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沈宜莲再看着沈宜姝,心中的不平衡感稍稍缓解了一些。
*
今天是每五日去给皇太后面前晨昏定省的日子。
沈宜姝所居的玲珑阁地处偏僻,乘坐娇辇去重阳殿需得小半个时辰。
沈宜姝心里很清楚,她要想在这后宫之中安安稳稳度日,除却抱紧了免死券之外,还不能得罪了太后。
虽然太后已无权杀了她,但给她难堪还是可以的。
捯饬了片刻,沈宜姝临出门之前,让人给她找来一本书册,她大致翻阅了几眼,在腹中补充了一些文墨,这才出门。
还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啊!
她是七品美人的身份,不可过于冒进,除却抬轿子的两个小太监之外,身边只带着来福与翠翠。
长姐是沈家女,万一被太后瞧见了,又招惹了她老人家生气,那就得不偿失了。
就快要到重阳殿的那段宫道上,沈宜姝让抬轿辇的宦侍停下。
恃宠而骄,会死得很快。
何况,暴君根本就不宠她。
故此,沈宜姝想法子遮掩一切锋芒,避开所有可能发生的纷争。
翠翠搀扶着沈宜姝继续往前走。
沈宜姝的双膝还没上药,走路一瘸一拐,纵使被翠翠搀扶着,也难以正常走路,从她的背后去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双腿不利索。
此时,后宫其他十五位嫔妃也陆陆续续前来重阳殿。
张才人就住在听雨轩的偏殿,她是跟着曹贵嫔一道过来的,听雨轩就在这附近,二人相伴走来,隔着远远的距离,就看见沈宜姝艰难的往前迈步。
张才人是个才女,自幼饱读诗书,心计上远胜过曹贵嫔。
张才人也是正七品的位份,她与沈宜姝的地位是平起平坐,不方便直接发难沈宜姝。
可沈宜姝是拔得头筹的女子,后宫嫔妃哪个不嫉恨她?!
张才人故意指了指前方,阴阳怪气道:“贵嫔姐姐,你快瞧,那不是沈美人吗,不愧是昨晚得了圣宠的,走路都不利索了。”
曹贵嫔气了一夜了。
原本她的心情才稍稍被安抚,见此景,又开始气愤、嫉恨。
皇上那样神仙一般的男子,她多么渴望成为了他忠实的信徒,一想到被帝王/宠/幸,曹贵嫔就忍不住悸动。
“哼!装什么装?不过就是侍/寝了一夜,岂会走不了路?!”曹贵嫔语气酸涩。
张才人故意添油加醋:“皇上一人可敌万夫之勇,听说皇上在边陲那会,能以一敌百呢。”
言下之意,沈宜姝被帝王折腾成这副模样,实属正常。
后宫之中,尚无其他人得宠,当然无人知道帝王的……实力。
张才人此言一出,曹贵嫔咬了咬涂着艳红色口脂的红唇,望向沈宜姝背影的眸光,透着嫉恨与怨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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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阳宫的宫门是关着的。
沈宜姝亦是不明白皇太后的意思。
她站在原地歇息,也能让膝盖放松稍许,见曹贵嫔、张才人,以及王美人她们陆陆续续过来,沈宜姝露出人畜无害的微笑。
“姐姐们也来了呀。”
除却曹贵嫔之外,宫里的其他妃嫔位份皆不高,她只需要向曹贵嫔行礼。
沈宜姝刚要福身,随着她微微弯下双膝的动作,膝盖一疼,直接就跪下去了。膝盖磕在青石地面上,那可真是钻心的疼。
“啊——”
沈宜姝当场尖叫,疼得泪眼汪汪,当场就落了泪,美人粉面桃腮,肤若凝脂,这一哭出来,更是我见犹怜。
苍天可见,她当真是无心之举,着实忍受不住这等痛楚。
众嫔妃见状,立刻纷纷后退了几步,无论如何也要撇清干系,沈美人“突然跌倒”与她们毫无干系。
看来,还真不能小瞧了沈美人,是个有心机有手段的!
沈美人如此“受罪”,这事要是传到皇上耳朵里去,必然会以为是曹贵嫔干的。
站在曹贵嫔身侧的张才人立刻后退了两步。
曹贵嫔后知后觉,当场警觉:“沈……沈宜姝,你莫要害本宫!”
