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悠不免又想起她的那个梦来。
那时梦到闻沛,她只是冥冥中觉得留着这个人是个隐患,便想着让燕远早些打发了他,可终究许多事因为她的重生改变,许是闻沛也过得比前世好了很多,倒是撑到了现在。
她好不容易才等到为她和燕远定下亲事的圣旨,断然不能再出什么意外。还有两日,林悠决定若想到稳妥的办法,才去那春山酒馆赴约。
只是办法倒还没太想好,倒是二皇兄派了身边的人来传话,说是燕远有事想同她说。
林悠其实有段时间没见到燕远了,她清楚胡狄迟早要攻打北疆,便想让燕远做足更充分的准备,她心里总为这件事担忧,倒也真能狠下心不去同他说话。
如今燕远辗转托人传了这话来,林悠估计他确是遇见了什么事,便应了那宫人,换了身随常衣裳,往崇元门去了。
林悠倒是没想到,她去了崇元门时,燕远竟已等在那了。
她出宫一趟并不容易,唯有去燕府可以拿了牌子让宫门前的侍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知道燕远是不是也想到这一点,竟然干脆准备了燕府的马车来接她。
林悠心里更好奇了,什么事这么急又这么重要,竟让他连马车都备好才过来呢?
坐在马车上,她有些按捺不住,撩开车窗上的帘子,趴在窗框上同外面的人说话。
“到底是什么事情这么着急,这不是去燕府吗?”
燕远骑着马跟在马车旁边,听见她的声音便慢了些,刚好跟在她身边。
“不去我家,是去商沐风那里。”
“去商大人家?”林悠越发奇怪了,好好的去商沐风家做什么?她出宫一趟,难不成就为了去燕远的朋友家瞧瞧?
燕远点点头:“淳于姑娘近来暂住在燕府,她好像因为父亲去世的事,心里不太舒服。”
林悠目光变了变,细细打量燕远的神情:“淳于姑娘不太舒服,你怎么知道?”
坐在马车里的青溪闻言掩着嘴偷偷笑了一下,公主这怕不是“拈酸吃醋”了,倒要看看燕少将军怎么解释呢。
燕远垂眸看向林悠,不知怎么,竟觉得后颈一凉,他连忙解释,语速都加快了些:“是商沐风跟我说的,淳于姑娘这些日子都住在商府,他见淳于姑娘心情似乎不好,又不得法门,这才托我请悠儿出马。”
林悠这才欣然点点头:“商大人这么关心淳于姑娘呀?”
说到商沐风身上,燕远轻松不少,他嘿嘿笑了一下:“悠儿,这商沐风现在可奇怪了,他明明就担心淳于姑娘,自己却又不敢问。也不知是打什么主意呢。”
林悠微微扬着头,看着燕远的样子,表面上是点头应下他的话,可心里却是想,这燕远还笑话商沐风呢,他自己不也是什么都不说嘛。
“悠儿,我虽没见过余将军几面,但也曾听说过他的名声,当年在北疆,他也是镇北军中一员猛将,淳于姑娘既是他的女儿,于情于理,我身为燕家人,也该照拂一二。”
玩笑开过了,燕远便认真起来,“余将军的事我所知不多,只是近来问了问祖母,当年余将军确实曾娶了一位胡狄姑娘,只是消息没到京城。想必这些年,淳于姑娘的母亲也分外辛苦,我们如今又与她是朋友,便多关心她一些吧。”
听着燕远这样说,林悠便也渐渐垂下视线,心里竟有些感同身受了。
她也曾经历过绝望之境,深知在孤立无援之中,若能有人能伸以援手,能带来怎样大的改变。
虽与淳于婉认识不久,来往也不过五行谷中一番历险,但也许是两人年龄差不了太多,林悠对她少了几分忌惮,倒是多了些天然的相信。
“放心吧,我会好好劝劝她的。余将军的事,镇北军的事,倘若在五行谷里所见还不是全部真相,那我愿意陪你们查下去。”
她的目光温和却真诚,燕远瞧着,竟仿佛有些入迷了似的。
还是他骑着的马儿为了躲开前面的障碍稍稍拐了一下,才让他一下回了神。
两人好像才意识到方才在做什么似的,一下子都撇开了视线,林悠捏着自己的手指,抿唇偷偷瞧了他一眼,而后飞速地躲回马车里去了。
燕远看着因她的动作而飘动了两下的车窗的帘子,无声地笑了一下。
到了商府时,已是一些百姓家里准备晚膳的时候了,远近的房子隐隐有炊烟升起,倒显出几分繁华之中的宁静祥和来。
商沐风不大爱吵闹,商府这地方也便清净,林悠跟着燕远走入院中,但见一应布景陈设皆有南边庭院的风格,这才想起商沐风出身扬州。
“微臣见过公主。”商沐风迎出来,朝林悠行礼。
这位商大人一向如此,便是他们以朋友身份私底下见面,这商沐风也是一板一眼地该有的规矩不落下。
林悠因燕远的关系与他见过几次,也习惯了,并不与他见外地问道:“淳于姑娘在哪?是出了什么事?”
