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了天降流火?”
“是。如几位娘娘所言。”
“进过侧殿吗?”
“儿臣不敢打扰皇弟休息,不曾进过。”
她每一句话都没有一丝犹豫,可袖中的手却早紧紧攥着,几乎能攥出水来。
林慎微眯了一下眼睛:“可有人为你证明?”
那一瞬间,林悠脑海中闪过房顶上近在咫尺的燕远的身影,而她开口便是:“儿臣独自走了一段,无人证明。”
立阳公主林思偷偷抬头看了自己父皇一眼,虽然她并不相信自己那个懦弱妹妹能谋害三皇子,但父皇这么问,显然是怀疑了,这林悠故作聪明说什么流火想同欣嫔搞好关系,却被欣嫔反将了一军,精彩,真是精彩。
她有心再添油加醋一番,错眼看见自己母妃凌厉的目光,慌忙抿紧了嘴。
罗贵妃知道自己女儿一向自作聪明,只怕她引火上身,却不想,这一次,偏被她那个自作聪明的女儿给猜中了。
沉默了好一会,众人才听见上面乾嘉帝的声音。
“乐阳,虽没有证据,但只有你出入殿中,且无人证明,朕着人将你送到奉贤殿待审,你可有话要说?”
第15章 救人要紧 可这宫里,却有不知道多少黑……
奉贤殿待审……
林悠想起了方才那些被金鳞卫带下去的宫人,她应该开心吗?父皇好歹没把她关进金鳞卫的大牢里。
“儿臣虽问心无愧,但一无人证,二无物证,欣嫔娘娘爱子心切有所怀疑,儿臣也理解。父皇将儿臣关入奉贤殿待审,儿臣并无异议。”
似是没想到这个小姑娘能平静地说出这样的话来,乾嘉帝林慎眼中闪过一瞬的惊讶。
他微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抬手道:“王德兴,着人送公主去奉贤殿,另外命人看守严实了,若非审案,不得入内。”
王德兴恭敬地领了命,便去着宫人送林悠往旁边的奉贤殿。
只是还不待他走出两步,林慎便又开了口。
“让秦卫带人去把各宫都看守起来,皇子能在宫中中毒,朕倒要好好查查是什么人这么大胆。”
此言既出,跪着的宫妃们面色都是一变。
只怕是欣嫔方才的话提醒了圣上,这谋害皇子,谁知道是外面的人还是宫里的人呢?如今六宫上下通通被禁军看管起来,看起来倒是圣上铁了心要查了。
王德兴神色一凛,自打先皇后去后,圣上其实甚少亲自管后宫的事,这次显然是真的恼了。小皇子虽小,但果然是最受圣上喜欢的。
林悠跟着王德兴手底下的小太监出来,终于见到了陪着她过来的青溪和眠柳。
她跪得久了,站起身来走了两步禁不住踉跄,青溪和眠柳唬得连忙上前扶住她,林悠瞧过去,但见两个丫头眼睛都红红的。
宫妃、公主们都在殿内,陪侍的宫人却都是在外头被禁军看着,也是林悠要往奉贤殿去,青溪眠柳两个才能跟着一起走。
她二人同那些宫人站在一起,亲耳听说今日之事,又想得公主原本就谨小慎微过得艰难,此番还不知会不会真被人泼了脏水,心里一急,眼泪倒盈在眼眶里了。
“怎么都是这样表情?不过是去奉贤殿待审,也不用去那大牢里受苦,待查案的大人审问清楚,自然就回去了,不必担心。”
林悠一边走一边安慰两个丫头。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重生了一回,她发觉自己好像心态平和不少,前世连胡狄人的铁蹄都见过了,后宫这些小打小闹的,只要谨慎处理,着实算不了什么。
在前面领路的小太监是王德兴的徒弟,名唤景福,听见那位小公主不过十几岁的年纪,便能这般想事情,暗暗在心里佩服了一番。
林悠对奉贤殿再熟悉不过,毕竟早年间她可是得父皇特批,跟着在这里学习过好一段时间。
跟着宫人走进奉贤殿东边的书室,林悠轻车熟路,找了个软榻便坐了下去。
欣嫔显然是有意推她出来顶罪,她如今人被看管起来,也不知燕远那边有没有进展,得想想假若查不到那两个宫女,她能有什么办法不动声色将这事推回欣嫔身上去。
这会她瞧着奉贤殿这里桌椅书架,忽觉得父皇还是待她很好的,说是把她送到这里待审,可在这,又何尝不是一种保护呢?
保护……
林悠原本漾起的笑容一下停滞在脸上。
父皇想要保护她,难道父皇早猜到她不过是被推出来的挡箭牌?