虽然大家都是刚入宫不久的嫔妃,但宫里的这些阴私,戏台子上早就唱过了。
沈宜姝见众妃嫔纷纷远离她,她在翠翠的搀扶下缓缓站起身来,一脸迷惘:“曹姐姐,我没有害你,我只想给你行礼。”
曹贵嫔也后退了一步,惊恐的防备着沈宜姝的一切小动作。
这时,重阳宫的大门打开,太后身边的宦侍出来道了一句:“太后娘娘今日体乏,不接受众位娘娘的请安,娘娘们请各自回去吧。”
沈宜姝松了一口气。
不用面对太后,那意味着今日少了一桩事。
众嫔妃转身纷纷离开,沈宜姝落后于人,慢慢吞吞的往前挪步。
沈宜姝纳闷一问:“翠翠,姐姐们似乎都在防备着我。”
翠翠在宫里待了几年了,见惯了后宫争宠的画面,她说:“美人,无论如何,咱们今后也要小心行事。”
沈宜姝:“……”但凡有可能,她只想一辈子窝在玲珑阁不出来。
*
不出半日,阖宫皆知,新册封的沈美人被皇上“折磨”的走不了路,各宫的嫔妃只能强颜欢笑,前来送贺礼,顺道打探皇上的喜好。
要知道,沈宜姝在帝王身边当过几日的司寝官,她比后宫其他贵嫔,都要了解帝王。
除却曹贵嫔与张才人之外,其余十三位嫔妃都到齐了。
玲珑阁虽景致极好,但占地并不广,小小的庭院一下来了十多人,显得十分拥挤。
其他妃嫔都是带着重礼而来,尽可能的表露出“善意”。
沈宜姝很会自嘲,她坐在锦杌上,面色为难之色,道:“我身子不适,不宜站起身,诸位姐姐莫怪呀。”
众人:“……”除了酸,还是酸!
大家都知道沈美人昨晚侍/寝了,无论沈宜姝此刻说什么,她们都能联想成炫耀。
王美人是个地道的江南美人的长相,又因常年练舞,腰身纤细柔软,身段极好。她着实想不明白,为何帝王没有看上她。
王美人故意旁敲侧击:“沈妹妹,你此前当过皇上的司寝官,理应知道皇上喜欢怎样的女子吧?沈妹妹身子娇弱,伺候皇上的担子不能只落在沈妹妹肩上呀。”
私底下打听帝王隐私,是大罪。
但打探帝王喜欢喜欢什么样的女子,这就无关紧要了。
王美人此言一出,其余妃嫔们统统望了过来,一脸“求知若渴”。
沈宜姝倒是盼着后宫的嫔妃们都得宠,如此一来,她这里就清净了。
沈宜姝思忖了片刻,将暴君可能会喜欢的女子特征如实说了出来:“皇上他喜欢丰腴的女子,尤其是胸大的。对了,还需得聪慧机智、学富五车。”
众嫔妃立刻纷纷低头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沈宜姝的/胸/脯,当即就意识到了差距……
从玲珑阁出来,十三位嫔妃先后都去了一趟太医院。
不为别的,只想讨要几幅/丰/胸/的药方子。若是能够补补脑,那就更好了。
*
皇宫校场。
霍昱手持一把/弓/弩,右手勾着箭矢,瞄准了数十丈开外的靶子中心,他眸光微眯。
白枫是帝王的心腹之一,曾经当过霍昱的太子侍读,彼时镇国公府卫家覆灭,太子被废,白家也受到了牵连。
白枫一家子被发配边陲,他也是这次跟着霍昱一同造反入京的。
六年边陲历练,也同样练就了白枫的铁血手腕。
白枫禀报道:“皇上,上次刺杀皇上的名单已经列出来,嫌疑人都在上面。”
只是嫌疑人,并非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按着霍昱造反时的作风,他会宁可错杀万人,不会放过一条漏网之鱼。但目光瞥见了名单上的相府沈家时,霍昱眸光乍寒,右手指尖松动,箭矢飞射了出去,正中红色靶心。
霍昱接过名单,扫了一眼,上面皆是朝廷大员,以及皇亲国戚。
白枫为人谨慎,常年紧绷着一张脸,经历过杀戮生死的人,眼中没有温度。
霍昱冷笑了一声:“白枫,你要记着一件事,治理朝堂与打仗不同。水至清则无鱼,朕这次不打算一网打尽,朕要放长线钓大鱼。”
白枫拧眉:“皇上的意思是?”