商沐风于是引着二人到淳于婉所住的小院子。
本是客房,但因淳于婉在这里住了有段日子,倒是打点得颇有些温馨气息了。
林悠步入院中,见这庭院内只闻蝉鸣,越显寂静,又思及淳于婉的性子,不免自己也觉得奇怪。
她走到正房门前,转回身朝燕远和商沐风道:“你们去一边等着,我和淳于姑娘说几句话。”
“我们,我们一边等着?”燕远难以置信地看着林悠。
林悠见他的表情就想笑,可她偏忍住了,故作认真地道:“那是自然,这是我们姑娘家的秘密,你们大男人听什么?”
第74章 大生意 公主殿下,可千万要多赏他们少……
商府的这间客房虽然并不大, 但打扫得干净,一应陈设虽简单却亦有闲趣,也同外面庭院一般带了些江南一带的风格。
林悠敲门, 听见里面应声,这才走进来,只是进来了却不见淳于婉的身影。
那鞭法凌厉, 平日也甚为跳脱的姑娘,这会竟是躺在床上, 没什么动静。
林悠不免有些被吓到, 连忙走进去, 声音都轻了些, 唯恐惊扰她:“淳于姑娘?”
床上的淳于婉很是不同以往地弱弱应了一声。
林悠一惊, 忙走到床边:“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我这就让他们请太医来。”
“公主殿下……”淳于婉叫住她,“不妨事的……”
“你躺在这, 都没了精神,哪里就不妨事?还是令太医瞧瞧, 若是有什么病症也好对症下药。”
淳于婉拉住林悠的手,转过身来, 躺着看向她:“不是的。明日自然就好了。”
“明日?”林悠在床上坐下, 愣了一下,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猜测来, “你,你是……”
淳于婉点点头:“许是那日天气热贪了凉, 后来正赶上下雨,又冷下来,这就……我平日也不这样……”
林悠轻叹了口气:“你该早说的,何苦自己忍着, 青溪,快去灌个汤婆子来。”
青溪听着公主与淳于姑娘说话,猜也猜出来了,连忙应声出去准备。
林悠便拉着淳于婉的手,又将毯子为她盖好了些:“近来京中天气多变,总得算着些日子,一个不小心便要多受苦。”
淳于婉有些委屈:“我平素也不这样,倒是来了京城,日日想着找什么办法再去那五行谷瞧瞧,将这事忘在脑后,这才贪了些寒凉的东西。”
林悠闻言,刚想说她既有此不便,倒要早些请太医调理也好,可转念一想,这商府里就个商沐风,还是个男人,姑娘家月事这种事,哪里好与外男说呢?
“该将你接到我那住的,前些日子宫里的事情多,竟是没反应过来。”林悠有些心疼。
淳于婉摇摇头:“这里也挺好的,我也就这一日罢了,明日便好好的一点问题都没了。其实这会也好些了,倒是午前难受得厉害,但我睡着,倒是管些用呢。”
林悠瞧她疼得小脸泛白还在这开玩笑,不免又好笑又心疼。
“咱们在五行谷也是共患难了,日后便不要这么见外。余将军是镇北军的猛将,燕远的祖父、父亲和他兄长当年又都在镇北军中,咱们合该是一起的。”
淳于婉反握她的手,扬起一个微笑来:“还不曾恭喜公主与燕少将军定下亲事呢。”
林悠有些不好意思地垂眸:“还需等他及冠,还有几个月呢。”
淳于婉笑起来:“很快的,我瞧着燕少将军满心满眼都是公主,你们能在一块,可真好。”
她说完,突然“哎呀”了一声。
林悠忙问:“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了?”
淳于婉不好意思地拉拉她的手,压低了声音道:“这里没有需用的东西,我自己做了些将就了一下,你那,可有……”
话说到这份上,林悠哪有不明白的?
