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嗜——或扉
时间:2021-10-18 09:47:18

  方美君脸色涨红,勃然大怒:“我吸血?我都是为你好!你……”
  “我告诉你,岳辰从没问我拿过一分钱,他现在花出去多少,给谁花的,都是他自己赚的。”方幸珝冷静地打断她。
  方美君一怔,犹自嘴硬:“他哪来那么多……就算是,现在不跟你要,难保以后。”
  方幸珝笔直地看着她的母亲,看见美丽的皮囊和华贵的着装里头,包裹着贪婪、自私和愚昧的灵魂。她曾经多么渴望从那里得到亲密温暖的情感连接,后来强自剥离时也有过痛苦和惶惑。
  对于血肉至亲而言,她的价值,就只有牟利吗?
  当然不。
  她很重要,她这个人本身的存在,就很重要。有人用切实行动告诉她了。这是她在别处不曾得到的能量。
  她也因此获得了平静,变成了更坚定的自己。
  “没有人能耽误我。”她对方美君说,“你也不能。”
  ……
  方幸珝打算跟岳辰谈一谈。恰好几天后是他的生日,他们约好一起度过。
  第一次给他庆祝生日,方幸珝特意订了一家餐厅。当季菜单有一道九珍蔬菜冻,上次岳辰在微博上看到后大感兴趣,碍于其中的透明高汤前前后后需熬制二十余小时,工序太复杂,一直没有足够的时间尝试自制。
  想让他尝尝鲜。
  好像对于他,不自觉就会投放柔软的小心思。
  餐厅位于市中心辟出的一片别墅群中,毗邻人民公园,到了夜里一派清幽雅致。
  着改良旗袍的服务员柔声细语地引客入内,方幸珝在包厢独坐。屋内是墨与白相间的简约古典风格,桌上一只红釉瓮立松枝,与她静静相对。拱窗外的天色由明入墨。树影梭梭,是晚风袭来。
  岳辰没有按时到场。
  过了约定时间近半小时,他才来电,连声抱歉,急忙说明刚才是社团有事所以耽搁了一阵,如今正在打车赶来。
  方幸珝听到那边是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响,她温声道:“注意安全,不要着急。”
  挂了电话,方幸珝告诉服务员有几道菜可以准备了,之后去了一趟洗手间。
  在那里,她遇到了一个眼熟的人。
  大大咧咧的女孩子笑得坦率,有点惊喜:“漂亮姐姐!”
  听这声音,方幸珝想起来了:“岳辰的同学,你好。”
  “是我,徐天乐!”她丝毫没有因为名字被忘记而不高兴,十分热情地与方幸珝寒暄,“好有缘啊,在这里遇到你!啊我想起来了,今天是岳辰生日吧?”
  方幸珝不禁唇角微弯:“对,在等他呢。”
  两人都默契地遗忘掉上次见面时,关于“女朋友”这方面的内容。尤其是徐天乐,眼力劲十足,从岳辰的表现中察觉细微之处,旁敲侧击,对他和漂亮姐姐的关系进程了然于心呀。
  “什么?他竟然敢让你等。”
  “说是有事耽搁了。”她望着徐天乐,极盛的眉眼笑起来有点惑人,口吻随意:“你们社团最近很忙吧?”
  徐天乐眼都直了,小鸡啄米般点点头:“是挺忙的。不过岳辰说换届之后就不做了,都没怎么来。”
  方幸珝颔首,狭长的眼尾勾出一个艳丽的弧度。
  直到回到自己包厢门口,徐天乐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又忘了跟漂亮姐姐拿联系方式,她懊恼地望天流泪:“这就是被蛊到的感觉吗,呜呜呜呜……”
  ……
  岳辰满头大汗地赶到。迟到了快一个小时,他忐忑非常。好在方幸珝看起来神色如常,似乎并无不悦,还主动给他纸巾擦汗。岳辰安下心来。
  菜色融合了粤菜的清淡鲜甜和法式的精致,每一道分量不大,但食材足够鲜美,烹调得当,自是滋味无穷。
  尤其是那道蔬菜冻,汤冻鲜浓得味蕾插翅腾飞,蔬菜层次丰富,清爽可口,每一口都让人恨不得把舌头一起咽下去。
  大概是真的有些厨艺天赋,岳辰也乐于实践,尝到新鲜的菜肴便萌生许多想法。
  “自己做的话,里头的蔬菜可以换成自己喜欢的。下个月的莴苣最好,还可以加上凉薯,切成丝汆水,不会太甜,口感很好。等忙完了这段时间,我就试试。”
  “好呀。”方幸珝说平淡地看他一眼:“最近社团忙什么活动呢?”
  “就乱七八糟的。”岳辰垂眸,给方幸珝装了小碗桂圆苹果茶,“多吃点桂圆,对睡眠有好处。”
  方幸珝看着他推过来的果茶,没动。
  岳辰抬眼,见她嘴角噙着的笑意有些凉了。
  他心中惴惴,下意识问:“怎么了?”
