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芝心中早已笃定,睁着一双莹亮的眸子,望着面前的少年。
“怎会。我定然是要与师姐同行的。”谢朝兮连忙否认。
“既然如此,这一趟我们便不得不去了。”虞芝伸出食指,轻轻按在谢朝兮的唇瓣之上,阻止他继续开口,“如今只有一枚白弋令,为了师弟你能与我一道,无论如何也是要去拿第二枚的。”
她说的是实情。距白弋秘境开启不到一月,统共只有十枚白弋令,若是放过了这条线索,也不知道该去哪儿寻其下落了。
谢朝兮脸上的失落难掩,他抿抿唇道:“师姐,我会努力修炼。”
他知道,如果他能更强一些,哪怕只是结丹,也不会如此时一般,只能依赖旁人给的线索行事。
“也不用太过在意修为,都是身外之物罢了。”她语气温和,似是鼓励,接着又低下来,“何况,修为高,又有什么好的。这世上没有修士,才是件好事呢。”
事实上,这近一年的相处,她已经发现了谢朝兮身上的奇异之处。
每日他修炼极为勤奋,与段清二人不相上下。可就连段清都从辟谷期一步步往筑基期进步着,谢朝兮的修为却仍然停留在筑基后期,不得寸进。
要知道,他在云河试炼那时,便已经是筑基后期的修为了。
谢朝兮自然也为此忧心,但不论他如何尝试,都无法更进一步,也只好渐渐慢下来,看看是否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他的修为不像普通修士,后者是如积水成河,一点一滴地吸收灵气,一步一步修炼;而他却像是走在一条阶梯之上,跨过去了,就是进,没跨过去,便只能停滞不前。
但究竟如何才能跨过去,她将云河那一段时光翻来覆去在脑海中回想,甚至还让谢朝兮再给她打水、烘衣,可仍然并无变化,是以她直到现在也并未想通。
也许到了白弋秘境,会有什么契机,能让她弄明白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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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萤谷。
夜幕降临,漆黑的天色将万物融为一体,树影幢幢,被风吹动,乍然一看,恍惚间以为是什么魑魅魍魉。
北境严寒,灵植稀少,即便有能存活的,也多是些耐冻的,比如七大至宝之一的九转仙莲,又比如此地的针叶草。
眼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鼻间能闻到伴随着泥土气味的青草香,但冷意盎然,仿佛呼吸一口,就连寒气都要沁入肺腑。
“师姐,可要玄明珠?”谢朝兮跟在她身边,生怕在这看不见前路的地上有何陷阱,伤害到虞芝。
“不必。”虞芝拒绝,眼眸盯住一处暗色更深的阴影。
她抬腿朝着那处走去,枯枝败叶在她的脚下被踩得“嚓嚓”作响,她也并不在意自己发出的声音,反而走得更用力了一些。
谢朝兮亦步亦趋地跟着,打算见状不对就要拉住虞芝。
细小的光点忽然从阴影处的那块石头后冒出,银、黄、红,浅淡的颜色混杂在一起却显得缤纷丰富,萤萤的亮光忽明忽现,自那块巨石之后散开,撒落空中。
周围被笼罩在阴影之中的草木昆虫都显出形状来。星星点点的微光自一点连成一线,继而扩至一片,静谧的谷中偶然响起枝叶被踩碎的动静,掺杂着被惊醒的虫鸣声,
恍若置身星海。
漫天的萤火稀疏错落,自平面而起,飞向天际,是这片山谷之中唯一的光。
“雨打灯难灭,风吹色更明。若非天上去,定作月边星。”虞芝缓缓将纸条上的诗句道出。
北洲只有这一处有如此多的萤火虫,仅这一处星光璀璨的山谷可以被称为银萤谷。她看到这四句话之时,便立刻明白闻云歌所暗示之地了。
美人、美景,世上少有人不爱。
这样的景象即便放在百花争艳的南洲,也有一争之力。
虞芝对眼前这如梦似幻的画面亦是动心的。不论平日里再怎样喜怒不定,见到了世间这样瑰丽无双的美,心中很难没有震撼与动容。
微弱萤光下,她的面容显得更加柔和,连眼角眉梢的锐意都被模糊,那颗红色的痣颜色愈发深了,在光亮下勾勒出精致的五官,细白的肌肤,盈盈的眸光。
