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能帮我查查今日出入偏殿的那两个宫女吗?”
“你怎么忽然要查这个?”
林悠垂眸,微微皱眉道:“我怀疑我从前被人骗了,更怀疑连父皇都被设计进了一个骗局里。”
“你说……”燕远抬手指了指那边的镌文阁偏殿,里头是那位今日周岁的小皇子,他也清楚。
林悠点了点头,若要找一个人能帮她调查这件事的,她唯信得过燕远。
欣嫔自己给自己的亲儿子下药,前世却把这件事干干净净推到别的嫔妃身上,引得整个后宫人人自危,她有这本事,就绝不像前世所表现的那般沉默淡远。
林悠莫名地觉得,重来的这一世,好像还有一个更大的秘密等着她发现。
“我们回去吧。”房顶上到底不宜久留,话说清了,林悠便央燕远带她离开。
燕远自然听她的话,只是他起身的时候才发现,许是小姑娘怕高,竟是生生扯着他的衣服,险些让他没能站起来。
“害怕了?”
林悠被他扶着胳膊站起来,哪还顾得上什么男女大防?
她不敢去看燕远的表情,固执地扶着他手臂却又不去看他:“我才没有。”
燕远默默笑了一下,佯装无事地将她安稳地从房顶上带着落了地。
第11章 借力打力 咱们还是同以前一样,对吧?……
他们两人到底不宜一起回去,是以将她安稳放在地上,燕远便要从另一边走了。
偏殿后边的这条夹道上静悄悄的,林悠也不敢大声说话,只得以极小的声音道了一声“谢谢”。
燕远不知该怎么回她,朝她笑了一下,便看着她,等她先离开了。
只是他瞧着那小公主迈出了步子,却又不知道是哪里涌起了一股冲动,忽然喊了她名字。
“林悠。”
声音不大,可在殿后这安静的一小片空间里,分外清晰。
林悠回过身看他,裙角因她的动作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你,你不埋怨我吧?”
“什么?”林悠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我,我是说,咱们还是同以前一样,对吧?”
同以前一样……
林悠微微仰头,看着燕远:“以前是什么样呢?”
她的声音像是从某个看不到的虚空里传来一样,像是梦境里的回音,像是某种抓不住的东西,在随着一句话的结束,一点点流失。
燕远怔在了原地。
他突然发现,他竟找不出一个词、一句话,来回答林悠的问题。
那小公主离开了,声音很轻,像是被风吹起的一朵蒲公英,似乎没有留下一点点痕迹。
不会有人知道他们曾在镌文阁侧殿北边的这一条小小的夹道上见过一面,而那记忆,在他们的心里却是如烙印上的一般,分外清晰。
在重新进入镌文阁主殿的灯火辉煌里前,林悠拍了拍自己微微发烫的脸颊,而后才深吸了一口气,走了进去。
“呦,乐阳妹妹终于回来了。”
她一进去,林思便瞧见了。林思今日没能逞几句口舌之快,心里正郁闷呢,自然不会放过任何机会。
林悠看了她一眼,忽然间有了个主意。
那两个胆大的丫鬟刚给小皇子喂了东西,怕是那药效发作还要一些时间,她既撞见了,断没有再看着一个孩子受苦的道理。
她重生了一回,当然知晓宫里的闲事不能乱管,但她不管,自可以让别人去管。
于是她便自重生以来,破天荒头一次理了林思。
“承蒙立阳姐姐惦记,想是闷久了,出去转了转,好了不少。”
林思很是敷衍地笑了一下:“是吗?本宫还当是妹妹及笄了长大了,唯恐谈及自己的事情尴尬,这才出去了呢。”
林悠听着这话,面上不露,心里却有几分奇怪。
林思爱逞口舌之快,但她说什么话总是有迹可循的,现今她平白多次提及及笄的事,这可是前世没有过的。难道因她重生改变了事情,所以林思和罗贵妃也有其他动作吗?
只是当下显然不是能一下想清楚这件事的时候,林悠惦记着小皇子林诺,于是便略过了林思说起的这个话题,开口道:“上头有立阳姐姐,乐阳的事算不得打紧,倒是方才出去,碰巧遇见一桩奇闻,想着诸位娘娘夫人见多识广,兴许能为乐阳一解。”
众人一听这话都来了兴趣,纷纷看向林悠。
林思不知这妹妹打的什么算盘,可她一惯是个直来直去的,便道:“妹妹看见什么了?”
