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悠也不确定:“我不知道,但总要试试,况且我也是有几分把握,那淳于鹰的野心父皇不会看不出来,到时北疆定然需要你。”
“所以,你也不愿我当驸马,对吗?”
林悠拿着糖的手顿了一下,她怎么隐隐觉得这句话哪里不对。
燕远却是垂着视线,连看她一下都不敢,生怕看到她有表情,又生怕看到她一点表情都没有。
“我知道,我这问题许是问得有些突兀了,你,你本不必回答的。”燕远一下从她手里将糖拿过来,拆开塞进了嘴里。
那蜂蜜制成的糖不知是不是宫里头做的,竟比外头卖的都要甜,只是燕远吃在嘴里,却觉得甜得很单调,一点意思都没有。
林悠觉得自己脸颊定是红的要滴血了,她微微侧了侧身,想用垂下的发丝遮挡些许。
“也,也不能那么说。我既知你一心要到北疆的战场上建功立业,又哪里有阻拦的道理?更何况燕老将军也是我年幼时崇拜的肱骨重臣,你既是老将军的嫡孙,前往代州,也是天经地义。我,我本就不该阻拦,更不该以皇家的身份阻拦。”
林悠说着说着,不觉又是眼眶一热。
前世离别时,他们皆是懵懂模样,甚至压根说不清情为何物。
今生她本想着既重生回来,便要让他安稳在京城,再不要涉险,却未曾想过,走到今日这一步,竟是她心甘情愿,愿他往那北地疆场,做个顶天立地的将军。
当不当驸马又有何妨呢?总归她永远永远会等着他,哪怕他不是驸马,他也是独一无二的燕远啊。
可她的这些百转千回的思绪,却是并不能在只言片语中透露给燕远知道。
燕远本已在与淳于鹰一战之中下定了决心,要先保护活着的人,哪怕做驸马,去北地一事再想办法就是了。
可他怎么都没想到,在他想通了的时候,却是听见悠儿说出这番“拒绝”的话。
他心里说不上难受,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个感觉,只是觉得空落落的,一下子就什么都没了。
她说不该阻拦,会否不过是不愿嫁给他的谦辞呢?
“你本就该驰骋疆场,天风营不是终点,于你而言不过是开始罢了。日后代州、望月关,那战场之上,定然有镇北军的旗帜,也定然有你啊燕远。”
爱不是占有,更不是禁锢。
林悠从自己腰间解下那个绣着燕子的荷包。
“这柄小剑,是你送给我的,燕少将军,你可需记得你的承诺,到时刀兵无眼,可我要你活着回来。”
沸腾的热血与郁结的伤感交替在他身体之中游走,燕远只觉得某种难言的情感几欲控制不住地要迸发出来。
他看着面前的林悠,分明是这些年最为熟悉的模样,可却又有什么地方变了,她温柔却坚韧,乖巧而从容,她好像从那跟在他身后的小姑娘,一下子就变成了真正的大乾的公主。
可他分明不愿她受苦,不愿她委屈,他宁愿她同从前一样霸道地让他留在京城,像商沐风说的那样,让圣上试探他的意思。他突然就想,哪怕悠儿求圣上下旨逼他做驸马呢,她何必要这样懂事呢?
“悠儿,我……”
他的脑海中,与淳于鹰的比试一闪而过,银枪的寒芒似乎终于刺痛了某根被压抑太久的神经。
“怎么?”
“我,我,我是……”
“殿下,不好了!”眠柳突然推门冲了进来。
燕远的话戛然而止,呆愣愣地看了过去。
林悠猛地起身,不知道是要躲避什么。
“怎么了?怎么这样急?”
“殿下出事了,立阳公主殿下在行宫那个人工池旁边落水了,是,是胡狄王子把她救上来的。”
“什么?”
林悠和燕远同时惊呼出声。
第52章 和亲 算计来算计去,竟是让自己成了被……
北山行宫, 与校场分隔开来的是专供皇室和随行臣子居住的一座座寝殿。虽修得不如皇宫,但与旁边的校场营帐相比,自然还是好出不少。
这里也设置了中庭的小院, 人工开凿的池水并不大,但夏日会有几朵粉荷,秋日能见旁边栽种的菊花。
只是现在, 在乾嘉帝心中,只恨不得将这一应有水的造景全部拆掉填平。
他因燕远胜了淳于鹰心情大好, 故此才准了林思闲步半个时辰, 没想到就这半个时辰, 她便“不小心”掉入荷花池中, 还被淳于鹰给救上来了。
被救就算了, 偏偏淳于鹰将她从水中抱出来时,不只大乾的人看到了, 胡狄人也看到了。
那么多人亲眼看到,还有胡狄人, 怎么可能瞒天过海?