谢朝兮的眼几乎无法移开。
他的心中甚至对闻云歌有了丝丝感激。
若非是那张纸条,自己又如何能见到如此一幕,这般……浓墨重彩、永生难忘。
……
只是,再如何绮丽绚烂,也不过能带来一时的痴迷罢了。
虞芝收回追随着萤光向远方投去的目光,朝着它们的源头——那块巨石走去。
这块石头形状奇怪,嶙峋凹陷,触之不平,甚至有尖利之处,能将指尖细嫩的肌肤划破——若是她没用灵力护体的话。
“弄开它。”她说道。
“好。”谢朝兮上前一步,双手放在巨石表面,掌心灵力溢出,将之包裹,接着这石头便自外向内开始融化,化开的碎石滴落在泥土之中,相融相洽,仿若从未出现过一般。
随着石块的缩小,中间那被藏起来的、泛着蓝色光晕的白弋令也出现在二人眼前。
虞芝将之取出,与自己手中的另一块玉牌放在一起,玉色如出一辙,形状更是毫无分别。
“竟这般轻易。”轻易到此刻竟没有多少真实感,像是来欣赏难得一见的风景,随手取到了白弋令。
她看向身侧的谢朝兮,笑了起来:“师弟,如此良辰美景,可莫要辜负了呀。”
谢朝兮的视线几乎没有离开过她的身上。
她的背后是漆黑夜幕,有萤火虫绕着她飞舞,点亮她的发丝、裙摆,镀上一层层柔和的微光。
仿若在这片天地之间,她是唯一的存在,唯一的光。
她像是九天之下的玄女一般美,忽落凡尘,出现在他的面前,又像是在这样昏暗山谷中一位化作人形的女妖,举手投足之间,媚态浑然天成。只是一句简单的话语,自她口中说出,却仿若初生的触须在搔触他的心,心生痒意,甚难平息。
天上无星无月。
他却见了银河。
第26章 还要跟着我走么?(+入……
次日清晨,虞芝二人回客栈喊段清。
本以为小姑娘还没醒,谁知道已经坐在床上修炼了。
“师姐,师兄,你们昨天去哪啦,都不带我!”见到来人,她立马撅起嘴,对将她抛在客栈,自己却出去玩的二人表达不满。
虞芝拍拍她的脑袋:“小小年纪不睡觉,往后长不高了可怎么办?”
“才不会呢。”段清蹭蹭虞芝的手,与她亲近极了,“反正师兄会炼丹,这世上总有能长个子的丹药的。”
虞芝被她逗笑,忍不住瞧了谢朝兮一眼,却见后者正好看向她。
目光对视,她笑弯了双眸,语气嗔怪:“看你将阿清宠坏了吧。”
谢朝兮被她一双眼看得脸颊微红,却不肯移开目光,口中道:“分明是师姐更宠师妹一些。”
……
白弋令既然已经到手,他们便要启程离开清霜城。
定居清霜城的凡人与修士不少,已然算是繁华,但也不过是一座副城罢了。
北境各城皆以剑名为城名。
百剑榜上,清霜剑不过排名三十三,算不上什么名剑。
而万剑宗所在的寒光城却不然,其乃是北境第一城,寒光剑亦是百剑榜头名,此次白弋秘境便是在寒光城开启。
“阿清,白弋秘境没法将你带进去,你是愿在寒光城等我们,还是干脆在此处待上一阵?”虞芝问道,“只是‘山中无岁月,世上已千年’,秘境之内我亦不知需多少日子,你到时自行决定变好。”
“师姐,我肯定与你们一起去寒光城啊,等你与师兄出来。”段清毫不犹豫答道。
虞芝点头:“那我们去了寒光城后,我先带你去一趟万剑宗。我有几位相识之人乃是万剑宗弟子,在这北洲之内,请他们照看好你,你定然不会受到欺负。”
一切事宜都已决定,迟则生变,虞芝不愿多耽搁,带着他们走出了客栈。
时辰还早,外头天是雾蒙蒙的,路上更是没几个人,只有这客栈门外,多了团东西。
——原来是个人。
他衣衫泛白,显得褴褛破烂,整个人蜷缩起来,身上还有股血腥味,想来是受了重伤。北境毕竟有万剑宗这么个大宗门,路上明目张胆害人的修士还是不多。
虞芝眉头微蹙,就要自他躺倒的身体边走过去。
“比你当初还要狼狈。”她言语中有些嫌弃,毕竟当初的谢朝兮还算是有点模样,否则她也不会愿意从他身上跨过去。
但眼前这人,她连看一眼都嫌脏,更不用说用自己的鞋碰他。
只是她走了过去,谢朝兮却停下脚步,将人扶了起来。
“这位道友,你可有事?”他取出枚补气丹,从男人裂出一道道血口的唇中塞了进去。
他于炼丹之上确实有天赋,即便是补气丹这样的低阶丹药,也能练出上品品级,几乎入口便见效。
那男人的面色肉眼可见的红润了些,他紧紧握住谢朝兮的手,急速喘了几口,声泪俱下:“道友,有人追杀我!求你救救我!”
谢朝兮面露不忍:“为何?光天化日之下,竟有如此恶行!”
