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场正北朝南设置了观看的看台,一路向东西两边延展开去,搭了屋棚,垂了帘幔,虽说不如宫里奢华,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打点出来也已算不错了。
浩浩荡荡的一队宫人入场,分列开两边,仪仗之后,才是乾嘉帝坐着华盖轿辇行至看台。
帝王先登上看台,其后胡狄使臣、大乾臣子,又有两位公主分别到既定的位置上。
随着东边锣鼓台上一声惊天锣响,鼓声绵绵密密,仿佛由远及近一般铺展开来。
众人往校场上看去,但见三名胡狄勇士骑着强健的战马绕场跑动起来。
马蹄踏过,烟尘四起,在西斜的日光里,显得越发多了种苍凉。胡狄的战马也不愧是称誉内外的良马,但见这跑动,便已比寻常马匹快出不少。
淳于鹰自豪地同乾嘉帝道:“此战马便是在我们胡狄都是上品,今日为表诚意,特向诸位展示。又因前几日一时兴起与燕少将军定下约定,故而今日假若燕少将军能赢,那这三匹战马便作为礼物,先送给皇帝陛下。”
林慎脸上是看不透的微笑:“淳于王子好大手笔。那朕就拭目以待了。”
这话听不出是褒是贬,淳于鹰暗道这大乾皇帝果然还是老样子难应付,便不再接着这话说,而是道:“不知燕少将军准备好了没有?”
他话音刚落,就听得那校场上传来一个高昂的声音。
“淳于鹰!还坐在那难不成是想用几匹马蒙混过关吗?”
众人一震,都朝校场上看去,但见那三匹胡狄的战马都退下去了,空旷的校场之上,身披银甲,手执银枪,正策马立在当中,朝看台看过来。
那少将军单只骑在马上停在那,便已好像有了千钧之势,手中一杆银枪,更是在夕阳的辉光里,被镀上骇人的金色。
林悠站起了身,在看台之上,远远地望着她,就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她站在城楼之上,目送他领兵出征。
燕远,你要平安。
第49章 耍赖 他是为她而战,又不只是为她而战……
淳于鹰脸上那日正安门前和燕远打起来所留下的伤还没好干净, 饶是他早做好了燕远叫阵的准备,可真看见燕远骑马立在场中,还是未免胸中气血上涌。
他深吸了一口气, 压下心内的愤怒,摆出一个笑容来。
“燕少将军不必着急啊,本王既答应了燕少将军, 自然不会毁诺。”淳于鹰朝着下面的燕远高声道。
“那你就下来啊,还坐在那里干什么?”燕远冷笑。
淳于鹰轻挑了一下眉:“都说了燕少将军莫急, 这不是来了吗?”
他的视线看向校场的另一边, 燕远顺着看过去, 竟见是那胡狄侍卫长呼烈骑着马冲了进来。
“淳于鹰你什么意思?”燕远皱眉。
淳于鹰不紧不慢地道:“本王说过了, 我们胡狄的勇士若是喜欢同样的姑娘, 便要在决斗场一决胜负,决斗场可不看身份地位, 本王可也没说我们胡狄只有一位勇士。”
“淳于鹰你想干什么?”看台上的林谦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难道意思是这呼烈也要娶我们大乾的公主?”
“是燕少将军答应一决胜负的, 本王还没问燕少将军是不是要娶大乾的公主殿下呢。”
“你!”
若不是林谚及时起身拉住,林谦都要冲上去再给淳于鹰一拳了。
对方这分明是根本不把大乾放在眼里!他钻了自己话里的空子, 这是摆明了要坑燕远!
“淳于王子, 当日燕少将军确实答应一战,可答应的是与淳于王子之战, 那时可未曾说过呼烈侍卫长也会出战,如此安排, 会否不妥?”林谚虽生气,可还是比林谦更为冷静。
但饶是他这样甚少急言吝色的人,语气都十分强硬了。
淳于鹰看了乾嘉帝一眼,方接着缓缓道:“诸位放心, 本王答应了便不会不迎战,只是呼烈是胡狄此行的侍卫长,倘若燕少将军打过了呼烈,那本王自然迎战。”
“你这不公平,凭什么燕远一个人要打两个,你既然这么说,那我来跟什么呼烈先打!”林谦大为不满。这淳于鹰明显就是欺负人。
他虽然相信燕远肯定能打败呼烈,但比试也是要消耗体力的,到时燕远的体力已用了不少,淳于鹰却是一点没用,那怎么可能公平呢?
淳于鹰大笑:“二皇子的话有意思,难不成二皇子要娶自己的妹妹为妻吗?”
