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本身就与罗贵妃交好,后宫里那些人最会看风向,这般情状,欣嫔的镶钰宫自然是越来越热闹。
“这些东西,定要你亲自装好,着专人看管。”林悠将桌上搁着的那木盒盖上,朝身旁的青溪说道。
这里面都是她为三皇子弟弟准备的周岁礼物,除了一个名贵如意,剩下的大多是市井孩童喜欢的新鲜玩意。倒不是东西有多值钱,关键是不能让人把什么不合规矩的给混进去。
青溪与眠柳亲自带人将东西带下去,放进小库房里锁好。这几日小山带着几个合用的太监看守,万勿出一点差错。
林悠站在门前,看着外面宫女太监们忙碌,心下微微感慨。
离那小皇子的周岁礼也没有几天了,前世的那一日,可当真是精彩万分。
群臣借着圣上宴请的机会,见缝插针地暗示关于胡狄人的事;各宫嫔妃争奇斗艳似的,隔着屏风也要朝父皇那边努力。
罗贵妃分明与欣嫔交好,却从头至尾脸上都是尴尬的假笑,最好笑的倒要数欣嫔自己,她亲生的儿子过周岁的礼,却在当日染风寒起了疹子,周岁礼一过就病歪歪地让太医忙了好一段日子。
小孩子身体原本就弱,那一月里也不知受了多少罪。林悠前世去探望过一次,发生了什么已记不清了,只记得那奶娃娃哭得惨兮兮,一点不像个备受宠爱的小皇子。
也不知今生她若小心提示几句,会否欣嫔能留心一些,莫让那小孩子再受那般痛苦。
林悠想着今生天风营呈过了奏报,那周岁宴上大抵会少些暗流涌动,也便没再注意这事,只又去想她和燕远之间该怎么办了。
却不想,世事因果相关,这一处变了,往后的每一处,便都要因此或多或少出现变化。
*
燕远坐在天风营主帐外的一处平台上,与身边的商沐风撞了下酒壶,仰头大大喝了一口。
夜空窎远,晚风习习,分明该是舒服的,可他心里却像郁结了一股气,舒展不开。
“这几日定国公和忠勇侯没再找你们麻烦了吧?”商沐风随口问。
燕远摇头:“他们也不是傻子,你那封奏报写得够清楚了。胡狄人到底还没来呢,哪能那么明显?”
商沐风笑了:“那怎么觉得你愁眉苦脸,难不成营中兵士不听话?”
“他们敢。”燕远仰头,又是饮下一口。
燕少将军十几岁就在军中赢过几位老将,后来去过代州,几经历练,莫说天风营,便是禁军、巡城司,都鲜少有不知他名号的。
有勇有谋的将领,便是年轻些,兵士们也没有不服的。毕竟那一杆银枪出神莫测,说个无人能敌也不为过了。
但再厉害的人,到底也有想不通的事。
“悠儿还是不理我。”
他这突兀的一句,让正抬头欣赏夜空的商沐风险些呛住。
“之前不是都到春秋酒馆见你了吗?”
“我也当她不恼了。可我今天帮她送那些小玩意进宫,她让小山来拿,却没来见我。”
商沐风转头,认真打量燕远如今的模样。
他怎么就觉得这少将军的话里夹杂了几分委屈,听起来这么违和呢?
“宫禁里头,公主殿下也不好回回都偷着见你。”
“可她以前不会这样。”燕远兀自低语。
林悠请他帮忙买些小孩子喜欢的玩意的时候他还是很开心的,因知道要送给那位才周岁的小皇子,都是自己亲去挑的,挑得格外认真。
他还想着又多了个机会见她一面,少不得也要好好谢谢她上次帮了大忙,却不想,最后只见到了小山。
商沐风哭笑不得:“你就是因此心内郁结,这才半夜找我陪你喝酒?”
燕远怎么听怎么觉得这话有股促狭,他撇撇嘴:“随你怎么说。”
商沐风摇头,也喝了口酒:“你不觉得你现在有点不太一样了吗?”
燕远怔了一下,看向他:“什么不一样?”
“你以前可没为了小公主不见你,就拉着我陪你喝酒。”
燕远看着商沐风,搜肠刮肚想要找件事来反驳他,可想了半天,想起来的却恰恰佐证了商沐风的说法。
是啊,他以前也有见不到林悠的时候,那时他是什么感觉呢?
“燕远,我还是上次那句话,你可得想清楚。”
“我没什么好想的。”燕远这话像是赌气一般,“望月关一役到底是什么情况,我一日不搞清楚,就一日不会停下,除非他们有本事,让我也不声不响死在代州。”
“查案固然重要,但心里的感觉也一样重要,人活在世上,怎么能只有仇恨呢?”
