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妙法长老托付于我多照顾你一番。我儿已经查明,你没犯事!既然你没犯事,我自不能失信于人。你好好地在这儿住一晚,明日再回去。我已让人去给灵官庙报平安了。”
贺夫人不敢轻易撒手,这倒霉小和尚,一上来就惹了大儿,也不怕被端了老巢。要知道,他的大儿也不过是这俩三年被送来杭州城后才收敛了一些。
离小君迅速了消化了贺夫人的话,原来是她闹了一个大乌龙。离小君朝着贺夫人眨了眨眼,示意她多扶一会儿她的脖子,她这会儿还没想好如何应对知府大人。
但是。
脖子一空——扶着的手撤走了。
哎呀,等等,手别走啊!她还没想好怎么以身赎罪!!!
贺夫人得了离小君的眼神,迅速地撤回了手,冲着大儿讨好地笑着。
贺禹淡定地擦着身上的水渍,“你倒是提醒我了,原来我可以屈打成招,让你顶罪!”说到最后,贺禹几乎是咬牙的。亏他还几番想着自己是父母官,想着她孺慕的眼神,想着总归还是个孩子……
敢情孺慕之情是假,看草包的眼神是真!真是好算计!连他都算计进去了!
离小君忙点头哈腰地下了椅子,一步到了贺禹的身边,往怀里摸了摸她才想起压根就没带手绢的习惯!但是这会儿可是表现的时候——
所以,离小君劈手就去夺贺禹手里的帕子,贺禹被这突然的动作闹懵逼了,抓着帕子不肯给,离小君急了,这可是她唯一讨好人的机会,谁也不能坏了她的好事!
哪怕是贺禹自己!
离小君加大手劲儿夺帕子,贺禹不松——只听见“撕拉”一声,帕子一分为二,破了。
贺夫人暗叹,这倒霉催的!
离小君神色不改,攥着半条帕子给知府大人擦水渍,使劲儿拍马屁:“大人天人之姿,怎好让您亲自干这等粗活?!”
贺禹握着半条帕子,攥着自己的衣袍自己擦。他自己会擦!
离小君不让。
贺禹也不让。
撕拉——拉——
棉花一坨一坨地从破了洞的地方钻了出来,然后滚落在地上。
贺夫人捂着脸,没眼再看。
离小君再伸手,贺禹戒备地往后退了一步。“阿弥陀佛,小和尚刚刚是用实际行动向您证明了,我抽破了芦花前师兄的冬袄后,他对我该有多戒备,一定是不会让我靠近一步的!我当真是清白的!”
贺禹被离小君气笑了,“难为你想到这种自证清白的方法!”
离小君忙道不敢当。
贺禹气得拂袖而去,回屋换衣。
“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今日小命不保了!想当年,我儿在京城——看我,又提这些老黄历!”贺夫人邀着离小君重新落座,一道儿用了暮食,喝着茶闲话。
而贺清越就是在此时,被下人抬着进来的。
换了一件裘衣的贺禹走在前头。
贺夫人远远地看见一块木板走近,脸色就有些难看。“贺禹!我不是早就吩咐下去了,免了贺清越的早晚请安!谁让他又来的!”
贺禹一脚迈进了门槛,抖了抖身上的裘衣,挑衅地斜觑了一眼离小君:有本事将这件给撕了!
贺禹给贺夫人行了礼,又恢复了风度翩翩的贺知府的模样。“今早二弟起得晚了些没赶上跟您请安,心里甚是惶恐,特交代了下人,等您回来后他再来请安。”
贺禹顿了顿,“儿子怕您糟心,特意让下人在您用了暮食后才让二弟过来。”
贺夫人重重地放下茶盏,“我咋就生了个这么迂腐的儿子,非得每日来请安!”
贺清越躺在木板上,由着八个下人抬着进了屋。
阵仗之大,让离小君的脑子里突然想起了八个字,“星宿老怪,法力无边。”
进了屋后,贺清越一个手势便让木板落了地,八个下人恭敬地退了出去。
“儿子给母亲请安。儿子祝您春秋不老福相伴。”
贺夫人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到底还是关心儿子。“今日身体可好些了?”
贺清越摇了摇头,“恕儿子不孝,儿子怕是不行了。用了翟大夫开的药后,依旧隐隐地疼,往后,我是不大可能给您娶儿媳了,我怕是要成了一个废人了……”
“胡说!你不是说黑乎乎的膏药挺灵的吗?把你的后背都治好了,那就再去寻那名医!”