*
一直到后半夜,前来赴宴的大臣们被一个一个的问过了话,这才能从宫里出来各自回家去。
大乾原本是有宵禁的,可也许是今日情况特殊,圣上也没把他们锁在宫里,还是开了一道宫门,放这些提心吊胆了一晚上的臣子和家眷回去歇几个时辰。
燕远与商沐风一道,跟在一众臣子队伍的最后面。
这会事情已经明了了,三皇子在镌文阁中了毒,如今吴院正已将小皇子的命救回来了,但给皇子下毒,这可是重罪,是以圣上严查,只怕要波及甚广。
燕远想着林悠与他说的话,越想越是觉得心内不安。
正在这个时候,旁边宫墙的角门上忽然蹿出个人影,一下将他二人拦住了。
“嘘。”那人扭回头看看,一众心事重重的大臣早走远了,根本没几个人注意后面,这才拉着燕远二人往边靠。
宫道上有些昏暗,燕远反应了一下才看清冒出来的这个人是二皇子林谦。
“二殿下,这……”商沐风有心想说这都快出宫了,今日宫里山雨欲来,不安分躲着跑这来做什么,可转念一想,这人是二皇子,二皇子干出什么事都不离奇,于是又生生把话咽回去了。
二皇子林谦以不着调闻名京城,但这次,他罕见地没有开玩笑。
“我问你们,三弟中毒的事,你们可知道详细?”
商沐风诚实地摇摇头,圣上让金鳞卫查,最多也是刑部的人知道点,他可实在插不了手。
燕远没回答,他不知道自己这到底算知道还是不知道。
林谦重重叹了口气:“父皇把乐阳妹妹关到奉贤殿去了,我母妃现在还在镌文阁没回来,这到底几个意思?我去奉贤殿偷偷看过了,金鳞卫围了里三圈外三圈,这是要软禁乐阳妹妹啊!”
“你说什么?”燕远突地拽起林谦的袖子。
他力道原本就大,把林谦吓了一跳:“我说乐阳妹妹被关进奉贤殿了,三弟中毒到底怎么回事,怎么独独把乐阳妹妹关起来了?”
“是陷害,有人想陷害公主!定是因为她中途出过那个屋子,所以才要推到她身上!”燕远攥紧了拳头,越发觉得当初祖母同他说的那些话对极了。
悠儿是公主没错,可这宫里,却有不知道多少黑心肠的人,想要害她。
林谦闻言一怔:“她出过屋子?你怎么知道?”
商沐风没忍住,轻咳了一声,轻轻撞了下燕远。
燕远一心担忧林悠,不防备多说了点出来,商沐风提醒了,他方反应过来,二皇子到底是林悠的哥哥,他那般说法,多少有些失言。
“那不重要。”燕远转身,竟是朝宫里走去,“救人才最重要,她一个人被关在奉贤殿里,还不知多害怕,得先救她出来才是!”
“你就这么去救人啊!”林谦吓了一大跳,蹦上去拉住燕远,“你脑子冷静一点,那守着的可是金鳞卫的人!”
第16章 奇毒 有趣,当真有趣。
林谦一向知道燕远天赋卓绝功夫高强,却不想他胆子竟也那么大。
这人一力往奉贤殿去闯,他和商沐风两个人都拉不住。
直到走到奉贤殿前面,远远瞧见金鳞卫把守,他们才得已停下脚步,躲到奉贤殿外栽种的几棵大树后头偷偷查看。
林谦觉得自己这皇子当的,跟个小贼也没两样了。
“看见没?进不去的,我刚试了,我说我是二皇子,他们理都不理我。”林谦低声,没好气地同燕远说道。
燕远倒是自信自己能闯进去,问题是他闯进去了,若不能把林悠救出来,反而是连累她。宫道上听见林谦说林悠被软禁起来,他一时热血上涌,这会倒是冷静下来,能好好分析了。
“你一直在宫里,就没听见什么消息?”
着急起来,燕远连那些什么敬语也扔在了脑后。
林谦却早习惯了,小时候奉贤殿读书,他们一向兄弟相称,还是长大了,才装模做样的行个礼。
他也跟燕远一样,看着奉贤殿的方向:“除了知道三弟中毒了,旁的什么消息都没有,我还是在禁军到沐芳宫之前跑出来的呢,要不是我跑得快,如今六宫都被看守起来,连给你们报信的人都没有。”
“六宫都被看守……”商沐风敏锐地觉察出什么来,“公主殿下的定宁宫也被看守起来了吗?”
林谦点头:“是啊,但凡住人的,全都由禁军把守,好像要让金鳞卫带人一间一间查。”
“查查谁那里藏着毒吗?”燕远冷笑了一声,除非下毒的人是傻子,否则怎么会把证据留在自己的宫中。
“怪不得……”商沐风一下拉住燕远,“不要冲动,公主在奉贤殿未见得不是一件好事。”
“好事?”燕远转头看向商沐风,在将要问出来的时候,自己忽然又反应了过来。
“你是说……”他惊讶地看向那边的奉贤殿,没错了,其他宫中都是禁军,这里却是金鳞卫,“圣上是在防栽赃嫁祸。”
商沐风点点头:“定宁宫再严密,总不比将人单拎出来,看守在奉贤殿。圣上若真怀疑公主,公主这时候该在金鳞卫大牢里才是,怎么会在奉贤殿呢?”
