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妃近日也该准备‘揭花榜’之事了罢?怎么没见出来为此事走动,反而平常见客都少了一些?”
旁边的秦娘姨这时新换了香茶上来,听得这话,连忙道:“大王此时说着了!奴婢这几日也劝说过娘子了,娘子却是专心排练新舞,心无旁骛...奴婢也知道娘子凭舞乐立身,但谁不知道这‘揭花榜’之事从来不是台面上唱一曲、舞一曲的事儿呢?”
“大王有心,便说说娘子罢!”
“你真未为此事走动过啊?本王以为你也走动了,只是走动的不多,这才没听到风声呢。”朱英叹了一声:“你也太不合群了,哪怕是采萍那样平日里最目下无尘的,最近为了‘揭花榜’之事,也是倒出笼络人呢。”
“张娘子今年也要‘揭花榜’么?奴记得三年前‘揭花榜’张娘子也去了罢?”秦三姐比红妃、严月娇她们都大了好几岁,和张采萍算是同一时期出道的妓.女。对于这个同期独占鳌头的女人,她就算是不想了解,也会被动接受很多关于她的消息。
“三年前是去了,那时也上了金榜,但到底不属于头甲,如今倒也能选。”朱英说了一声。
张采萍六年前出道,出道那一年就遇上了揭花榜,她一个新出道的小妓.女自然没有参与进去。等到三年前揭花榜时,她已经是京师之中名重一时的名妓了,再参加揭花榜,在一众名花中成功突围,‘金榜题名’,其荣耀自不必说!
不过当时的她确实不是头甲的前三名,没有获得花状元、花榜眼的殊荣。而按照揭花榜的规矩,除了之前获得过头甲的娘子,其他人是可以反复选的。
如今的张采萍比起三年前又红了一层,积攒的人脉也更多了,外边有好事者开盘口,她也算是冲击‘花状元’最有力的人选之一,赔率很低呢。
红妃的赔率相对就高多了,不是她不好,而是这是她第一次参与‘揭花榜’。十几岁的新人女乐,第一次参加‘揭花榜’,就算之前再红,大家也不觉得她有冠军相...主要是之前没有类似出道就拔得头筹的先例。
事实上,这次柳都知让红妃去参加揭花榜,也更多是为了推高她的人气,同时为她积累经验。有一就有二,在柳湘兰看来,以红妃的资质是有希望成为‘花状元’的...只不过到底能不能成,这是要看运气的。
一直以来,每届‘揭花榜’也少有人能真正艳压群芳、无人能及,一开始就让人觉得花状元非她莫属。正常的情况是,前三名,甚至前五名,都有成为‘花状元’的资质,只不过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最后‘花状元’之名落到了其中一人头上而已。
“说起来,红妃‘揭花榜’之事该是襄平公一力主张罢?”朱英明知故问了一句,然后就道:“襄平公是半个世外之人,这样红尘里打滚的事,他怕是不会沾染...红妃你问过襄平公要如何了吗?”
“两日前都知也说过此事,昨日就去信给襄平公了,之后收了回信,襄平公说今日晚一些时候就来馆中...就算是不管,也是要当面说的。”红妃知道李汨,李汨处处照顾她的体面,担心她被人看轻。就算来她这里不多,也是该当面说的事,从不用一封书信打发。
显得轻慢。
所以才有了今晚李汨来的日程。
“这就好,就算不管,也该有个说法...若是红妃你——”朱英打算说什么时,旁边柴琥的手一下放在了他的肩上,打断了他。
柴琥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下,揶揄笑道:“嘉鱼可别胡乱许诺,这样的花,九叔这样‘无事一身轻’的人说得,你可说不得!”
这样说着,他转头看向红妃:“红妃有什么地方需要帮衬的,去一封书信到本王府上就是——嘉鱼是指望不上的,他如今包占着张采萍呢!在你这里走动走动也就罢了,但揭花榜这样要紧关头,却是得向着张采萍的。”
朱英这才想起来,自己还维持着和张采萍的特殊关系...事实上,他连主张张采萍‘揭花榜’前的准备工作都忘了。给了张采萍几张他的名刺,就随便她用这些名刺去找人了,而他本人还没有为这件事亲自出头过。
按道理来说,这是不应该的。但他和张采萍的关系一直以来也不是外界认为的‘包占关系’,他和张采萍关系确实有些特殊,可和‘包占’还是有着微妙不同...很多时候,也不过是他这个被命运耍弄的人,对另一个有着类似遭遇、类似不甘心的人的关照。
所以他根本没有管过张采萍和别人的交往,再亲密都没有管过,哪怕他确实算是张采萍的入幕之宾...在外人看来,这是他性情如此,也是他喜爱张采萍才如此放纵她。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对她是没有占有的欲.望的。
他知道他和张采萍的关系是怎么回事,并且认为张采萍也清楚这件事。毕竟他平常对她确实从未有过‘管束’,有的时候他烦了她了,她去和别的恩客过‘夫妻日子’他都不管的!再者,上回张采萍‘揭花榜’他也是差不多的行事作风...如今再如此,他没多想,张采萍那里也没有为这个闹。
如此,他都忘记了给女乐铺床、包占雅妓之后的一些‘规矩’了。
在外面的人看来,他肯定得全力支持张采萍,这个时候支持别人一点点,都是在打张采萍的脸呢!