“说起来也不是个稀罕事。不过是天上落了流火,不过怪也怪在这,那流火偏偏是从北方文曲星宫上过的,我正朝侧殿那边瞧,它好巧不巧就像落在侧殿的房顶上。”
众人一听这话,互相看了看,有从前与先皇后交好的,便配合着啧啧称奇。
林悠瞧众人的样子,知道这样的话最是唬人,于是便接着道:“我见识少,不知这是个什么征兆,只是想着,三皇弟正在侧殿睡觉呢,这么个奇景,岂不在说三皇弟是文曲下凡,日后必定能有所成呢。”
她有说有笑,满脸欣羡,好像那才不过一岁的小家伙已经是未来的大文豪了。
可其他娘娘夫人的脸色可就“精彩纷呈”了。
这欣嫔出身低微,凭着一个儿子到了如今地位,早有人看不惯她,如今圣上又特意为了小儿子办这周岁的宴礼,那嫉妒的更是越发不知凡几。
虽说太子是立嫡立长,可如今后位悬空,先皇后又只留下乐阳公主一个女儿,圣上没有嫡子,太子之位尚不知落在谁头上,但凡是个皇子那就有可能来分一杯羹。
倘若让乐阳公主说出来的这件事被坐实了,那更让这个年仅一岁的三皇子落个“文曲星下凡”的名声,这对另两位皇子,更准确来说,是对另两位皇子背后的势力,可是极其不利的。
林悠小心打量着几位娘娘的表情,果不其然,她话音才落不久,众人刚感慨了两句,淑妃顾毓秀就开口了。
“公主殿下可看清楚了?”顾毓秀面露焦急,好像这事很重要似的。
林悠自然点头:“这么奇的景,我自然看清楚了才敢与诸位娘娘说。”
“倘若真是这样……”淑妃面露难色,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林悠瞧见,便知自己的主意成功了一半。
她故意编了这么一出,便是要引人忌惮,淑妃顾毓秀是大皇子的生母,她自然会尽量让可能威胁自己儿子地位的传言早早消失。
而淑妃和罗贵妃原本就不对付,她开口了,罗秋荷肯定也不会落下,只要罗秋荷一开口,按着林思的性子,定能引着人都去偏殿看那位小皇子。
果不其然,淑妃说了这么一句之后,罗贵妃就一副看好戏的样子道:“怎么,淑妃妹妹可是知道什么说法?”
淑妃顾毓秀看了坐在一边一直没说几句话的欣嫔一眼,满脸担忧地说道:“臣妾未出阁时,曾到观中祈福,与一位道长学过些方术皮毛。这文曲星自是好寓意,可公主殿下看见的是流火,流火落在侧殿上,小皇子又在殿中,这恐怕……”
林悠忙作出惊讶表情:“淑妃娘娘,此等异象莫不是有什么说法?”
淑妃一边作纠结之貌,一边道:“这异象同人关系很大,说是文曲下凡,可一不小心,反可能成了病邪侵扰,危害性命啊。”
林悠这回真的有点惊讶了,她丝毫不怀疑淑妃和自己一样都是胡扯出来的说法,可那“病邪侵扰,危害性命”竟真能和真相对上,看来这淑妃在宫中几年,确是有两把刷子的。
罗贵妃一听这话,瞧了一眼欣嫔,便道:“淑妃妹妹莫不是吓人的吧?那三皇子好好睡着,哪里就过了病气?”
而林思也果然不负林悠的期望,接着她生母的话便道:“过没过了病气,去瞧瞧不就知道了?正好今日是三皇弟的周岁宴,还没好好瞧瞧小寿星呢。”
而这时候,欣嫔终于说了第一句话:“诺儿年纪小,恐已经睡了,平白累各位娘娘夫人跑一趟……”
林思高高在上惯了,哪把一个嫔放在眼里?当即就道:“小孩子自然睡得多,又没有人怪他,不过是淑妃娘娘说了这话,大家总要亲眼见见才知道是不是骗人吧?”
第12章 东窗事发 他本以为自己与小公主,当是……
正殿里乾嘉帝正与几个大臣开怀畅聊。
因是小皇子的周岁宴,请的多是朝中的肱骨老臣、功勋世家,故而席间不像朝堂上那般严肃,倒是其乐融融,比之那回鸣扬宫的晚宴还要自在。
众人聊的事情,也终于不再集中于胡狄人要来的那件事上,馆阁趣闻,市井故事,有些平日里不怎么提及的话,今日倒是饮了些酒,说的人多起来。
燕远自不和那些老臣混在一处,他们这些小辈的年轻人,大都坐在远离上首的地方,要好的三三两两聚在一处,倒也不必被拘束着。
瞧见人回来了,商沐风不动声色地靠了过去。
他祖家在扬州,京中的根基并不深,但颇受圣上重用,因而也能来这样的宴会,只是地位就低了些,是排在最末一等的里头,安排的也是最不起眼的地方。
也正是因为不起眼,他与燕远说什么倒也方便。
他是知道方才燕远出去做什么的,因而瞧见燕远回来面上表情怪异,便颇有些促狭地低声道:“怎么了?没解释通?”
