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远要与淳于鹰一战,你觉得如何?”
许之诲没想到圣上会问这个,他心里也摸不清圣上是什么打算,只能有什么说什么。
“燕少将军自幼习武,且天赋卓然,整个军中无人能出其右,虽年纪尚轻,但经验却已远超同龄者,末将不曾与淳于王子接触过,但想来,以燕少将军的性格,若非他有自信,也不会应下比武的邀约。”
“他的性格?他难道不是最为冲动吗?”
许之诲倒并不怎么认同:“燕少将军虽是寻常武将的脾气,但若说冲动,末将却不这么认为。大凡军中与燕少将军有过比试的,无不认为他是经验成熟,谋略过人。燕少将军性格使然,多有活泼之处,但于武艺上,却谨慎更多。”
林慎若有所思地点头:“难怪他与张季打得有来有回。”
天风营中的武将多是经验丰富且有所特长的,是以一般都要在外面征战数年,待入天风营时,最年轻也要而立之年上下,燕远是个例外。
林慎当初将燕远调拨入天风营为副将,其实主要还是因为他是燕家的后人。
望月关一战,燕家祖孙三人战死,独留燕远一个孩子在京城,忠烈遗后当然要好好对待,林慎才会特开先例,令燕远不必考校就加入了天风营。
他那时候不过是给燕远找个安身之所罢了,本也没指望那时候才十四五的燕远能在天风营站稳脚跟,却没想到,四年过去,当初的少年渐渐独当一面,且真的坐稳了最年轻的副将的位置。
能与天风营里的老将打得有来有回,足见许之诲所言不错,燕远确已远超同辈。
“等比武的日子定下,到时你也去吧。”林慎说道。
许之诲一惊,他隶属殿前司,是金鳞卫,按理是不会去那种场合的。
林慎见他表情,笑道:“不必惊慌,到时带几个金鳞卫的人,朕有预感,那胡狄人想做的事情还没完。”
大乾得燕远这样的少年将军是大乾的幸事,可对胡狄来说就不是什么好消息了,胡狄人野心勃勃,这番看起来是因为乐阳公主与燕远起了冲突,可实际上,谁知他们是不是借故针对燕远?
林慎目光深了深,他身为帝王,可并不相信那在胡狄斗倒了自己兄长的王子淳于鹰会是个为了儿女私情奋不顾身的人。
*
“多备了几件衣裳,拿了可能用的药,公主喜欢吃的点心也准备了。行宫里未必有咱们定宁宫睡着舒服,也给公主备了咱们自己的被褥。”青溪站在屋子里,一样一样清点准备好的东西。
林悠坐在桌边瞧着,一边吃着蜜饯,一边道:“知道的说是去行宫,不知道的,还当是要逃荒去呢。哪里就要准备这么多东西了?”
因淳于鹰要请大乾的皇帝观赏他带来的战马,又因他与燕远约定的一战,礼部最终在圣上的授意下,定下了邀请胡狄使臣前往北山行宫。
北山行宫紧邻北山马场和猎场,本是皇家秋猎的地方,选在这个地方倒是也并不令人意外。
只是林悠没想到,听说要去北山行宫,青溪竟然整整准备了一天,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公主此前不曾去狩猎不知道,奴婢可是向沐芳宫的堇姑姑打听过了,那北山行宫本就是为秋猎准备的,条件跟宫里差得可远了,公主娇贵,倘若睡不舒服,到那可再找不到咱们宫里这么好的被褥了。”
“只怕是堇姑姑吓唬你呢。”
眠柳在旁边摇头:“奴婢作证,青溪所言确是真的,奴婢也听别的宫里的宫人聊起过,那北山行宫,确实不如咱们宫里。”
林悠看两个丫头坚持要带这一堆东西,便也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由着她们去了。
明日就要前往行宫了,也不知燕远准备得如何了,带着些伤药倒确实是应该的。
两个丫头将东西都包起来搁在一处,准备明日一早就让小山带人搬到马车上。
才收拾停妥,便听得外面进来小丫鬟道:“启禀公主,贤妃娘娘来了。”
听是贤妃来了,林悠连忙放下蜜饯起身走出去迎接。
司空瑛今日倒没带二皇子林谦,她只着了件素色的常服,瞧着不似其他嫔妃那般柔弱,反倒有若隐若现的英气。
后宫之中的宫人们大多清楚,那位贤妃娘娘与旁人不同。别的嫔妃喜欢栽花刺绣,偏她喜欢射箭,更有意思的是圣上还准了,真让她在沐芳宫修了个小靶场。
大约也是因为如此,贤妃才比别的嫔妃瞧着精神头更足。
“娘娘有何事遣人传我去便是,怎么还亲自跑一趟。”林悠将人迎进屋中。