霍昱勾唇:“朕要在一年之内,清除朝中所有异/党,届时不能归顺的,再直接杀了也不迟。”
白枫颔首:“是,皇上,末将明白了。”
霍昱把手中/弓/弩/抛给了路达,突然开口:“白枫,沈宜莲和离了,你若是还想要她,朕就把她送给你。”
闻言,白枫立刻跪地,“皇上,末将……不曾想过……”
霍昱打断了他的话:“朕知道你自幼喜欢她,只可惜她早有婚约在身,未婚夫还是曾经的废太子,但如今不同了,你自己的私事,自己想明白了再来告诉朕,人给你留着。”
白枫替自己捏了把汗。
他自幼的确爱慕沈宜莲,但这件事谁也不知,皇上他……到底是几时知道?还是说,皇上从一开始就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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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昱沐浴更衣后,便开始用早膳。
阿兰是个多嘴的,入京之后,无事可做,倒是对皇宫的一切大小适宜了如指掌。
霍昱没什么胃口。
那个又蠢又丑的女子不在,他吃什么都觉得不下饭。
阿兰将太医院的一幕告知了霍昱,笑着说:“皇上,沈美人把您的喜好告诉了后宫其他嫔妃,眼下娘娘们都在想着如何丰/胸/补脑呢。”
霍昱摩挲着指尖,似乎在感受着什么,他挑眉轻笑,“沈美人甚懂朕心,对朕的喜好如此了解。”
阿兰:“……”主子分明不好女色呀。
第二十四章 生无可恋(三更)……
接下来几日, 沈宜姝以身子不适为由,拒见后宫任何妃嫔。
暴君也没再出现在玲珑阁。
毕竟,玲珑阁实在偏僻, 帝王往返需得大半个时辰,无论是哪一任帝王都不会在区区一个嫔妃身上浪费这样多的时间。
又何况是霍昱这样日理万机的暴君。
沈宜姝提心吊胆了两日之后,终于如愿过上了逍遥快活的佛系日子。除了睡, 就是吃。
睡醒就吃,吃饱就睡。
眼看着就要到仲春, 日头愈发暖和了, 玲珑阁鸟语花香, 庭院中引入了活水, 清水潺潺。
听着鸟鸣啾啾, 沈宜姝趴在廊下的美人靠上,墨发倾泻, 只用了一根簪子固定,她慵懒的趴在那里, 一动也不动,眼皮子耷拉着, 在旁人看来毫无生趣的日子, 她却是过成了诗。
绿荫匝地、花香扑鼻、暖风和煦……好一副岁月静好的光景。
等吃等睡等死的日子,当真是妙不可言啊。
难怪父亲常说, 他就盼着致仕呢。
养老的日子,也挺适合她。
廊下是一条窄渠, 里面养了几只小乌龟,沈宜姝就那样看着水渠里的小乌龟游来游去。
翠翠瞧着干着急,自家主子太没上进心了啊。她刚从小厨房过来,手里端着一盅红枣炖燕窝。
虽说沈宜姝位份很低, 不过才区区七品美人,但沈二爷与罗氏就这么一个宝贝心肝疙瘩肉,自是疏通了关系,送了不少金银珠宝入宫。
沈宜姝即便不去领宫里的俸禄,日子也过得相当滋润。
翠翠凑近了沈宜莲,纳罕道:“莲姐姐,我听说旁的娘娘们都去太医院讨要滋补药膳去了,每日都会去御花园,就盼着与皇上偶遇,咱们美人为何这般消极怠工?”
“消极怠工”不是一个好词,翠翠没读过书,尚且不懂,沈宜莲轻咳了一声,道:“这话休要再说了。”
沈宜莲瞧着三妹妹慵懒的态度,也只能和翠翠一起干着急。
帝王并非是寻常人,不是说直接上前勾/引,都能勾搭上的。
后宫的其他嫔妃也开始各显神通,可谁也没入皇上的眼。
沈宜莲与翠翠一同去了廊下。
午后,温热的风拂在人身上,传来阵阵暖意,惹人哈气连连。
翠翠道:“美人,这红枣燕窝,可/丰/胸/补气,美人快些趁热喝了吧,咱们不能输给其他娘娘们。”
沈宜姝还在观赏着小乌龟,她嗤笑了一声:“我才不要与她们比。这辈子就这么过日子,该有多好啊。”说着,她双手合十,抬着脑袋望向了天上的朵朵白云:“信女愿一辈子不吃燕窝,只求此生再也不用见到皇上。”
此时,一道玄色身影款步走来,悄然无声。
沈宜莲与翠翠一看清来人,当即警觉,霍昱对她二人做了噤声手势,她二人不敢发出任何提醒,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沈宜姝继续向天祷告。
沈宜姝伸了一个懒腰,继续趴在美人靠上,胳膊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指着水渠里的小乌龟,唱起了小曲儿:“你们几个慢慢爬呀爬,莫要爬到暴君跟前去,只会小命一呜呼,哎呀呀……”
沈宜莲:“……”
翠翠直接吓得噗通跪地。
沈宜姝听见动静,慢吞吞的转过头来,先是瞧见了一抹玄色龙袍,然后缓缓抬眼,正对上了霍昱幽暗不见底的黑曜眸。
要如何形容此刻的感受呢?
花不香了,鸟鸣不悦耳了,春风也不暖了……就连水渠中的小乌龟,也没那般可人了。
沈宜姝的舌头僵在了口腔里。
她刚才应该没说什么大逆不道之言吧?!
她方才做过了什么?
她为何一点都不记得了?
瞬间失忆了!
沈宜姝从美人靠上支起了身子,站了起来,提着裙摆盈盈跪地:“臣妾给皇上请安。”
不怕不怕,她有免死券!
沈宜姝盯着帝王的白底绣金线的皂靴,低垂脑袋,纹丝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