柴琥这样的就无所谓了,他平常关照的娘子多,哪怕在红妃这里上心一些,也可以在‘揭花榜’时‘雨露均沾’,谁也说不出什么不是来。
此时说到了‘揭花榜’的事,等到傍晚之后,李汨也为这件事来了。来的时候两人也没有直接说‘揭花榜’的事,红妃让人摆了蔬食之类清淡简单的饭菜,请李汨坐下了。
又觉得灯火不够亮堂,李汨吃饭的时候她就去拨灯火——傍晚这一顿饭,红妃本来就吃的少,李汨还在用饭的时候,她已经搁下碗筷了。
灯火亮堂起来,房间里的冰山在傍晚时候也换了新的...因为下午都用冰盘乘着冰山,这时花厅内可以说是一片清凉。李汨吃饭的时候,红妃趿拉着寝鞋取来了一个小匣子,打开之后给李汨看。
李汨见是两块有着‘诚心斋’的泥金款识墨锭,问道:“这哪里来的?”
‘诚心斋’是五代时末代蜀王的书斋,蜀王有爱妃张氏,原来就是蜀中数一数二的制墨世家的女儿。进入宫廷之后,蜀王喜爱她,总让她陪伴左右、伺候笔墨,是为‘红袖添香’。就是那个时候,张氏借用宫廷的财力与工匠技艺,以及自己对制墨工艺的深厚了解,不计工本试制出了‘诚心斋墨’。
后来五代结束,皇周一统天下,‘诚心斋墨’的工艺也流散在战乱中,无法复原再制了。
如今市面上若有真正的‘诚心斋墨’出现,读书人得了都是要大呼幸运的...这不是钱的问题,而是有些东西他有价无市。
“逛大相国寺时见到的,和其他一些古墨放在一起,那等古墨有真有假,摊主也只当这是仿制之物。我细细地看了,倒觉得是真的。买回家后再三看了,终觉得是真的——你觉得呢?”
红妃与李汨说话也越来越放松了,也开始‘我啊我’‘你啊你’的了。
“是真品无疑了,娘子运道很好。”李汨搁下了碗筷看的,他是书画上的大家,辨认这种东西很轻松——他少年时一开始进学,笔墨纸砚无一不是精品,说的明白一些,就是从小接触的多了,这个时候自然好辨认。
红妃也不是搞不到一块‘诚心斋墨’,只是这样淘宝捡漏是有其中的快乐的。
这会儿李汨点头了,她便收起其中一块,另一块用香囊装了,放在李汨的衣袖里:“见者有份!”
第124章 秋海棠(4)
卢绍祯抵达‘明园’时,正是华灯初上。这座在京师也颇有名气的私家园林,今次也打开了大门,并且装点一新。他忍不住与身边同行的友人道:“明园的‘枫池’相当值得一观呢,今次就算别的什么都没有,也不算白来了。”
“怎会白来?”友人露出‘你知我知’的表情:“我说你,就算之前多在地方任职,又对风月之事不感兴趣,也不该如此生疏罢?这可是‘揭花榜’前最有趣的事了——就如同唐时的科举,你知道唐时科举与如今科举的不同吗?”
“知道一些,没有如今这样大的规模,虽说史书上对此大书特书,但其实唐时科举只不过是朝廷用人的一个‘补充’。而且,唐时科举没有如今的规矩,如今一些看来是舞弊、勾连的行止,当时却是再正派不过的。唐时科举,说是科举,可能考中的几乎没有寒门。”
“正是如此呢,不过我要说的并不是这个,而是唐时科举的传统,地方上的读书人入长安之后,会在考试之前四处投拜帖、文章。这是在造势,也是在为自己找靠山,若没有大人物‘保举’,就算是真有才华,也很难在科举之中脱颖而出。”
“你看看,如今是不是一样的?唐时的王公贵族们,其实也挺喜欢捧自己欣赏的年轻人的,既能提前笼络人,雪中送炭可是大人情。又能显示自身的权势,热闹一番,交游往来的...”