只有林谦还没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他看看商沐风,又看看燕远:“你们说乐阳妹妹没事?”
“暂时没事罢了。”燕远终于彻底冷静下来。
如此看来,只要林悠在奉贤殿,他们就还有时间将此事查清楚。许之诲那里的消息或许得再等等,但既然是毒,总有痕迹,若能从太医院知道是什么毒,顺着追查下去,兴许能更快找出真凶。
“暂时没事,是暂多少时?”林谦担忧地看着奉贤殿,不明白怎么片刻之间那俩人好像又不着急了。
商沐风看着这位忧心忡忡的二皇子,终归还是解释道:“小皇子毒发一事,未必在下毒之人的计划之中,圣上现在命六宫封禁,是不给下毒之人往其他宫中藏匿证据栽赃嫁祸的机会。而公主殿下因曾离席,无疑是此中最受怀疑的,如今她人在奉贤殿,若有人想要假造证据,便难之又难。”
林谦愣愣地反应了一会,终于明白过来:“既如此,只要乐阳妹妹还在奉贤殿,便真的暂时安全。那我就放心了,我这就回沐芳宫,等母妃回来,我请母妃出面,救乐阳妹妹出来。”
商沐风点头:“虽说找出真凶才是关键,但若有贤妃娘娘周旋,想来能拖延更长时间。”
林谦拍拍燕远的肩:“你们放心吧,我母妃最喜欢乐阳妹妹了,定会帮她说话的。”
*
镌文阁正殿,席面已撤了下去,宫殿之中多少有些空荡荡的。
吴院正站在当中行了一礼,缓缓起身,声音虽苍老,但却颇有力量。
“回禀圣上,老臣经过诸番对比,并观察小皇子病症,已能确认,小皇子所中之毒,名为慢香萝,此毒少见,若非老臣早年游历在外行医十数年,想必也会教这毒的表象蒙骗过去。”
“哦?表象?”乾嘉帝微眯了一下眼睛。
吴院正将手中拿着的一卷书展开,翻到其中一页,上面左右各画着一种草药。
“圣上请看,这慢香萝以多种毒物制成,其中最为关键的就是这两种。这两种异花出自北地极寒的山脉之中,因鲜少采得,所以常人并不认识。”
他将那本书呈给王德兴,又接着道:“此种奇毒,初服时面色紫黑,浑身发热,几乎濒死之兆,然而只销几个时辰,紫黑褪去,中毒之人便会呈风热之症。寻常郎中不识此毒,若有误诊,必按风邪入体开方抓药,只是此毒甚奇,如那般用药,非但不会令疾病消除,反而会拖慢疗程,及至旬日一月也不足为奇。”
乾嘉帝听着微微皱眉:“你是说,中了这毒,若不管它,后面就会呈风热之症?”
“正是。”吴院正点头,“这本是毒物散去的一种方式,然而就像障眼法,极易蒙骗不擅解读的郎中。”
“也就是说,此毒即使不被发现,诺儿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确实如此。”
乾嘉帝看着王德兴呈上来的那本画着两味草药的书,手指一下一下轻点在那“喜寒,多生山脉”几个字上,目光中闪过一丝兴味。
谋害皇嗣,目的却不是让皇子夭折,有趣,当真有趣。
*
林悠一直等到后半夜,都没有等来金鳞卫或者刑部的官员前来审问。
她原本是坐在软榻上等着的,后面等着等着,自己倒是没知觉就睡着了。
等她一下从睡梦中惊醒,外面天色大亮,整个屋子都被映得明晃晃的。
林悠拍拍脸,活动着因歪在榻上而酸疼的胳膊肩膀,走到奉贤殿的门前,一开门,外面两个守卫的金鳞卫,当的一声,交叉剑柄,拦在她面前。
“我,我没想出去……”林悠尴尬地笑了笑,小心翼翼地把门关上了。
看来不等官员来审讯,她是出不了这个屋子了。
也不知道这重重金鳞卫,燕远查到了消息,还能不能给她送来。
林悠正想着,有人开门走了进来。
“青溪!你怎么进来的?”
青溪端着水盆,搭了巾帕,一边往里走一边道:“奴婢来侍奉殿下洗漱更衣,稍后就走。”
林悠看着她将水盆放下,目不斜视地将门关了,又看见她转过身来偷偷朝她眨了下眼,遂意识到了什么,两步走到青溪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