离小君在一旁默默喝茶装木头桩子,她怎么不知杭州城里来了个名医。不过那黑乎乎的膏药听着倒是挺神乎的。
贺夫人忧心儿子的病,也没了心情招呼离小君,只匆匆地让下人领离小君去歇下,自己去寻翟大夫去了。
第二日天刚亮,离小君生怕知府大人有心报复,给管家留了话后就从后门出去了。
府衙后院的后门外是一条长长的巷子。
离小君空荡荡的巷子后,往右一拐——竟然撞见了俩个男人倚着墙在说话。
“据线人报,康顺赌坊那边昨日有人闹事,你去打听打听。我这几日都在五云寺那边,知府这边你盯着点……”
“我听说昨日知府大人有些反常,我会盯——”
离小君看得分明,这二人一人是昨日刑房里的第二个隔间里受刑的男人,不要问她如何一眼就能认出来,问就是因为头发太少,还偏偏簪了一朵艳红的绢花。如今再看到此人没事人一样地站在后巷说话,就知昨日刑房里的是知府特意布置的。
至于另一个男人,离小君也认得,那日戏船上的许公子。后来,她跟人打听了,杭州城里的官宦人家只有一个许姓,便是许同知。许同知独子虽早早成亲但是一直未有子嗣,那位圆脸姑娘当日就被赎了身接走了。
离小君偷偷地缩回脑袋,艰难地转身走了一步,布鞋“嗒”地一声落了地。
“谁在那儿?!”
第16章 老棚主不讲江湖道义……
离小君忍不住给了自己一个轻轻的大嘴巴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趿拉着布鞋匆匆地离开了知府后院,没想刚到巷子口就又入了虎穴。
谁让她不好好穿鞋!
离小君脑子高速地运转着,这二人连知府都敢监视着,不知会不会杀了她灭口……
离小君刚缩回去的头又探了出来,装作无害地伸出手打了一声招呼,“嗨,都挺早啊——”
“是你!”簪花男子惊讶地道。
昨日他臀部上的三板子就是因为这个小和尚害的!若不是这小和尚磨磨蹭蹭地看热闹,他也不能使眼色让衙役假戏真做,真落下了板子!
没成想,板子挨了,话是一句没吓唬出来。
“是我。”离小君这会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人能帮着知府设套,说明是知府衙门里的人。
衙门的人……嘶,知府衙门里的人与许同知的独子合谋盯着知府的一举一动……不敢往下深想。
簪花男子不接话,因为臀疼。
离小君只能硬着头皮又与许公子打招呼,“那日在戏船上匆匆一别,得了姑娘的赏银还未亲自道谢,我日日在佛祖面前念经愿姑娘身体康健……”
许公子闻言,果然一喜。“原来你就是那日的小师父!阿喜时常念起你,若是小师父得了空,可去城北的五华巷的第二座宅子里寻阿喜说说话。”
得了许公子这话,离小君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下去。
“等五云寺的凶案抓到了凶犯后,我定然前往。”
许公子原本刚说完就有些后悔,宅院里虽然有他的人手护着,但是如今离小君被牵扯到了凶案里,阿喜怀着身孕,到底还是应小心为上。
许公子顺着台阶下了,还亲自将离小君送到巷子口。
“这小和尚倒是挺识时务。”
簪花男子轻嗤了一声,“何止是识时务,听闻行事做派滴水不漏,一点儿都不像个出家人。”
离小君出了巷子后,寻了一摊子吃了一碗馄饨,左右张望着,看谁都像是那二人派来盯着她的,只等她一人落了空就了解了她。
北面那个吃糖葫芦的男人举止奇怪,一个大男人竟然吃糖葫芦,可疑。
西面那个在首饰摊前的男人也奇怪,一个大男人竟然买首饰还挑选地那么仔细,十分可疑。
东面那个啃着大肉包的男人最奇怪,一个大男人竟然仔细地一滴汁水都没滴出来,越谨慎越可疑。
如此看来,灵官庙是不能轻易回去了。
只能往人多的地方去,躲开了这些人。
杭州城人最多的地方,怕是只有码头附近了。
离小君付了馄饨钱后,就往码头去。
没成想,到了码头边竟然看到了李福和佟喜的夫妻档,二人刚送走一个客人。见着离小君平安无事,倒也欣喜。“我昨日与江顺师弟恰好在灵官庙,听闻知府衙门的人来报信,说是你留宿知府后院了,心里还有些忐忑,这会儿见着小师父你无事,这心啊总算是放下了。”
李福这回的关切倒是真心了许多,毕竟知府后院可不是谁都能去的。
离小君环顾四周,因着码头人多,所以附近有不少的摊子。
“知府大人英明,知我清白就将我放了。只老夫人与我有几分论佛法的交情,见天色已晚留我在府衙住了一夜。我一个出家人,怎好一直打扰人家,所以一早就出来了。”
离小君与李福二人说了一会儿话后,就听到隔壁摊子有人纠缠不清。
“你这人怎么回事,10个铜板一张票,最多一刻钟就得出来!若是每个人都如你这般进去就不肯出来,棚子这么小,那我们还做不做生意了?”
