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若是皇后和太子能在陛下面前得眼,想来陛下也不会吃饱了撑着顾忌他们晋国公府。万一陛下真换了储君,让五皇子当太子,那国公府的处境怕是更难了……
乔氏头一回这么希望皇后能争气,拿出嫡妻该有的气度,赶紧将丽妃那个狐狸精给治住。
靠坐在圈椅上的谢老夫人皱着眉头,叹息道,“外人看我们国公府是高门煊赫,兵权在握,殊不知这泼天的富贵随时都能成为悬在头顶的刀……”
乔氏心都揪起来,失落喃喃道,“若是我父亲活着,还能在朝堂上帮着说几句话,陛下一向敬爱我父亲……”
老夫人垂下眼皮,悠悠道,“这些话说了也无益。垣儿,我此次特地在你出征前赶回来,便是要提醒你,处处警醒些,最要紧的是让上头看清咱的忠心。踏实卖命是好,但场面上的事,该做也要做。人嘛,上了年纪,耳根子软,总是爱听好话,心眼也容易偏的。”
晋国公郑重颔首,“多谢母亲提醒,儿子知道了。”
老夫人端起茶盏,慢慢地喝了一口茶,须臾,她抬眼看向下首一直沉默不语的长孙,“阿缙,你是府中长子长孙,日后国公府的荣耀与责任都会落在你肩上。沙场拼军功的武将比不得那些熬资历的文臣,朝堂上六七十岁的文臣一抓抓一把,可沙场上六七十岁的武将自古以来能有几个?你父亲顶多再撑起这个家十年,之后他也该和你母亲享享清福了。所以今日祖母特地将你留下来,便是要叫你明白如今家中的情况,心里多少也有些分寸。”
谢伯缙掀袍起身,朝上座拱手,黑眸中一片沉稳,“祖母良苦用心,孙子必当谨记在心。”
老夫人看着丰神俊秀的长孙,心头欣慰,有这样优秀的子孙,就不怕国公府不富贵昌盛。
***
当晚一大家子齐聚慈和堂,吃了顿热热闹闹的团圆饭。因着明日一早,大军就要出发,为防喝酒误事,饭桌上都是以茶代酒。
云黛连喝了好几碗茶汤,肚子撑得慌,饭没吃几口,夜里也不知是不是饮茶过多,亦或是心里揣着事,浑浑噩噩的也没睡好。
翌日,外头天色才蒙蒙亮,她便起身洗漱,揣着做好的麂皮护腕急匆匆就往归德院去。
这个点谢伯缙正好要来给乔氏请安,她也正好将护腕送出去。
许是今日要出征,谢伯缙来得比往常还要早,云黛赶到归德院门口时,他正好从里头出来,见着一袭嫩黄衫子的妹妹,他脚步停住,“今日怎起得这么早?”
云黛走得急,还有点喘,白皙的小脸泛着淡淡的胭脂色,夏日池塘里白中透粉的荷瓣般,娇嫩清丽。她朝谢伯缙福了福身子,“我有东西要送给国公爷和大哥哥……”说着,她还探头往院里看了眼。
谢伯缙会意,随口解释一句,“父亲与母亲还有事相谈,我先出来了。”
“这样。那等会儿国公爷出来,我再给他。”云黛明白国公爷与夫人成婚多年,感情深笃,如今国公爷要离家征战,夫人定然不舍。
她将怀中一副镶着银灰色缎子的麂皮护腕拿出来,递给谢伯缙,“大哥哥,这个是送你的。”
谢伯缙眼眸微动,稍顷,他接过那副护腕。
见他没说话,云黛小心觑着他的神色,“本想着慢工出细活,晚些再送你的。谁曾想这战事来得太急,我想着给国公爷也制一副,紧赶慢赶的做,粗糙了些……不过戴在腕子上,不凑近瞧应当瞧不见瑕疵的……你别嫌弃,用着顺手就用,若不顺手,不戴也没关系,紧着你自个儿舒服来……”
“这是你做的?”谢伯缙玉骨般的手指摩挲着那护腕,皮子柔软又坚韧,针脚细致周密,上头还用银线绣着如意暗纹,倒是没看到什么瑕疵。
“嗯,是。”云黛脸上露出赧色,干巴巴地搓着两只小手,“本来很早就该与你道一声谢的,先前你送来的那些书,对我很有裨益。还有上一回,蒋家姑娘背后议论我,也多亏了你替我出了口气。我心里感激,一直想送你一样礼物,却不知道送什么好。思来想去,便做一副护腕,想着这个或许你能用得着。”
“那些不过是小事,你既叫我一声兄长,我自要护着你。”
目光在她那张带着几分紧张的巴掌脸上停了停,谢伯缙的语气不觉温和几分,“这护腕很好,正好在沙场上戴着。”
云黛闻言,松了口气,脸上露出明媚轻快的笑,“嗯嗯,你用得上就好。”
见她这笑脸,谢伯缙心头也一阵疏朗明敞。
将护腕收好,他又以兄长口吻叮嘱她一番,叫她在家好好侍奉祖母和母亲,勤勉读书,莫要再与三郎胡闹之类。
云黛自是一一应下。
这般交代了两句,谢伯缙看了眼天光,“时辰也不早了,我先走了。”
云黛乖觉退让开,忽而又脆生生唤他一声,“大哥哥。”
谢伯缙扭头看她,“还有事?”