燕远在他身边寻了个位置坐下,听见他这么问,方才后知后觉般想起来,自己追出去,原是要找机会同她解释的……
“出了点意外。”
这含糊不清的说法自然不能让商沐风满足,他靠得更近些,声音也更低问道:“公主殿下当真不理你了?”
“不是那种意外。”燕远抬头看了一眼殿中群臣,附在商沐风耳边,“侧殿那边鬼鬼祟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想出手,悠儿方巧撞见。”
商沐风有些惊讶地看向他。
燕远知道他想问什么,微微摇了摇头。
商沐风这才舒了口气,没被人看见就好,不管是乐阳公主撞见侧殿的事被瞧见,还是他们两个见面被瞧见,总归在这宫里都是麻烦事。
两人正自说着方才的事,却忽听得上首那边传来定国公罗向全的声音。
“臣举荐一人,天风营的燕少将军,当是不二人选。”
燕远听见自己名字,抬头朝那边看了过去。
但见乾嘉帝身边围着几位老臣,正有说有笑,定国公此一语后,附和者甚多,夸赞之语五花八门,根本听不出这定国公立主议和,曾经还与燕远的祖父朝堂争吵过。
商沐风亦是神色一凛,方才他们并没有注意那边在谈什么,忽听罗向全要举荐人,怎么都不觉得会是什么好事。
果然,下一瞬就听得乾嘉帝道:“燕远倒是不错,可朕倒想着,乐阳也不急,需得她自己选择了才好。况且,这年轻人的意思也得问一问才是。”
商沐风一眼看向燕远,这话一听就听出前因后果了,还是为了乐阳公主的婚事。
这一次,连并不爱关心那些文官勾心斗角的燕远也觉出不对了。
林悠不是第一个及笄的公主,怎么那些一心钻营的文臣近来那般关注这小公主的婚事?上次鸣扬宫时圣上就有试探之意,此次罗向全又将他与林悠“绑”在一起,虽说这小皇子的周岁宴没有朝堂上那般严肃,但正是这样的宴会,才能试探出圣上的意思。
他燕家与定国公府关系也没多好,燕远更是几乎不与罗家人来往,这定国公此刻如此殷勤,只怕,也是因为那个驸马身份吧。
“哎呦,这燕少将军正在此处。今日小皇子周岁宴礼,是难得的好日子,圣上方才要问,这不正是机会嘛。”总管太监王德兴一脸和煦的微笑,走到了燕远身边。
原本站在这附近的几位大臣公子纷纷极有眼色地让开一片地方,燕远便清晰地看见那位大乾帝王此刻的神情。
乾嘉帝林慎,登基后几年便打退了胡狄,又减轻赋税,发展农业,也算得上百姓称颂的明君,而于朝堂上的臣子来说,这位帝王却最是捉摸不透。
他的目光一向平静温和,但偏偏行的是雷霆手段。帝王的喜怒不形于色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是以满朝文武,没有哪个面对他时不紧张焦虑。
燕远行礼:“末将惶恐。”
那王德兴跟在林慎身边多年,虽是个太监,但对于帝王心意却比旁人更了解许多。定国公打的什么主意他多少知道,可他这话却不是为定国公问的。
王德兴知道乐阳公主自己同乾嘉帝表明过心意,也知道圣上心里只怕也是极满意燕远,他不爱分析什么战和啊地位啊的事,他只知道,这话说出来,是替圣上开口,已足够了。
于是在燕远行礼之后,王德兴更殷切地道:“燕少将军,还不说说你的意思?”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燕远身上,王德兴也是一脸喜色,他离得近,甚至偷偷戳了戳燕远的胳膊。
年轻人就要学会看眼色,如今显然是圣上有意如此,只要燕少将军说几句谦辞,最后“谨遵圣命”,只怕明日赐婚的圣旨就能送到燕府,这可是机会啊。
可燕远站在那里,垂眸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却是根本答不出一个字来。
他想起了望月关的大雪,想起了代州险些被攻破的城池,可他又想起了林悠,想起他们一道在奉贤殿偷懒被先生教训的日子。
他本以为自己与小公主,当是情同手足……
定国公罗向全见燕远久未答话,心里不免有些着急,他又不能表现出来,于是也学着王德兴那喜悦样子道:“燕少将军到底年轻,这瞧着,怕不是害羞了。”
“末将……”燕远赫然抬起头来,下意识就要反驳罗向全的话。
只是他后面的话还来不及出口,突然外面冲进来一个小太监,咚地跪在了乾嘉帝面前。
“圣上不好了,小皇子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