两人有了肌肤之亲,这淳于鹰正找不到理由和亲, 又怎会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
林思素来嚣张跋扈, 自打那次在养心殿被罚之后,“疯癫”了好几日, 好不容易才沉下心来,此次来北山行宫, 甚至未曾出言嘲讽过林悠,乾嘉帝还当这个女儿终于想通了,想着回去便命她与悠儿道歉,两人能相安无事最好。
谁知这不过是在北山行宫的最后一日了, 竟然就出了事。
几乎从不以柔弱面目示人的林思,甚至在养心殿敢顶撞自己父皇母妃的林思,自打被从池子里捞上来,已经在乾嘉帝这书房之中哭了又有半个时辰了。
她几乎哭成了一个泪人,浑然看不出一点往日的样子来。她就跪在地上,谁拉都不起来,仿佛誓要求得乾嘉帝不要将她嫁到胡狄一般。
她是被人推下池子的,是有人要陷害她,她甚至不知道是谁!
可乾嘉帝现在却根本不关心林思到底是不是被人陷害,木已成舟,胡狄人顺水推舟,娶不了乐阳,便是娶走了立阳,也一样算和亲。
昨日燕远赢了之后,林慎本已有了决断,互市的条款改了两项也在大乾所能承受的范围之内,可今日,这件事的出现,让一切原本的准备都打了水漂。
王德兴守在书房的门口,远远瞧见林悠来了,只觉得等来了救星。
一个上午了,圣上不知骂走了几个求情的官员,甚至定国公都是灰溜溜地被赶了出来。若非他此前劝着,只怕圣上就要下令打死立阳公主了。
他跟在圣上身边许多年了,哪里不知圣上也是爱立阳公主这个女儿的?此时恨其不争,到时若真的意外打死了,只怕后半辈子都要后悔了。
所以王德兴才遣人把这事传到了眠柳那,他就盼着乐阳公主赶紧来拦着点圣上呢。
林悠来的路上已听眠柳说了些大概的情况,可饶是如此,她走进书房内,看到地上跪着的林思,还是被惊了一下。
前世林思是嫁给南临王之子的,虽也是远嫁,可到底是大乾之内,那南临王在京城西南之地,但据闻南临王之子也是文质彬彬,林思嫁过去平安余生,自也不会有什么意外。
林悠算着时间,本以为今生林思待禁足之后,也会如同前世一般在罗贵妃的安排下嫁去西南,可她怎么都没想到,胡狄人算计她不成,竟然会算计到林思身上。
她是决不相信林思自己会去攀淳于鹰这条路子的,林思一向高傲,哪里会看得上胡狄?况且前世林思的婚事是罗贵妃一手安排,今生都到了端阳节后,罗贵妃怎么也会向自己女儿透露些许。
林思若知道自己能嫁给南临王的儿子,又哪里会再去招惹淳于鹰?
也不知是否是她重生改变了太多,竟连落水被救这样的桥段都出现在了北山行宫里。
“乐阳见过父皇。”林悠心情复杂地向自己父皇行了礼。
林思红着眼睛,好像哭得更厉害了。
“你来做什么?”乾嘉帝正在心烦着,可他也知道王德兴没拦着林悠是什么用意。
他清楚自己需要冷静,林悠的到来刚好给了他一个缓冲,所以他虽问得严厉,却也没立刻将林悠赶走。
林悠俯身行礼:“儿臣恳请父皇原谅立阳姐姐。落水错不在立阳姐姐,被救也并非立阳姐姐本愿,人不该以他人的错误惩罚自己,所以儿臣恳请父皇三思!”
跪在地上的林思抬起头来看向林悠:“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我还不用你替我求情!”
她的话虽在反驳林悠,可话里却是她从前从未有过的委屈。
林悠心念微动,她无法否认她的重生对林思今日所遇到的事情没有任何影响,正因如此,她才无法对这因她而起的被改变的命运无动于衷。
她与林思的姐妹情谊早在林思设计更换了她的马车时便已走到了尽头,可同为林家后人,同为皇室公主,她又没有办法做到全然置之度外。
她没法原谅林思,但在此情此景之下又不得不为林思开口。
“立阳姐姐,”林悠看向林思,“人生于世,当要堂堂正正清清白白,我今日来,不是为立阳姐姐求情,而是为每一个可能被牺牲在阴谋里大乾的女孩求情。倘若今日顺了胡狄人的意,那日后,周围藩国人人都效仿此计,那难道大乾的姑娘便只能做待宰的鱼肉吗?”
“父皇,”她转而又看向乾嘉帝,“淳于鹰之心已明明如昭,他与燕远决斗不成,便行此阴暗之计,这分明就是逼大乾就范。今日是立阳姐姐被他算计,焉知日后他又会不会算计到别人身上?是以儿臣再请父皇三思!”