司空瑛见屋子里已摆了收拾好的东西,笑道:“明日你要去北山行宫,我哪里还能今日再劳动你?且这人闷在屋子里时常要走动走动才好,我这是自己抢占了走动的机会呢。”
林悠与司空瑛亲近,说话便也更放松:“原来娘娘是不给我活动的机会,悠儿记得了,下次告诉二皇兄。”
司空瑛大笑:“好你个悠儿,都学会和你二皇兄告状了,赶明我好好收拾你的二皇兄,倒看看他是怕我这个母妃还是怕你这个妹妹。”
两人其乐融融,看得周围的丫鬟也都跟着笑起来。
后宫里人人疏离,鲜少有人有这般亲近的时候,先皇后早逝,林悠幼时多赖贤妃和二皇子照顾,是以定宁宫的人对贤妃母子印象都很好。
玩笑话说过了,贤妃便也进入正题:“我今日来,也确实有件不大不小的事。”
“娘娘请说。”
但见贤妃从袖中竟是拿出了一柄只有手掌大小的短刀来。
林悠吓了一跳,面上也露出不解的神色。
“这柄短刀是北地所产,专为女子所用,锋利却小巧,我今日赠与你,明日若去北山行宫,带在身上,兴许可有用处。”贤妃将短刀交入林悠手中。
“娘娘,娘娘这是……”林悠握着那柄短刀,心中感慨万千。
贤妃拍拍她的手:“那北山行宫条件远不如宫中,即使圣上要去,布防也是多为保护圣上安危,你身为公主随行,虽有禁军,但此时特殊,未必能尽善尽美。我知你不会武,但这柄短刀轻便,以你的力气要使它也是绰绰有余。”
林悠垂眸看着那柄短刀,果真比平日所见的刀剑都要更小巧,她的手并不大,却也能紧紧握住。
贤妃神色严肃了许多:“悠儿,你且记住,任何时候,保全自己的性命都是最为重要的。那胡狄人来势汹汹,可议和之声却高涨,北山行宫一行,焉知周围是人是鬼?我思前想后,托付给谁都不如教你自己保护好自己。不管发生什么,平安回来,才能有以后。”
林悠随着贤妃的力道攥紧了那柄短刀。
她明白贤妃所说,无论淳于鹰是怎样的打算,只要她小心谨慎保护好自己,那燕远就没有后顾之忧。
第48章 北山行宫 燕远,你要平安。
天气晴朗, 夏日的炎热已在整个京城弥漫开来。
圣上摆架北山行宫,可把整个宫城和北山行宫那边的大小官员忙得焦头烂额。
因事出突然,准备的时间也不过三天, 饶是各部官员忙得觉都没睡几个时辰,出宫的时间还是一再延迟,整整晚了一个时辰。
等林悠随着宫里的队伍到了北山行宫时, 已是日上中天,都到用膳的时辰了。
此番出宫, 随行者虽也甚众, 但并不像往年秋猎时那样, 有宫中各位嫔妃。因是为招待胡狄使臣, 故而跟随前来的官员更多些。
后宫除却林悠, 也只有林思作为公主亦跟着来了。
林悠多少能猜到父皇的意思。她来这里自然因为淳于鹰和燕远的争执因她而起,而她既来了, 林思身为另一个公主就也不得不来。
只是林思到底还没能让父皇消气,所以她虽来了, 却也是在单独的卧房之中,由内务府派了宫人看守, 除却观看比武, 其他时候不得出门。
林悠并不算太关心这个姐姐,前世林思再过不了多久便要由罗贵妃出面为她议亲了。此次随行来北山行宫, 不过是父皇的权宜之计,林思当初在养心殿闹了那么一回, 再想有机会害到她头上,只怕是难上加难。
是以林悠也没有特意去看望那位尚被看管的姐姐。她用过了行宫的膳房准备的午膳,便已打点妥帖,只为观看比武做准备了。
只是确如青溪所说, 这北山行宫的条件实在算不得好。还好她们自己带了糕点,不然这几日少不得还要饿着肚子了。
暑热难耐,礼部为了圣上舒服,特将比试定在了临近日落,不那么燥热的时候。
还有一段时间才到,林悠小憩了一会,便起身在她所居住的卧房附近闲步。
好在北山行宫依山而建又树木葱茏,走在树荫下倒也不觉得太热。林悠本是想去瞧瞧燕远在做什么,只是又恐自己影响了他,便干脆也没过去,漫无目的地在行宫内闲逛。
这本是为秋猎所建的行宫与前世并没有太大不同,只是实在没有什么太好的景致看,林悠走了一会,不免觉得无聊,正在她想着要不回去等的时候,小路另一头竟是走来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
此处是个小园子,并不像卧房那样分隔得清楚,有臣子会过来其实也并不奇怪。
但林悠终究是公主,虽在北山行宫内,也不好与外臣见面太久,于是便转头准备离开。
她自己也没想到,她想走,倒是那来人很是胆大。
“乐阳公主殿下!”