“你呢?你没有仇恨,倒是没见你多什么感觉啊。”燕远辩不过他,又有些莫名心虚,便悄悄转移开话题。
商沐风也不揭穿他,顺着他的话道:“大乾百姓安居乐业便是我之所愿。”
“谁不想四海清平呢?”燕远抬头仰望着夜空,想起四年前在代州所见的景象,若非胡狄人一再侵扰,他又哪里想要一战再战呢?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燕远才又听见商沐风的声音。
“姑娘家的心思,你还是别乱猜了。不如趁小皇子周岁礼,找机会问问她才是正经。”
燕远没答话,但商沐风看了他一眼,知道他一定是听进去了。
*
小皇子的周岁宴安排在奉贤殿旁边的镌文阁,这周围尽是皇子们读书学习的地方,由此可见圣上对这还不会说话的幺子的期望。
朝中大臣都将这看作是胡狄使臣来之前最后一次试探圣心的机会,表面上恭贺小皇子周岁,实际上各怀心思,三句话里有两句都在试探。
说是给小皇子过生辰,但小皇子也不过就是送礼物时出来了一会,其他时候大多在偏殿之中休息,更像是大人们给自己的聚会找了个由头罢了。
林悠坐在自己位置上,看着罗贵妃那与前世如出一辙的尴尬假笑,不免觉得哭笑不得。
“日子可过得真快,转眼之间皇弟都一岁了,乐阳妹妹也及笄了。”林思坐在她旁边,见旁人都在聊天,便也阴阳怪气地搭话。
林悠本是不愿意理林思的,按照她前世的经验,大凡是与林思说上几句话,总归是没有好事发生。
可奈何林思今日也不知怎么了,好像心情不错,被人冷落了,也不见着急,反而是接着道:“方才见乐阳妹妹送的礼物颇有心思,还想着请教一二呢,怎么瞧着乐阳妹妹心情不好,要我说,这及笄了免不得要招驸马,还是要趁未成亲时多多快乐才是。妹妹觉得呢?”
林悠拿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前世林思可不曾说过这样的话。她平白提及招驸马,难道这一世,因为她帮了天风营,这么快就惹了罗贵妃忌惮吗?
林思不知道林悠是活了两辈子的人,她还以为是自己聪明了一回,戳中了林悠心事,越发大着胆子要说下去。
林悠微微皱眉,不想花心思应付林思这个烦人精,便干脆起身道歉,往外面去了。
殿外也奏乐舞,侍奉的宫人来来回回,端上美味佳肴。林悠是为躲林思出来的,也不知道能去哪,便在镌文阁里随便转悠。
不防竟是走到了镌文阁与奉贤殿相接的地方,远远瞧见奉贤殿的房檐在夜幕里留下一个影子,林悠心里莫名许多感慨。
正这时,两人交谈的声音钻进了她的耳朵里。
“这么多真的行吗?那娃娃就那么大点。”
“这是娘娘交代的,娘娘可是向那神仙老道问过的,你若不按娘娘说的做,到时候出了事,你来担吗?”
林悠一个激灵,头一回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闪身躲进了阴影的树丛后面。
这一片本就昏暗,那两个提着灯的侍女好像没有瞧见她,从那边的回廊下走了过去,去的,正是小皇子休息的偏殿。
第10章 贼喊捉贼 也不知道是月色更美,还是她……
这会众人都在前头宴饮,这两个丫鬟鬼鬼祟祟到三皇子所在的地方做什么?
林悠微微皱眉,见那二人进了小皇子所在的偏殿之中,她才踮着脚从树荫里走了出来。
偏殿旁边自不如主殿亮堂,她没有带丫鬟也未提灯,走在一片阴影里,倒是真的不怎么引人注意。
想着前世小皇子周岁宴上出了那些事,林悠稍一犹豫,便提着裙子改道往偏殿后面去了。
镌文阁这个偏殿有朝北开的窗子,后面就是宫墙,夹道上不过两盏房檐的宫灯些微照些亮,平素就少有人来。
林悠见此处无人注意,便大着胆子沿着偏殿的墙一路往西走,在那亮着灯的里厢的窗外停了下来。
她猫在窗边,听见里面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对方似乎并不知道窗外已有人了,言语之间毫不设防。
林悠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缓缓地将那原本就并没有合上的北窗户展开一条缝来,眯眼朝里看去。
好似还是刚才那两个丫鬟,并看不清样貌,约略有个身影大概站在小皇子的床边。
能听见她二人的对话,比之方才,多少有点不耐烦。
“你好了没有?好了就要赶紧走,若是被发现了,可了不得。”
“急什么?这么大点的孩子,哪那么容易喂进去?”