“你就让我再进去瞧瞧吧!我都没看清楚,这世上这么会有三条腿的姑娘呢!”
“我们走南闯北几十年才寻到了这么一个姑娘,赚几个铜板可不容易,若是客官您看了仍觉不过瘾,下回再花个10个铜板再来瞧瞧吧。”
“那姑娘真是太可怜了……那我就花10个铜板再看一回!”
离小君虽打小就做过腥棚的托儿,但是每家腥棚总有不一样的,勾起了离小君的好奇心。
“你们可有花了10个铜板?”
李福不自在地点了点头,“我是真不信竟然还有三条腿的姑娘,我就花了10个铜板去瞧了瞧。没想,竟然是真的。”
佟喜一想起那个三条腿的姑娘脸色有些难看,“我总觉得这世上哪有这么稀奇的人,一定又是骗人的。”
李福倒是不这样认为,“人家一好好的姑娘长了三条腿已经够惨了,怎会骗人?你这女人就是心狠。”
佟喜一听就怒了,“李福!什么叫我心狠!你看那姑娘长得标致,光是今天你就背着我花了30文钱看了三回,我还没找你算账呢!行啊,你这般觉得我心狠,我就狠下来跟你好好算算账!”
李福一听算账倒是焉了,他这看相只是点痣附赠的,不过是先相了面看看哪些痣长在脸上于命不好,然后才点痣。所以,关键赚钱的是佟喜。佟喜能说会道,又手艺好,来杭州城不过几日就已经有熟客帮着介绍生意了。
佟喜夫妻俩人一拌嘴,倒是惹得过路的人对这个“三条腿”的姑娘更好奇。
离小君摇头,一人住着庵堂,一人住着和尚庙,这不,出问题了吧?
“阿弥陀佛,无缘不债,无缘不来……来,10个铜板,我要买张票。”
离小君给了开门的10个铜板,就被人引入了布棚子里。
只瞧见一姑娘被关在一个不大的笼子里,头倚靠着栅栏,三条腿弯着搁在笼子里。每条腿时不时地的动一动,那姑娘还时不时地去挠一挠腿,若隐若现的纱裙恰好能露出白皙的三条腿。
“真的有三条腿!这姑娘长得秀秀气气的,没想到竟然是可怜人。”
“你看那姑娘胯确实比一般人大了一些,三条腿也能搁得下。”
“当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啊。不过这事儿出在一个姑娘身上,太可怜了些。”
“若是这姑娘生在我家,我媳妇怕是会哭死了过去。也难怪被卖了,这可不就是怪物吗?搁谁家都要被人指指点点。”
离小君嘴巴一开一合、有气无力地道了几句“阿弥陀佛”。
“有了小师父诵经,小姑娘往后可就有神佛庇佑,也能一生顺遂安康。”
“我有罪,我竟然刚刚还想着小师父坠入凡尘,好奇心如此重,原是为了给小姑娘诵经而来。”
“阿弥陀佛,小师父这份心性实属难得……”
离小君也不知道这怎么地,这几人就开始猛夸自己,夸得她都不好意思停下“阿弥陀佛”,可她毕竟不是真和尚,她连一本完整的经书都背不下来。只能挺直了腰板子,继续虔诚地反复念着“阿弥陀佛”。
就这样,近乎一刻钟,离小君就这么听着同行几人翻来覆去地感慨小姑娘太可怜,顺便再来夸一夸她的经念得特别好,特别虔诚,一定十分灵验。
临近一刻钟,棚主开口说道:“按照规矩,每次进来五人,五人之中可有一人来摸一摸那三条腿,这10个铜板绝对值。”
话一落,同行四人处了近一刻钟都有了“感情”,一时之间互相谦让了几句。
就是这个时候。
离小君踊跃举手!“我来!”
棚主哪管和尚不和尚,只要这几人快点儿出去便好。“那就小师父来吧!”
四人傻眼,这小和尚不讲道义啊。
离小君出列,蹲在竹制的牢笼前,摸了一把腿,然后抓着一条腿一拔,一声闷哼响起。
“小和尚,你做什么,我的腿都被你抓青了!”三条腿的姑娘忙护着自己的腿,离着离小君远远的。
那四人纷纷谴责离小君这个小和尚坏,借机发挥自己的不满。
“你这小和尚怎地还能摸人家小姑娘的腿,可不翻了色、戒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