对方既认出了她,却又并不避讳,只怕是有事要说。
林悠停下脚步,就站在原地转回身看着那边。
“罗大人?”
定国公府的罗清泊,想想上次见面他们还并不认识,果然这胡狄来过后,不只她知道了对方的身份,对方也知晓了她的。
罗清泊没有再往前,就同林悠隔着约莫五步的距离说话。
“殿下,还好吗?”
这问题从罗清泊口中问出来甚是奇怪,林悠不解,反问道:“罗大人想说什么?”
罗清泊似乎有些紧张,他深吸了一口气,好似是鼓起勇气来才终于得已说出口。
“殿下放心,微臣定在和谈一事上竭尽所能,不会让和亲一事影响到殿下。”
林悠实没有想到她有朝一日能从罗清泊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据她所知,朝中分战和两派,议和一派乃是以定国公为首,这罗清泊身为定国公的孙子,难道不和自己的祖父站在一边吗?
若是议和,那和亲无疑是在众人眼中上了一道保险的锁,没道理这罗清泊一面要议和,一面又说不会让和亲影响到她啊。
林悠问道:“罗大人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罗清泊微微滞了一下,连忙道:“微臣清楚。但在微臣心中,议和就该是以议而和,若两方意见相左,应当共同讨论以求双赢,此乃两边使臣的博弈,而不该与所谓和亲混为一谈,更不应为了使臣偷懒,就牺牲公主的幸福。”
林悠没想到这罗清泊倒是与他祖父和父亲不同,只是他这一番言论虽然听起来甚有些道理,可实则太过理想化了些。
胡狄人难道不懂和谈和谈就是要谈吗?他们当然清楚,只不过就算清楚,也不影响他们求娶大乾的公主,甚至在使臣队伍到达京城之前就放出消息给大乾施压。
和亲,一面稳定了两方的人心,一面则又为将来埋下伏笔。
倘若相安无事,那有大乾的公主嫁到胡狄,胡狄自然可以用毛皮、战马换到大乾的丝绸、茶、盐;而倘若两方未能践行承诺,一旦开打,阵前献祭一个和亲公主,比任何其他手段都更能鼓舞军心,也更能摧毁对方的士气。
从始至终,不会有人关心和亲的公主是怎样的命运,因为这被利益联系起来的两方,所做出的任何决定,不过是为了谋得更多好处罢了。
“罗大人话说得漂亮,可是否想过,胡狄人会不会让罗大人如愿呢?”
“公主不必担忧,此事一日不平,微臣便一日与胡狄使臣沟通……”
“罗大人,”林悠是重活一世的人,她实在对生活在理想化世界里的罗清泊没有什么耐心了,“胡狄人的目的已经很明确了,本宫身在后宫都能看出来,罗大人在礼部,想必不应陌生吧,这些自欺欺人的话,便不必再与本宫说下去了。”
“怎么会是自欺欺人呢……”罗清泊万万没想到竟然得到乐阳公主这样的回复。
林悠不愿与他多谈,说完那一句,便扶着青溪的手转身离开了。
罗清泊还想说下去,可人都走了,他再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颓然地垂下头去,想起那日头一次忤逆祖父和父亲的意思。难道是他错了吗?可他怎么都没办法想象乐阳公主嫁到胡狄。
他从小读圣贤书、习圣贤道,难道身为大乾的臣子,最后竟还是要靠女子和亲这样的路数来守护大乾的和平吗?
走回去的路上,青溪还是心有余悸:“这罗大人可真是吓死人,突然跑出来说这么些话,也未免太胆大了些。”
林悠笑着看了她一眼:“无论他说什么,都和我们没有关系,我该说的话都说了,他要怎么想也不关我的事了。”
“公主,这罗大人好生奇怪,他会不会……”青溪本想说,这罗大人会不会也喜欢公主,可终究觉得这话不妥,说了一半,没能继续说下去。
林悠脚步顿了一下,她前世与罗清泊倒是并没有什么交集,只知道此人虽是定国公的嫡长孙,但入朝为官也是有些本事的,他在京城几年后曾有段日子调到了外任上,直到后来代州战事吃紧,才又升迁回京城。
前世此人好像也是主张议和,但后来胡狄起兵,他似乎也为北疆战场做过些贡献。
因为前世实在没什么交集,再详细的林悠也想不起来了,她也是从前世看这个罗清泊不像个坏人,才与他说了今日那些话。
只是现在看罗清泊,显然是太过理想化了些,她说的那些对方也未必会听。
不过那也与她没有太大关系了,她还是更担心燕远,再有不到一个时辰比试就要开始,也不知胡狄人会不会耍什么花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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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山行宫的校场虽不如天风营的场地大,但在能招待胡狄使臣的行宫院落里,已经算是条件最好的了。
日光已然西斜,过了一天里最热的时候,再有山风吹过,这校场上也没有那般炎热得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