  方幸珝没答。
  有人打开门,是服务生送上餐后甜点。一个碗口大小的蛋糕,摆盘精美,缀着鲜艳的时令水果和闪耀的金箔。
  方幸珝不爱甜食,是以给他准备的生日蛋糕也是单人份的。
  服务员微笑着问需不需要现在点蜡烛。
  方幸珝抬了抬下颌,没什么表情地说:“问他,他是寿星。”
  岳辰一怔。她这骤冷的态度让他如吞冰砖,心和胃都冰冷地下坠。有了些预感,但还不知如何开口细说。
  他随便答道:“嗯,现在点吧,谢谢。”
  小小的蜡烛燃起烛火,随着服务员的离去晃动的空气,小火苗摇了摇,还炸出了两粒小小火星,似在为屋内沉闷的气氛慌张不安。
  ——许愿吧。
  ——许好了。
  ——生日快乐。
  ——谢谢。
  这是这顿饭后半程仅有的对话。
  结账时,岳辰坚持自己来。近三千的账单。
  方幸珝轻声说:“有钱哦。”
  岳辰抿了抿唇,也不看她,像只低落的、想躲起来的鹌鹑。
  见他这模样,方幸珝有些不忍,回到车上,便把放在后座的新款笔记本电脑给他:“喏,生日礼物。”
  他现在用的电脑是高二时岳琦淘汰下来的,算着已经有快五年的工龄了。之前岳辰在她那赶作业的时候,方幸珝见过它因负荷太大,卡到重启。虽然那种情况不多。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方幸珝希望他能少受点干扰,好好学习,好好做事。
  岳辰怎么会不知道。
  也因此,心中的酸涩更重,连带整片背脊都像灌了铅似的。她的冷漠和好意都使他愧疚无比。
  车子开出去一段路,他才终于发得出声音:“鱼鱼。”
  方幸珝:“嗯。”
  “我可能……”他说得艰难,但一字一句,都是决心,“这几年没太多机会用了。”
  方幸珝皱眉:“什么意思?”
  “对不起,我说谎了。这段时间我不是在忙社团的事,而是在跟电竞俱乐部试训。现在还没有签合约,但是基本已经定下来了。”他的手指紧了紧,在电脑盒上压出几道痕迹。他逼自己看向她。
  “我打算,修完这个学期的课,就休学去打比赛。”
  方幸珝第一反应是感到荒唐。她怒极反笑:“可以啊,岳辰。你的秘密可真多。”
  岳辰想解释:“我不是想瞒着你,就是想、等定了再……”
  “闭嘴。”方幸珝看也不看他,“我开车,别惹我生气。”
 
 
第七十三章 更好
  方幸珝自认脾气不好, 但是面对岳辰,她几乎没有展示过棱角和尖锐的部分。即使是这次这么怒火中烧的情况下,她也没有恶语相向, 只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暂时不想和他接触。
  书房是独属于方幸珝的地方, 这里是她的工作室, 家政阿姨也不被允许来此清洁。从地面到天花板的整面书柜上陈设丰富, 各式各样的宝石或成品模型、照片, 大量的专业书籍、传记、作品集, 动、植物图鉴,自然、人文地理类及天文学相关书刊,还有五花八门的小说和杂文。
  这里也是全家最乱的地方, 方幸珝没有每次工作或阅读后就收拾的习惯,她认为随性、自由的特质是灵感来源的一部分, 就算事后清理, 也只是以不妨碍出入和必要的工作区域为标准, 她有自己的归类逻辑。
  岳辰在此处的使用权仅限于,在方幸珝没有征用到的角落, 他可以收纳一些自己的杂物。例如他上次搬家后偷偷塞在柜子缝隙中的那个密码盒。
  方幸珝理解男孩子也有自己的小秘密,但是今天了解到的大秘密显然不能同日而语。
  所以当他委委屈屈敲门, 借口果盘示好,第二次叫她出去, 还带有蔫哒哒的哭腔的时候,她更气了。
  她知道有问题应该及时沟通, 但是现在面对的情况有些出乎意料,想要理智地谈话,她认为她需要一点时间先冷静。
  显然岳辰的行为让她没法冷静下来。
  她猛地拉开门时, 门外的人捧着一盘晶莹饱满的车厘子,目露慌乱,虽然很短暂。不难想见,她此刻看起来有多杀气腾腾。
  小孩眼眶微红,巴巴望着她,未作声,只把果盘向她送了送。
  方幸珝不为所动:“说了不吃。”
  岳辰抿唇,将东西就近放下。
  或许是她的冷漠滋长了他的倔强,就像他决定了要去打比赛,他这会儿决定了要和她谈谈,所以无论她是什么态度,他都不会退避。
  “有事情应该好好说清楚,对不对?”