这商府从前就商沐风一个当家的,家里也没有女性长辈,那些女子用物哪里可能准备?她只顾着同淳于婉说话,倒把这个忘了。
才想喊青溪去准备,话刚要出口,林悠才反应过来,这青溪灌个汤婆子竟是灌了这么久。
“难不成灌个汤婆子还能出什么事?”林悠不解,正要起身去瞧瞧,青溪推门气喘吁吁地回来了。
“姑娘且抱着这个暖暖吧,兴许能好些。”青溪将一个灌好了的汤婆子拿来,送到淳于婉盖着的毯子里。
“谢谢你们。”淳于婉躺在床上,只觉得心里暖暖的,鼻子一酸倒想哭出来了。
可她自诩是代州最厉害的女侠,哪能掉眼泪呢,便咬唇把眼泪生生憋回去,倒是拉着林悠的手更紧了些。
林悠一边捏捏她的手,一边问向青溪:“怎么灌个汤婆子也这么久?”
青溪擦了一把额头的汗:“公主,这商府里连个汤婆子都没有,这是商大人和少将军去外头现买回来的。”
林悠和淳于婉听见她抱怨,愣了一下,方笑了出来。
难为商沐风和燕远了,一个一心在江山社稷,一个一心在军营练兵,还能跑出去买个正经的汤婆子回来,没买错了,很不易了。
“这两个呆子,什么都不懂便罢了,那商沐风还以为你是同他生气了才不理他呢。”
“他,他还想得挺多……”淳于婉转开视线,脸像是要藏到那毯子里了似的。
林悠自己经历过那样的情感,打眼一瞧便知淳于婉是害羞了,于是也不逗她了,只将那需要的女子用物交代给青溪,命她自己去买,可别让外头那俩傻子瞎跑腿了。
事情都交代好了,林悠才重新看向淳于婉:“你放心,我这丫头利索得很,定将东西都买好送来,日后你若有什么缺的少的,不好同商沐风说,便写个信托他们给我,我自来找你。”
这话一说,淳于婉登时更加不好意思了:“这次已是麻烦你了,以后哪里敢……”
“淳于姑娘,这就是你见外了。我都说了,咱们一道从五行谷出来,也算生死之交了,你一个姑娘家,又从代州那么远的地方来,我既是你的生死之交,哪里能不帮你呢?”
“公主殿下,你可真好……”
“叫什么‘公主’,我叫林悠,你叫我悠儿吧。”
“悠,悠儿……”
“哎,以后咱们就是朋友了,朋友便是要如此互相帮助的,你可万不能同我客气呀。”
“朋友……”淳于婉喃喃着,不知不觉便红了眼眶。
而林悠听到她的低语,竟也觉得心中盈满了各式各样的情绪,鼻子有些酸酸的。
两世里,真正算得上她朋友的人,少之又少。
她年幼失去生母,在宫中一向过着表面光鲜的生活,若非贤妃娘娘多年的帮助,只怕儿时冬天里就被冻死了。一国公主险些冻死,说出去只怕旁人都不会相信。
她从小就养成了习惯,与人为善,但实则真正相信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严格地说,淳于婉大概是第一个她自己交的好朋友吧。
“悠儿,谢谢你帮了我这么多,还愿意和我这个‘野孩子’做朋友。”淳于婉好像连她的肚子疼都忘记了,只是拉着林悠的手感慨万分,“我没什么本事,唯那鞭子使得还不错,你若有需要的地方,万不要瞒着我,我也得帮你,这才叫朋友呢。”
“你只管好好休养就是了……”
“那不一样,”淳于婉连忙解释,“我娘说,这感情啊,就是有来有回,你对我好,我也需对你好,你有什么人要教训,又或是想让谁长记性,只管告诉我,我这鞭子也厉害着呢。”
林悠见她娇俏地说着,不免跟着笑了出来,也不知是不是淳于婉的话提醒了她,这一下,她脑海里竟冒出闻沛的身影来。
春山酒馆……
淳于婉见林悠的面色变了变,于是连忙问:“怎么样,是不是想到了什么要教训的人?”
林悠想了想,便捡着能说的朝淳于婉道:“倒不是要教训谁,只是想问问,你那鞭法可有两日能学会的招式?”
“两日能学会的招式?”淳于婉有些惊讶,“悠儿问这个是为什么?”
林悠便道:“我因些事情要去见一个人,但我自幼不曾学过那些防身之术,难免疏漏之处,鞭子小巧精致,便于姑娘携带,我倒也不需要那太厉害的,便是简单些,能自保了就行。”
淳于婉想了想,面色有些复杂:“软鞭瞧着容易,可需要的是巧劲,一时半刻很难有得用的招式,便是动作对了,手上缺力道,也是打不过人的。悠儿,你是要去见谁,倘若能带上我,我自然在你身边护着你,总比你现学现卖的几个招式强。”
她见林悠脸上仍有犹豫之色,便干脆拉拉林悠的手:“你放心,我可以扮作你的侍女,只在旁边护着你,也不必说什么话,倘若有危险,我这鞭子出手,定是没人能伤你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