“娘娘真是狠心啊……”
许是听见那奶娃娃哭了,其中一个侍女颇有些不忍地感慨了一句。
林悠趴得更近了些,想看看她们到底给小皇子喂了什么,可缝隙太窄,那两人又将小皇子挡住了,她只知道确实喂了东西,却根本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因为这个,才让前世的小皇子生了那一场大病。
林悠心里着急,一面想找个办法阻止那两个宫女,一面又怕自己贸然暴露了,反而帮了倒忙。
正在她纠结之际,忽听其中一个宫女说道:“成大事者不都要这样?我们娘娘连自己的孩子都敢下手,这才是日后能成就大事业的人该有的样子。”
自己的孩子?
林悠浑身一震,恍惚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可接下来另一个宫婢的答话却是鲜明告诉她,正是她所想的那样。
“怪不得我就只能当个宫女,娘娘都升了嫔位。我要有这么一个儿子,可得当宝贝供起来,哪舍得喂这个?”
“你懂什么?娘娘可就这么一个凭借,若是不靠这个好好让圣上心疼,娘娘日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难。”
林悠捂紧了自己的嘴巴,难以置信地看着偏殿当中的场景。
她只以为前世小皇子生病,至多是周岁宴上有人看不惯这个才出生不久的皇嗣,所以胆大包天下手,却没想过,那个胆大包天的,竟是欣嫔自己!
那小皇子可是欣嫔的亲生骨肉啊!
林悠只觉得后背一阵凉意泛了上来,她还记得,前世小皇子生病之后,几次鬼门关上打转,父皇担心,有段日子连着好几天像是住在镶钰宫了似的,难不成那就是欣嫔真正的目的吗?
为了留住父皇,不惜让自己的亲儿子冒险?
那小皇子可才一岁啊,就算是小心将养,也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突然病一场,更何况是这样人为灌汤药呢?
她还以为欣嫔不言不语的,是个老实的人,还曾心疼她不争不抢,冬天将自己的银丝炭分了些给她,原来她前世竟然是个傻子,根本就没看透这宫里的一个人。
“唔……”
忽然一只手覆在了她的手上,死死地捂住了她的嘴。
林悠还未来得及挣扎,下一瞬,她便双脚离地,也不知是怎么,人就一阵天旋地转般,坐在了旁边奉贤殿侧殿的屋顶上。
“嘘……”
被捂着嘴的林悠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个“挟持”了她的人。
那表情凝重朝着他们方才所在位置看的,不是燕远又能是谁?
“你……”
林悠从指缝里挤出一个字来。
燕远松开覆着她的手,却是再一次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他们正坐在奉贤殿侧殿的屋檐上,一墙之隔便是方才镌文阁偏殿北边的那条夹道,林悠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正见几个小太监从她方才躲藏的地方经过,前后四下看着,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一般。
她不敢发出一点声音了,不自觉地攥紧了旁边燕远的衣裳,目不转睛盯着那从夹道上走过去的几个小太监,等人都走远了,连影都看不见了,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人不大,胆子不小。”燕远确定周围没人了,这才低声开口。
林悠看向他,撅撅嘴道:“你不也一样?怎么不在前面喝酒?”
“我若不来,你今日就叫人抓住了。”
“那也与你无干。”林悠低低地嘟囔了一句。
燕远微微顿了一下,想起和商沐风聊过的话,到底没有顺着她的话再与她拌嘴。
“怎么想起跑到这里来了?还躲在窗户外面偷听?这可不像乐阳公主的磊落作风。”
从前他还在奉贤殿读书时,常与林谦领着林悠一起逃学,大皇子林谚稳重,没少因为这事替他们挨夫子的骂。
林悠从小就听话,每次被他和林谦骗出来,总要委屈巴巴将他们数落一顿,可惜他和林谦以逗这小公主为乐,反而“得寸进尺”。
没他们领着,她自己却去听墙角,燕远这还是第一次见。想想若不是他赶来,小公主怕是要被发现了,他这会心里竟有点后怕了。
嘴上说着打趣的话,可他的手却不自觉地攥紧了,拇指和食指的指腹轻轻捻着,也不知道紧张个什么劲。
林悠息了打趣的心思,垂下视线看着宫墙另一边的镌文阁偏殿:“你有办法查宫里的宫人吗?”
燕远听她语气一下认真了,有些好奇地看了过去:“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方才我瞧见两个宫女鬼鬼祟祟,只怕就是镶钰宫的人,我想查这两个人,你有办法吗?”
她抬起头望过来,燕远便瞧见了她月光下近在咫尺的一双眼睛,也不知道是月色更美,还是她的眼睛更美,燕远恍了一下神,方道:“我查不到,但禁军可以。殿前司之下有专司此类事务的金鳞卫,他们的人最了解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