  哈,还会先发制人了。方幸珝冷呵,嘲讽大开:“你有事瞒着我的时候,怎么没想着告诉我呢?”
  “我不想事情还没有定论就跟你说。等俱乐部那边正式确认了,我肯定会主动告诉你的。”
  他眼中的水光更重,在闪动。
  但方幸珝要劈开这表层的情绪,她明晰地、严酷地要揪出底下的真心:“为什么不能事先告诉我?因为,你怕我会阻止。”
  他鼻尖也红起来,声调也不稳了,一双眼不住地泛光:“我知道……你希望我好好读书,我知道你会生气。但是如果不去试一试,我是不会甘心的。”
  越说声音越急,带着哽咽,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不甘心。”方幸珝扯了扯嘴角,“那你的意思是,你现在后悔了,后悔去年没进俱乐部?你觉得,是我误导了你,让你走入歧途了?”
  “我没有!”岳辰荒谬地睁大双眼,神情受伤,“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方幸珝一顿,语调缓了缓:“哭什么……好像我欺负了你似的。”
  少年有了小兔子般的眼睛,眼角那一串串晶莹,好像在喷发心里头冒出的酸涩泡泡似的,接连不断。
  “你不能、这样说……我只是,不想,不想让你失望。”
  他的话语因抽噎而支离,但还是坚持着说:“我从来不后悔……你也不要,否认过去。我一直,非常、非常感激,那年你回家来。如果不是你,我不可能考上现在这所学校。就是因为,我发现,身边优秀的人太多了……我也想,把自己擅长、喜欢的事情,做到最好。”
  他也不想显得幼稚而脆弱。可在外如何装作淡定沉稳,面对她时,防线都不复存在,快乐和难过都会被放到最大,所以眼泪也不听话。一面伤心,一面鄙视自己,心里又更酸更胀,一哭就止不住。
  方幸珝无奈,扯着他去沙发坐下,把纸巾盒丢给他。
  岳辰抽出两张纸巾压在脸上,白色的纸巾很快变透明。
  他呜咽着:“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哭的。”
  这下,方幸珝想气都气不起来了。
  她支着脑袋看他擦眼泪:“你有一个误区,如果你真的想追求自己的梦想,我不会阻止你,更不会因此失望。”
  红眼睛从潮湿的纸巾中露出来,他嗓音微哑:“那你这么生气。”
  方幸珝盯着他,不尖锐,不安慰,是一种平等的姿态:“除此之外,你还有没有别的,需要告诉我的事情?”
  岳辰微怔,迅速垂下了眼睛,下一刻又惭愧于自己的伪饰。在爱人坦荡而笔直的目光里,他无法、也不该再有所隐瞒。
  “我最近,遇到了一些事情,是关于我母亲和岳时卫,就是我继父的。目前已经解决了。”他说得慢,每次停顿和开口都有点艰涩。因为这些事,才是他真正不想让方幸珝知晓的。
  方幸珝仍静静地瞧着他,示意他说下去。
  他目光落在地板上,潮湿的纸团捏在手里,整个人显得有点沉闷。
  过年的时候,岳辰去跟他的母亲见了一面,那个时候他才得知母亲心脏不好,需要做支架手术。医生说她的情况,最好要用进口的支架,而他的现任丈夫并不富裕,只能支付得起国产支架。岳辰询问清情况,便提出由他来支付这笔费用。他找来母亲的丈夫商定,三人去医院办了手续,之后他共给了母亲六万元,用于手术和术后保养。
  再来,是岳时卫约于半个月前提前释放。他以一个人在乡下孤苦无依为由,通过亲戚联系到岳辰,又在亲戚的帮助下在夏城的郊区找了份清洁工的工作,打着以后要留在城里依靠便宜儿子的算盘。
  岳辰自然不同意。
  岳时卫在监狱里待了十年,年轻时的暴躁磨没了,反而养出了莫名的自尊心,这份工没做几天,就嫌不被尊重、跟周围人无话可说。亲戚觉得自己好心没好报,跟岳时卫吵了一架,两人不欢而散。没有收入,岳时卫在城里也待不下去。岳辰在学校里,岳时卫想以后儿子给养老,也不敢去找他闹,只能不停给他打电话。通常打十个,岳辰接一次。
  直到快没钱吃饭,岳时卫没办法了,只能表示自己愿意回乡下,但是要岳辰给他生活费。岳辰考虑之后,表示自己愿意给岳时卫一笔钱,用于购买家禽和作物幼苗,岳时卫可以自给自足,生活无忧。前提是,岳时卫以后不能再提来夏城跟岳辰一起生活的事,并且,为了防止他再度染上赌瘾,他名下的林地要交给一个与岳辰关系良好的堂兄管理,收入岳时卫和堂兄□□分。岳时卫对于第二点老大不乐意,又跟岳辰掰扯了几天,才终于在多讨到一笔旧宅装修费之后打道回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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