“你污言秽语!”林谦咬牙切齿,恨不得甩开自己大哥的手冲上去给那淳于鹰好看。
可淳于鹰却一点不急,他注意着乾嘉帝的神情,倒要看看这位帝王敢不敢出手。
这几日在京城,虽说大部分时间都只能在驿馆,可他也是了解了不少的,四年前的那一战,胡狄元气大伤,大乾也好不到哪里去,淳于鹰料想那乾嘉帝总要做做表面功夫,就像他同意这场比试一样。
而乾嘉帝却是看着场上的燕远。
这燕家后人,颇有其祖父当年的英勇模样,若非他执意想承其前辈遗志,倒确实是驸马的好人选。
淳于鹰给了他一个试探未来女婿的机会,那他似乎确实可以顺水推舟,借此机会好好看看清楚。
“时辰不早了,那就开始吧。”乾嘉帝朝身旁的王德兴说道。
王德兴愣了一下,这样安排显然对燕少将军不公啊,圣上这是……
林慎看了一眼王德兴:“怎么了?”
王德兴吓得一个激灵,连忙高声道:“开始!”
“父皇!”林谦惊呆了,这是,这是什么情况?
淳于鹰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果然,这大乾皇帝也不敢明着与他们胡狄对着干。燕远虽然厉害,可呼烈也不是等闲之辈,他就算能赢呼烈,可还有第二场,他却未必还能保持最佳状态。
林慎却是看向场中的燕远,胡狄人会打成什么样子他不关心,他现在倒想好好看看这未来的驸马究竟有多大的本事。
燕远攥紧了银枪:“淳于鹰!我大乾人可不像你们胡狄一样说话不算话,你记得你说过的话,到时可千万别被我挑于马下再来求饶!”
淳于鹰冷笑一声,微一抬手,那场中的呼烈便骑着战马挥着大刀冲了上来。
呼烈是典型的胡狄勇士模样,人高马大,胳膊上肌肉虬结。此番他使的是一把大刀,刀上还有两个铁环,耍起来哗啦哗啦作响,威慑力不言而喻。
燕远却是白马银枪,更像是身姿灵巧的游龙,在呼烈那大刀落下的缝隙之中寻找破绽单枪直入。
两人交手,但见呼烈一刀劈砍过来,燕远几乎没让人看清是怎么做的便已躲过刀锋绕到呼烈侧面。
白马似乎与他默契非常,根本不需他鞭策就已到了一个非常合适的位置。
燕远银枪探海,呼烈俯身去躲,那枪尖擦着呼烈身体过去,没让他受伤,却削下一缕头发来。
燕家的枪法力拔山河却又一点都不笨重,那一杆银枪在燕远手中便像是有了自己的灵魂一般,呼烈的大刀瞧着来势汹汹,却一点好处都占不到。
看台上多是大乾的观众,见燕少将军士气高涨,不免受到了感染,纷纷呐喊助威。
淳于鹰虽也并未指望呼烈能赢燕远,但如今越大大乾的气势越猛烈却也是他怎么都没想到的。
胡狄的使臣一共也就那么几个人,饶是想给呼烈助威,声音也都淹没在大乾人的欢呼声里,这两厢一对比,显得胡狄人更落魄了许多。
林谦早站起了身,鼓掌呐喊混没有一点皇子的样子,乾嘉帝却也不管他,看得一旁的王德兴眉心直跳。
圣上这难不成是借着燕少将军削弱胡狄的气焰呢?再借着二皇子这一番高呼打压胡狄的嚣张,虽然都是些表面功夫,但是对这位就喜欢做表面功夫的胡狄王子,好像颇为有用啊。
场上,虽然看起来打得有来有回,但众人已很明显地感觉到,燕远已经渐渐占据了上风。
林悠虽然不大懂武,但因从小常与燕远在一处,倒也能看出些许。
虽说如今燕远已压制住了那呼烈侍卫长,但她还是紧张得不行。他后面可还要和那淳于鹰打呢,此时消耗太多的体力,若是淳于鹰到时与他周旋,岂非要有极大的劣势?
“偏要打这一场做什么呢……”林悠一急,低声嗔了这么一句。
她知道燕远是想立威,不只是为了让胡狄人打消和亲的念头,也是为了告诉那些主和一派的人,大乾有精兵良将,更有一战之力。
他是为她而战,又不只是为她而战,那是为了他们共同的目的,是为了能更进一步打退胡狄人的野心,更进一步保护来之不易的安宁。
可林悠却还是心疼他。
她的少将军也不过是个还未及冠的少年郎,本该也如旁人那般鲜衣怒马,如何就要面对这般也许甚至有性命危险的挑战呢?
前世也是一样,他的冠礼刚过不久就要领兵出征,整个北疆的压力全都压在他和池印将军的身上。
他是燕家后人,是镇北军的少将,就是因为这个身份,所有人都不会给他输一场的机会。
他要延续镇北军的荣光,他要为大乾的百姓而战,可谁又心疼过他远赴边疆,满身是伤呢?
“殿下……”青溪默默将一块帕子递到林悠手中。
林悠这才发现,她竟不知何时已然湿了眼眶。
在那一刻,她的心里忽然有一个从来没有过的大胆想法野蛮地生长起来。
倘若这一世也注定免不了大乾与胡狄的一战,那她要陪着他,她倒要亲自看看,前世究竟是因为什么,竟让她的少将军险些埋骨青山!