林思彻底愣住了,她看着林悠,像看见了一个陌生人一般。她脸上的泪痕犹在,却已忘记了哭泣,她呆呆地跪在地上,脑海中闪过的是十余年宫中的生活。
小时候她以为自己是天之娇女,后来她觉得是林悠抢走了属于她的关注,再后来是她屡屡设计想令林悠出丑却最终被污蔑成通敌的凶手,再再后来,便是现在,她不过是陪同来北山行宫,她甚至都放弃了再与林悠争斗,她甚至都做好了准备,风光地嫁给母妃安排的权贵,从此离开这个根本就没人喜欢她的皇宫,去没人认识她的地方逍遥自在。
凭着她立阳公主的身份,嫁到哪个府上不是被众星捧月地侍奉着,可偏偏在这个时候,她自己被人算计了!
多可笑啊,算计来算计去,竟是让自己成了被算计的那一个,而她甚至都不知道算计了她的究竟是谁!
是林悠吗?又或者是隐藏得更深的人,是栽赃她泄露布防图的人。
她连凶手都不知道,便要这般委屈地嫁给一个胡狄人吗?
林悠说大乾的姑娘不该做待宰的鱼肉,她竟然头一次觉得林悠说的话还挺对,她凭什么要做待宰的鱼肉呢?
“乐阳,你可知此事已非能悬崖勒马便能解决。亲眼目睹者甚众,更有胡狄使臣在内,你姐姐她是自己着了人的道,就算朕不同意和亲,那天下悠悠众口呢?你可曾想过,他们会怎么评价你的姐姐?”
乾嘉帝林慎看着跪在地上的林思,他的话冷硬决然,可却终究在尾音之中暗含了一个父亲的痛心与无奈。
他是帝王,可他到底也是林思的父亲,天底下有哪个父亲愿意看着女儿嫁给一个不知包藏什么祸心的外族人呢?哪怕这个女儿犯了错,可她终究也是林家的血脉。
“父皇不过是怕我影响了皇室的威严罢了,不是吗?”
林思抬手,以袖子随意地擦掉了眼泪,她终于不哭了,像是那日养心殿一般,直直看尽乾嘉帝的眼睛。
林慎的心猛地跳了一下,那是他高居帝位多年都不曾有过的感觉。
好像那一刻,他的女儿竟是将他看透了,看透了他不只要做一个父亲,更看透了他是个需要掌控一切的帝王。
“我若嫁给淳于鹰,是不是父皇就不会打死我,能留我苟活于世了?”
林悠猛然看向林思,她想过林思会哭会闹,甚至求着罗贵妃宁死不愿出嫁,可她却根本没想到,林思竟然要嫁给淳于鹰。
那可是和亲,是远赴异邦的和亲,是随时可能因为两国交战而丢掉性命的和亲。
“立阳,你冷静些。”林悠惊呼出声。
林思却是以更高的声音朗声打断她的话:“我很冷静!我比从前都冷静。还要感谢乐阳妹妹呢,若非乐阳妹妹那一席话,我还未曾想到,我这被陷害了的人,竟会有那么大的影响。”
她忽然像是那天在养心殿中时一般,大笑起来:“儿臣这就从了父皇的愿,不过是当个和亲公主罢了。”
她笑着笑着,眼泪又顺着脸颊流下来。
“父皇何必如此忧心,那淳于鹰若知道了能和亲,我大乾岂非又能在互市上多加两条有利的条款。以一个立阳换两个条款,我大乾简直赚翻了。”
“林思……”林悠喃喃自语,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林思。
她好像在这盏茶的功夫之中就变了一个人一般,像是原本柔软的人突然竖起了浑身的利刺。
林悠忽然觉得面前的林思像是一把锋利的匕首,就像是贤妃娘娘给她的那一把,小巧精致,却在一刹便可取人性命。
林思俯身行大礼,朝着乾嘉帝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她再起身时,脸上的笑容寒凉坚决。
“请父皇恩准,立阳愿往胡狄和亲!”
第53章 防患未然 我去向圣上请旨,我做驸马。……
林悠是跟着林思从书房中出来的。
因为乾嘉帝心情非常不好, 整个书房周围除了王德兴和几个小太监,可以说是空无一人。
北山行宫这个书房外是一个多少有些空阔的院落,有一道月门与外面的道路相连。
林悠在林思身后出来, 只见林思单薄的背影融入整个空荡荡的院子,越发显得孤寂悲凉。
“林思。”她快走了几步,追了上去。
林思停下脚步, 她没有说话,但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这是玉石俱焚之法, 你不会不清楚, 就算你我从未有过一天姐妹之谊, 也不必如此意气用事。”
林思转过头来看向她, 也不知是不是恨了这么多年, 终于到了终了的时候,她竟第一次觉得这个妹妹好像也不是那么面目可憎了。
“我是被人推下那个池子的。”她平静地说着, 好像不过顷刻之间就已不是曾经那个骄傲放纵的公主了。
林悠看着她:“正因如此,才更不该意气用事啊。”
林思摇头:“我不是你, 没人帮我去查真凶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