云黛抬起小脸,一双澄澈的眼眸满是真挚,嗓音软糯道,“祝你所向披靡,平安归来。”
谢伯缙微怔,旋即嘴角掀起浅浅的弧度,“嗯,一定。”
他大步离开,修长如竹的身影在朦胧静穆的晨光中逐渐模糊,最终化作一道染了金边的剪影,消失在云黛的视野之中。
第19章 入v二更……
陇西大军出征乌孙, 加急行了五日,总算到达沙洲。
前线战火不断,肃州城内依旧一片祥和太平。
虽说之前也不是日日得见晋国公和世子爷, 但在归德院用膳时,饭桌上少了他两人,谢仲宣又在郡学读书, 就云黛和谢叔南两个小的陪着乔氏,还是稍显冷清。
谢老夫人不爱动弹, 平日都在她的院里歇着, 侍弄花草, 看书念经。
云黛偶尔跟着乔氏去慈和堂坐坐, 谢老夫人就拿出各种糕点果子给她吃。
她似乎格外享受投喂云黛, 每每看到云黛吃东西,总是一副和蔼慈祥的笑模样, 乐呵呵道,“能吃是福, 小姑娘就要圆润丰腴些,长安城也不知道刮得什么风, 偏好弱柳扶风的娇柔姿态, 一个个瘦得竹竿子似的,真不晓得那样有什么好看的。”
有时她还爱给云黛讲晋国公府的发家故事, 讲先辈们的功绩,讲高兴了, 她还提出教云黛医术。
云黛很喜欢这位和气的老太太,虽不知道谢老夫人到底是否精通医术,但哄着老人家高兴,她也答应下来, 等七月通过孟夫子安排的考试,她就来慈和堂跟老夫人学一个夏天的医术。
光阴如梭,尤其是认真读书的日子,更是快得仿佛弹指间。
云黛这几月来勤学苦读,再加上有曾是长安才女之称的乔氏及每隔半月从郡学回来的二哥谢仲宣的辅导,她的功课也越做越好,接连几次都得到孟夫子和女先生的夸奖。
见她这般刻苦,谢叔南一开始还不以为然,想拉云黛去玩。
可云黛小大人般,一本正经的与他说,“三哥哥,大哥哥和国公爷在战场为国公府的荣耀拼命,二哥哥在郡学寒窗苦读,为院试全力以赴。是,你靠封荫也能做官,但你若没真才实学,也只能混个闲职碌碌无为过一生,若真想干出一番事业,还是得读书上进才是……”
谢叔南拧起眉毛,类似这样的话他听得多了,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云妹妹,你莫不是被孟夫子附身了不成,怎的也开始念经了。”他说着还伸手捂住耳朵,压根不想听。
云黛与他混熟了,胆子也大起来,伸手将他捂耳朵的手掰下,又一脸期待的眨眨眼,软了语气道,“三哥哥,可惜我是女儿身,无法上朝堂,否则我定然也要干出一番事业来,哪怕当个小县官,能替百姓做些实事也是好的。我知道三哥哥也是很有能耐的,丝毫不输大哥哥和二哥哥……唔,若是你七月通过了孟夫子的考试,我请你吃顺喜楼的桂花糕,好不好?”
她最近被老夫人养得胖了一点,再不是冬日里病恹恹的小猫崽子模样,白嫩嫩的脸颊饱满,挂着些婴儿肥,蜜桃般可爱。一双漂亮的眼眸也不复怯懦与忧伤,亮晶晶的,带着这个年纪该有的灵气。
谢叔南见她这般巴巴地望着自己,那句到嘴边“顺喜楼的桂花糕味道也就一般”硬是给咽了下去,转而撇了下嘴角,满不在乎道,“不就是考试嘛,谁考不过,你等着看吧。”
云黛笑了,一双眸子明亮若星辰,“那说好了哦,我回去就把买桂花糕的银钱备好。”
谢叔南“嗯”了一声,转身就去位置上看书了。
……
转眼就步入七月,孟夫子和两位女先生皆安排了考试,检测这半年来学生们的学习情况。
连续考了三日,一结束,便是为期一月的夏假,家塾里的学生们欢喜极了。
乔玉珠拉着云黛的手,亲亲热热地邀请她去庄子上做客,“我母亲在西郊的那处庄子可好玩了,咱们可以去钓鱼、捕蝉、跑马,哎呀,你一定要学骑马,骑马可好玩了!等你学会骑马了,咱还能一块儿打马球,秋日里还能去山上打猎!”
