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了。
  大凡了解一点的,谁看不出乐阳公主和燕少将军的心思?偏偏这两人整日患得患失,好像没长眼睛似的。
  他支着下巴,歪头看向燕远,问道:“这里就只有你我,我有句正经话问你,你到底心里对乐阳公主殿下是怎样的?”
  燕远默了好一会,直到商沐风撑不住打了一个哈欠,他才道:“我也说不大清楚,总之我知道她不一样。我以前当她是好兄弟,当我们是因为奉贤殿的交情才那么要好。可我现在觉得,好像不只是那样。”
  饶是商沐风心里有些准备,听见那“好兄弟”三个字,还是没能忍住轻咳了一声。
  他于男女之事上兴趣缺缺,可也从没想过拿哪个姑娘当“兄弟”的,怪道从前乐阳公主与燕远赌气呢,燕远这脑子可能实在缺了根弦。
  “你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就赶紧回去歇着。”燕远嫌弃地看了商沐风一眼。
  商沐风轻挑眉梢:“所以你现在不只当乐阳公主是‘好兄弟’,还当她是什么?”
  燕远思及那日二人在北山行宫说过的话,不免又觉得那股热血上涌。他不愿在商沐风面前表露出什么,便把头扭向另外一边,假装看天。
  “总之是特别的人,我不想让她出任何意外。我也想过了,我做驸马,也一样能去代州,不过就是要以幕后军师的身份去罢了。只不过,悠儿她……”
  “也许是我多想了吧。”燕远轻叹了一口气,“我确实不该那样同她说。婚姻大事,于女儿家是多么重要,我就这么擅自替她决定,确实不妥。”
  商沐风也抬头看向天空:“当初圣上试探,你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如今自己后悔又回头去说,人家哪里能那么容易就答应你?燕远,你这是咎由自取。”
  “商沐风你到底是来这干什么的?”燕远被他越说越心烦。
  商沐风哈哈大笑:“我是说,乐阳公主殿下这样的决定才是对的。”
  “什么意思?”燕远看向他,大有他不说出个所以然就让他走不出天风营的架势。
  商沐风便道:“你可真是身在局中看不清楚。你若是真当了驸马,领兵自然不行,兵权不在手中,行军的队伍带不带你,让你以什么身份前去,都是别人说了算。你们燕家本来就被众多人盯着,你又是一个没了实权的驸马,你倒是想得美,可以当个军师前去代州,可到了代州呢?”
  商沐风的表情严肃起来:“当年望月关,燕老将军手握镇北军大权,仍不明不白埋骨战场,你一个什么兵权都没有驸马,去了那等山高路远之地,还想活着回来?”
  燕远凛然:“你的意思是,还有人在盯着燕家?”
  “镇北军威名谁人不知?放眼整个北方边境,但凡提起镇北军,又有谁能避过燕老将军的大名?你是燕老将军如今活着的唯一孙子,你说有没有人盯着你?”
  商沐风冷笑了一下:“如今的代州,虽有大将坐镇,但镇北军的归属却始终看不明朗。你若是不死,那支威名赫赫之师,迟早要尽数收归你的帐下,有这么大一个威胁在,你说那些想在北疆发财的,哪能不盯着你呢?”
  燕远想起那日悠儿与他说的话,原来她早就为他想到了,所以宁可自己面对危险,也决不让他因驸马之位错失少将军的身份。
  商沐风颇为感慨:“倒是那位乐阳公主殿下很是出乎我的意料,她也不过及笄年岁,又是个久居后宫的姑娘,却能想到这一层,殊为不易了。”
  燕远忽然一下又与有荣焉:“悠儿自然是最聪明的,从前奉贤殿的先生还说过呢。”
  商沐风真是颇想笑一句这人幼稚,可见到他身边搁着的锋利银枪,到底是忍住了。
  “所以我还是没办法保护悠儿。怎么会这样呢?怎么偏偏就得选一个?”
  燕远烦得一拳打在地上。
  商沐风撇撇嘴,稳了稳心神才开口:“倒也不是不能两全其美。如今与胡狄和议虽然尘埃落定,但想必你也有所感受,此一番立阳公主出嫁,可谓将朝中各方洗了个牌。若能在你往代州之前弄清楚究竟是什么人在算计公主,自然能提前为乐阳公主殿下排除危险。”
  燕远看向商沐风,他熟悉这人做事的风格,便问道:“你有线索了?”
  “我哪可能比金鳞卫还快?这件事圣上势必要查到底的,我们只需按兵不动,静静等待便好,倒是另一个线索,这两天被我从卷宗里翻出来了。”
  “说。”燕远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
  商沐风将声音压低了些,虽是平静地说了那么一句话,却是像掀起惊涛骇浪一般。
  “当年静宁伯司空诚曾奉命前往宁州巡视,但奇怪的是,他回京时却路经代州,走了一条远路,自他回来之后,镇北军弹尽粮绝,望月关一役损失惨重,你觉得,这些事有没有关系呢?”
  “静宁伯?司空珩的爹?”燕远紧紧皱了眉。
  司空珩是贤妃司空瑛的弟弟,也是老静宁伯老来得子留下的小儿子,这司空珩坐吃山空纨绔做派,偏偏与他不对付,难道是因为当年老静宁伯也曾参与到望月关一案之中吗?
  “静宁伯会和定国公同流合污?”燕远总觉得他所掌握的线索还有哪里没有连起来。
  商沐风凝神道:“这些只是卷宗中所记载的一些七零八落的东西被我拼凑起来得到的,具体的证据却还得再找。不过在能去代州之前,这也至少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方向。”
  “你这户部主事还查起案子了。”燕远轻笑。
  商沐风拍了他一下:“我身为大乾臣子,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朝堂里有人不想让大乾的百姓过好日子,我自然也要出一份力。”
  燕远了然。
  胡狄使臣来之前,战和两派就已在朝堂之上争了个你死我活,如今胡狄使臣队伍即将离京,既拿到了北地互市的文书,又有了和亲一事,虽说大乾并未吃亏,但却也不能说讨到了好处。
  燕远不相信只凭淳于鹰就能达到今日这般结局,在这朝堂之中,诚如商沐风所说,定然还有人不想让大乾百姓过上好日子,四年前他们出手了,四年后他们还是一样。
  “明天淳于鹰离京,你去吗?”燕远问。
  商沐风看向他:“这话应该我问你吧?燕少将军对阵这胡狄王子可是三战全胜,明日还要去看看手下败将吗?”
  燕远冷笑:“自然要去,他可不是个能轻易放过去的对手,就算此行和亲公主变成了立阳公主,但这淳于鹰定然还对悠儿有非分之想。”
  “你不会还想跟他打一架吧?”商沐风颇觉得无语。
  燕远看了他一眼:“只怕下次遇见,就是北疆的战场了。”
  商沐风慨然长叹,抬头看向窎远星空,他实际是并不希望有战争的。他出身江南,不曾经历过战乱,是在上京路上,才知大乾竟有许多百姓因为战事流离失所。
  战争说到底,苦得都是边陲的普通百姓,若是能真的议和,谁又愿意冒着丢了性命的危险去打仗呢?
  可惜妄图侵略大乾土地的异族不会那样想,他们觊觎大乾的地大物博,觊觎大乾的灿烂文化,若大乾不战,那便是疆土沦陷,百姓成为侵略之人的刀下亡魂。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