被他这般问,男人眼露挣扎之色,打量谢朝兮许久,又看看他手中还未收起的丹瓶,最终似是下定决心,从怀中取出一枚染血的玉牌:“为白弋令,他们想要杀人夺宝!”
闻言,不远处的虞芝眨眨眼,怎么听着像是她能干出来的事。
如果没有闻云歌横插一手,兴许追杀这男人的就是她了吧。
“真是丧尽天良!”谢朝兮将男人扶起,半撑着他的身体,想要将人扶进客栈之中歇会。
“师弟。”虞芝的声音拉长,将他喊住,“你若是留在这儿,我便带着阿清先行一步了。”
谢朝兮回头,显然十分为:“师姐……”
他不愿将这身受重伤之人扔下,又不放心虞芝与段清离开,一时之间进退两难。
那男子似是看出什么,担心自己会被抛下,连忙出声道:“恩公,我那仇家兴许马上便要追上来,求恩公带我同行!”
他看出来虞芝才是这三人之中能做主的那个,恳求的眼神望向虞芝。
但容色秾丽的女子却淡淡抬眸看了他一眼,眸中如同盛着冰,透着寒意,立刻便让他僵在原地,心头巨跳,匆忙撇开了目光。
“呵。”虞芝轻笑一声,音调变得婉转而危险,“这位道友,要么呢,你现在就滚;要么呢,就连人带玉一起给我留下!”
她脸上的笑意愈来愈深,语气却越来越冷,仿佛下一秒便要取人性命一般。
那男人显然被她骇住,手心的白弋令被攥得更紧,对死亡的预感包裹住他的脑海,身体颤抖着就要推开谢朝兮,想要离开此地。
但谢朝兮按住了他,又是同情又是不忍,对虞芝道:“师姐,于我们而言,只是举手之劳罢了。为何……”
他的话音未落,便见虞芝偏头看他,双手轻扬,像只是轻轻挥了挥衣袖,动作如同拂开眼前的灰尘一般柔和。可那指尖乍现的银色光亮锋利而迅疾,仿佛一阵风从他的耳边而过,有温热的液体溅在他的面上。
她脸上的表情谢朝兮万分熟悉,是与登云会之时如出一辙的、天真到残忍的表情。谢朝兮忽然意识到什么,他猛地转过目光,看向倚靠在自己身上的修士。
男人右手捂着颈,双眼瞪大,几乎要凸出来。按压不住的鲜血自他指缝之中流出,一滴一滴往下落,砸在地上,逐渐洇成一个鲜红的小坑。
难以置信的表情出现在他的面上,继而浮现的是意识到自己即将死去的惧意,与对眼前女子猛烈的恨意。
他张开口,似是要说些什么,但因为整个喉咙都被割破,气管暴露在空气之中,他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
颈部的伤口极细极深,即便他后来以双手捂住脖颈,体内的灵力俱往颈间流去,也无法阻止生命的消逝。失了控制的灵力开始在自己主人的身边环绕,而它的主人却只能瞪着双眼,微张着嘴,直直向后倒去。
谢朝兮被这一变故惊得怔在原地,直到这时才伸手借助男人倒下的身躯。过沉的躯体使得接触之际发出“砰”的一声,他被压得半跪在地上,震起一波又一波的浮尘。
“师姐,你杀了他。”手中的人已经没了呼吸,他的动作稍显滞涩,抬头看向虞芝,音调悲凉,质问道,“为什么?”
虞芝却并不被他激动的情绪所影响,她只是耸耸肩,一双眸子单纯无辜,只剩那颗眼角红痣留下些许妩媚之感。
她的语气平淡,甚至像是无法理解谢朝兮的痛苦一般,轻松道:“想杀就杀咯。”
“哈。”看到谢朝兮脸上露出他从没有过的表情,虞芝的脸上绽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我给过他机会了。他想走的。是你——留住他了,不是吗?”
是你——害死他的。
她的眼睛这样说道。
虞芝的目光一动不动地落在跪坐于地面上的少年身上,欣赏着他的崩溃与痛苦。
他是这样的善恶分明、一尘不染。
可见到了这样残忍的杀戮,他又会如何?
这样干净而澄澈的眸子,这样悲悯而纯白的灵魂,若是染上了疯狂、阴狠、偏执,又会是什么样的?
会变得……污浊不堪么?
一片血污之中,虞芝的声音响起,她问道:“师弟,这便是我坦荡的前路。还要跟着我走么?”
第27章 就要碰上眼前人的唇瓣………
“师姐。”谢朝兮的眸光终趋于平静, 他仰视着虞芝,有风将女子垂落的长发卷起,落到他的面上, “你知道,这不该是正确的路。”
“师弟。对与错, 不是你说了, 便能算数的。”虞芝恍若是在哄年幼而迷茫的孩童, 听了一句,便要回上一句,好让他知晓什么才是这世间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