云黛笑着婉拒,“我很想去,只是我早已答应祖母,夏假陪她一起种草药,她要教我学医呢。”
玉珠小嘴翘得老高,“学医有什么好玩的,难不成你还想当大夫呀?去庄子里避暑多好,又凉快又舒坦,咱还能一起划船摘莲蓬吃。”
云黛挽着她的手,甜甜地哄道,“好姐姐,下回吧,下回我一定跟你去庄子上玩。”
玉珠最是受不了云黛撒娇的样子,抬手揉了一把云黛柔软的长发,“行吧,你就好好陪你家老太太吧。”
说到这,她忽的想起一事来,“姑父和大表哥近日可有家书回来?这都走了两月有余,那些讨厌的乌孙人也该赶跑了吧?”
提起这个,云黛语调也扬起,透着轻快劲儿,“前两天刚来的信,说是局势一片大好,大哥哥特别英勇,还立了功。国公爷在信上说了,会尽量在中秋前赶回来。”
“那再好不过了!”玉珠也高兴起来,握紧拳头朝空气挥了两下,“那帮乌孙人就是不吃巴掌不长记性,那丁点大的地方,还敢挑衅我们大渊,哼,这回姑父打得他们屁滚尿流回老家,让他们再不敢来犯!”
前头的乔明珠听到,忍不住扭头看了玉珠一眼,“咱们乔家好歹也是言情书网,三妹妹用词如此粗俗不雅,若叫旁人听去,也不怕笑话。”
“我跟云黛说话呢,关你什么事。”玉珠毫不客气的瞪回去,又冷哼一声,“再说了,用词不雅,总比心胸狭隘、背后说嘴的小人要好!”
乔明珠一噎,尤其当事人云黛还站在这,一张俏脸顿时涨得通红,忿忿道,“这事都过去多久了,云妹妹都不在意了,你怎么还揪着不放?”
乔玉珠摇头晃脑,很是无赖地笑道,“欸,我就要说,你招我一次,我说一次!”
乔明珠气得很,却又无可奈何,咬牙撂下一句“我看你与谢三郎一样的德行”,转身便走。
乔玉珠炸了,受到莫大侮辱般,跳着脚就要朝乔明珠冲去,云黛见状赶紧上前抱住她,玉珠犹不甘心,龇牙咧嘴喊道,“你骂谁呢!云黛你松开我!乔明珠,你有本事别跑!”
隔着一道屏风,莫名其妙被牵连的谢叔南,“……?”
关小爷屁事!
***
家塾学生不多,三日后,夫子们就给出了考试结果。
云黛这些日子的努力没白费,孟夫子给了她一个甲,棋艺也是甲等,古琴稍逊,但也得了个乙等。
至于谢叔南,上讲堂领批卷时,面上还是那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但心里是有些忐忑的。尤其当孟夫子板着张脸,将答卷抽出来时,他心跳都漏了一拍似的。
孟夫子看了看试卷,又看了看谢叔南,然后又看了看试卷……这般来回看了几遍,谢叔南面部肌肉都控制不住抽搐,很想伸手将卷子抢回来。
考砸了就考砸了呗,至于钝刀子割肉,这般折磨人吗?!
“若不是答卷时,我就坐在你跟前,我真不相信这时政评论是你答的。”孟夫子捋了下花白胡子,深深看了谢叔南一眼,“虽有些观点过于浅显,文章有几处用典不当,但总得来说,不失为一篇好文章。乙等。”
谢叔南眉毛顿时飞了起来,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乙等?”
孟夫子瞥向他,“是,快把卷子拿下去。你啊,人是聪明的,就是不把这股子聪明劲儿放在正途上。若你能继续端正态度学下去,也是能成材的。”
谢叔南盯着那答卷上批红的“乙”,乐得咧开嘴,哪里还听得进夫子说的话,随口应了一番,拿着卷子下去了。
一放了学,他就拿着答卷,在云黛和乔玉珠面前走了一圈。若是他长了尾巴,这会儿八成要翘起来,“看看,看看!我就说嘛,考个试而已,小菜一碟!”
云黛夸道,“我就知道三哥哥可以的。”
乔玉珠翻了个白眼,“考个乙等而已,高兴成这样?至于嘛,不知道还以为你中状元咯?”
谢叔南朝她做了个鬼脸,“你考个丙,还好意思说我?”
乔玉珠磨牙,撸起袖子就冲了上去,“谢南瓜,你找打!”
谢叔南“咻”一下蹦起来跑了,“臭玉猪,你有本事抓住我啊,哈哈哈哈——”
看着日常要打三百遍的俩人,云黛无奈耸了耸肩,又低头看着手中批了“甲等”的答卷,心情一阵欢喜。
父亲说得对,笨鸟先飞,只要她努力不放弃,一切都会变好的——读书如此,日子亦是如此。
云黛和谢叔南拿了答卷回去,谢老夫人和乔氏皆是一顿夸赞,当晚还让厨房多做了几道菜,给他们庆祝一下。
等下回往战场寄信时,乔氏还特地将两人的文章誊抄了一遍,与家书一道寄去了军中。
夏假开始,云黛也没闲着,每日醒来,先去给乔氏请安,回来便跟着郑嬷嬷学习规矩,做女工。得知云黛琴艺略有逊色,乔氏还请了个琴师给云黛补习。待用过午饭,休息一个时辰,云黛便去慈和堂陪老夫人侍弄草药,研读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