眼下在明园举行宴会的是李尚书,而这次宴会的名目是红妃感谢一直以来关照她的客人。李汨最终拜托了李尚书替他主持红妃揭花榜前的一些必要准备活动,李尚书辈分大、在花界的人头熟,身份也很超然,这时替红妃保驾护航是很合适的。
而且他本来就是第一个捧红妃的‘大人物’,在李汨无法出面的情况下,他来做这件事,于情于理都是很合适的。
在‘揭花榜’之前,拥有参与名额的娘子们都会主办各种活动,四处笼络人,这对于常在行院中走动的人,本身就是一场盛会了。特别是对于某些‘多情’的人来说,这阵子可以说是天天做客、夜夜笙歌,成为了很多娘子的座上宾。
这是‘揭花榜’前的狂欢!每当这种时候,很多京师之外的花界老手们也会慕名而来,在东京呆上几个月,从揭花榜前的‘幕前活动’,到揭花榜之后的‘庆祝活动’,等到一切都完毕了,才会心满意足地回到家乡去。
这几个月的东京,涌入的有钱人会达到一个高点,本来就物价高昂、富贵迷人眼的京师,这段时间这方面会更加夸张。不过,生活在这里的普通百姓也不会抱怨,一方面涨价的东西都是针对有钱人的奢侈品,和他们关系不大。另一方面,这也是他们这些人挣钱的好机会。
就像是腊月里水土贵三分,但小商小贩小工们还是喜欢腊月,忙一个腊月有时要顶半年辛苦呢!
“说起来,你这位权知开封府能来,也不是静极思动,忽然对‘揭花榜’感兴趣了罢?定然是襄平公托付了你,这才来与师娘子撑场面的。”友人玩笑地看向卢绍祯,见卢绍祯既不肯定,也不否定之后就又笑了:“要我来说,你是该来看看,哪怕没有襄平公托你,你也该来。”
“这是什么道理?虽说这等热闹看着是好,可说到底不过是汰侈奢靡之事。喜欢的自去喜欢,旁人无力干涉,可不喜欢,这难道不是更好?”卢绍祯其实是有些不自在的,他平常在场面上也是有应酬的,所以叫几个小娘子来佐宴、侑酒,也是有的。但他到底不是风月场上的子弟,更多就有些‘力有未逮’了。
“哎呀,别人喜不喜欢的自然无话可说,真要有不涉足此事的正人君子,我也是极佩服的。但卢兄你不同啊,你可是权知开封府,这开封府多少百姓指着‘揭花榜’好好赚一笔,你知道吗?”
“就因为‘揭花榜’之事,今年开封府的日子可要比往年好多了...你治理开封府时正好遇上一回‘揭花榜’,之后考绩上就好说了!”
绝对不能小看古代社会有钱人的购买力,现代社会,有钱人的购买力固然可观,但真正能够影响到一地经济情况的,还是普通人的消费。古代社会就不同了,绝大部分的人都没有余力进行太多消费,最多的农民会‘自给自足’,城市里的底层百姓只有最基本的生存需求。
有的时候,一个小一些的县城,就是靠城中三两个大户支撑起来的——听起来很夸张,其实不然。一个大户自家上下少算一点儿也有十几口人,夫妻父母兄弟子女(这个世界没有妾室),又要有人侍奉,奴仆成群之下,一个大户一座宅子里上百人是基本配置了。
这些人都是脱产的,生活都不会太坏,而且作为核心的十几口人更是挥金如土!
这种人家的需求,一家养活数家商铺都足够了。三两个大户,则能养活更多商铺。考虑到这本身就是最低的算法,事实上几个大户配十几家、几十家商铺都颇有余裕。这些商铺靠大户的高端订单活得滋润,做城里中等、不错的人家的生意存活,如此也就能运行顺畅了。
最典型的例子,古时候扬州曾经是有名的富贵地,而之所以能流传下来那么多精致的扬州菜,那么多漂亮的‘扬州样’,甚至一度引领全国流行...就是因为扬州有盐商!几个大的盐商家族,便让满城围着他们转,最终塑造出富贵逼人的扬州。
东京城本来就是京师,天下的资源汇聚在此处,到处都是有钱有势的人,一般二般的是没办法让这里本就高的惊人的消费指数更升高一层的。但‘揭花榜’不同,不止本来的一些有钱人会大撒钱,外地的有钱人也会来撒钱。
这就很了不得了。
这个友人说的话不算错,卢绍祯的任期内能赶上一次揭花榜也确实算他运气...权知开封府这种官职是做不长久的,一年半载就要走人才是常态。卢绍祯也是如此,不出意料的话,入秋之后朝廷就要对他有别的安排了——这种情况下,至少一半的权知开封府任期内遇不上一次揭花榜。
然而,虽然知道对方说的是事实,但想到自己的政绩是因为这样的事变得格外好看,卢绍祯就有些不自在。眼见得红妃在场内各处走动,与所有人说话,仿佛‘雨露均沾’一样,连忙转移话题一样道:“我见着师娘子,近前去说说话罢。”
朋友这才不说了,步伐加快了一些,上前去和红妃说话——若不是喜欢红妃,或者至少对对方有一些好感,怎么会这个时候来红妃的场子呢?虽说不是到了谁的场子,就要揭花榜时给谁捧场,可要是人来了,之后却一点儿表示都没有,那也是很败人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