当!
令人不寒而栗的一声脆响,呼烈手中的大刀被燕远的银枪直接挑飞出去落在了地上。
银枪的枪尖正正对着他的喉咙,一如那日朱雀大街之上。
“手下败将。”燕远一字一顿看着呼烈的眼睛说出这四个字。
看台上安静了一瞬,而后爆发出剧烈的鼓掌呐喊之声。
林谦直接跳了起来,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之他那宽袍广袖带翻了桌上的茶盏,那茶盏里的茶水正好泼在从他旁边经过的胡狄侍卫的脚上。
淳于鹰的表情可算不上多好看。
他虽然没指望让呼烈赢,可也没想到打成这个样子。
整个大乾看台上的官员都像被场上英勇的燕远感染了似的,连主和一派都有几个官员没能忍住,跟着大喊了几声。
呼烈下马,捡了自己的大刀灰溜溜地退场,而燕远却仍立在场上,如同方才一样傲然看着淳于鹰。
“十个八个我也一样打!淳于鹰,来啊!”
淳于鹰终于从看台上站了起来,他直接从那高台上跳到场中,吹了一声口哨,便见校场里跑入一匹油亮的黑马。
那战马似乎也颇通人性,跑到淳于鹰身边自己停下,淳于鹰翻身上马,亮出自己的宝剑来,朝着燕远策马而去。
有俗语言“一寸长一寸强”,燕远使银枪,要比淳于鹰的剑长出不少,但就像呼烈的大刀对上银枪显得笨重一般,银枪对上宝剑,自然也看起来没有那么灵活。
尤其是淳于鹰的剑,北地有人称之为“鬼剑”,说的就是他不同于正常武功的用法。
但燕家的枪法却偏偏是所有枪法里最讲究灵活多变的,两人甫一相遇便都是一个错身试探,只这一下,淳于鹰心中便是暗暗感叹。
先前他与燕远不曾正经打过,那种没啥章法的拳脚斗殴,只能说两个人力气都大,到了这样的决斗场上,方能见识对方的战术水平。
燕远已经打过一场了,按理说体力肯定是不如刚开始的,可就是这么一个交手,淳于鹰已能感觉到,他只怕比之前胡狄传言的还要可怕。
倒不是他年纪轻轻的实力有多么遥不可及,而是天赋,是反应力,蛮力谁都有,可随机应变却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淳于鹰思及此,剑锋一转,竟不再做单刀直入的进攻,而是游走迂回起来。
第50章 永远别想 有本事你来取了我的命!……
“卑鄙无耻!”看台上的林谦大骂出口。
这淳于鹰战术忽然变了, 不就是想拉长战线拖延时间等燕远体力不支吗?这种不要脸面的什么胡狄王子还好意思带着使团来大乾?真是当初在城门口就该给他撵回去!
大皇子林谚看着也分外揪心,只是他从小在乾嘉帝身边长大,性子更为沉稳, 便是心里觉得不公,也不会像林谦一样骂出来。
他拉拉林谦的袖子示意林谦坐下,心里却已在想, 该想个什么办法打断这胡狄王子的拖延战术。
场下的人都看出来了,场上的燕远自然更清楚不过。
他十几岁就跟着父兄见识过战场的残酷, 虽然当初未能亲自上场搏杀, 但对于战术和形势的判断, 经验比同龄人可丰富不少。
淳于鹰剑锋一变他就知道这是要耗空他的体力了, 倒是和让呼烈先上场一脉相承。
他朝着淳于鹰冷笑了一下, 竟在战斗之中还有空放话:“偷奸耍滑之辈都没有什么好结果,淳于鹰, 你好歹是胡狄王子,竟然是这般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吗?”
他当然是故意骂得难听, 淳于鹰果然怒气盈胸。
只是能做胡狄如今最为势大的王子,淳于鹰也不是个那么没脑子的, 他刺出一剑便反应过来, 这是燕远故意激他。
他本以为燕远才是那个空有一身武艺没长脑子的,没想到他自己倒差点入了圈套成了那个没脑子的。
果然这少将军不容小觑, 淳于鹰这般想着,压下自己心内的怒意, 按照原先的计划,继续消耗燕远的体力。
时间一点点过去,日影一点点西斜,连林悠都看出淳于鹰是故意避战了。
她不知道燕远的体力还能撑多久, 只是他到底多打了一个人,拖延的时间越长,注定对他越不利。
看台上,讨论担忧之声四起,大家都不敢大声说,但汇聚起来,那低声的讨论也变得高声了。
乾嘉帝看了王德兴一眼,将一块木牌抬手扔进王德兴的怀里。
王德兴正为燕少将军担心呢,猛地接了个木牌,一脸茫然:“圣上,这……”
乾嘉帝面无表情,仿佛渐渐处于下风的不是大乾的少将军一般:“送去给许之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