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伎——三春景
时间:2021-10-19 11:15:18

  “世人好好色,奴这也是常理啊。”对于自己的‘食癖’红妃并没有多做解释,只是一语带了过去。
  “这也没错...说起来如今正店争先推陈出新,烹饪各样新菜品,也是先看‘色香’,再说‘味道’的。若是看着都不好,也就少有人愿意品尝了。”朱英又说起了几家最近有推出新菜品的正店:“改日红妃与我正好去各家品尝这些新菜色。”
  京师汇聚四方之财货,亦有四方之人,饮食业十分发达,各地饮食在这里都可以吃到。而且此时的人又很喜欢追赶时尚、品尝新味——大概是‘炒菜’这种做法被开发了出来,厨师们也有了新方向,如今每天都有新菜色诞生,只不过不是每一道菜都能受人欢迎罢了。
  这种情况下,京师的酒楼乐于推出新菜,也不得不退出新菜...京城人爱赶时尚,有什么新菜品、新食材,他们都爱尝鲜!如果新菜品、新食材受到认可,就等于是开发出了一个蓝海市场!人无我有情况下,单价高、客人多,日进斗金不是梦!
  对于此时的达官贵人,甚至中普通殷实人家来说,多花点儿钱在酒楼吃好的并不算奢靡,更像是一种正常消费——后世之人,经济条件稍好的,和等而下之的人,差别不是吃什么,但在此时,大家乐于在吃上面花钱,并且觉得这很正常。
  非要说的话,就和这个月多拿了一笔奖金,就奖励自己一个名牌包包一样。
  “...说起来,这些新菜都爱取一个响亮的名字,好些名字过于古怪了,看着都不知道是什么菜色了。”在座有一个门客提了一句,他似乎对此很有感触:“在下上回在正店用餐,见流水牌上写着‘冰壶珍’,便以为是什么上等好酒!谁知只是腌菜汁。也不知是酒楼是怎么想的,用腌菜汁待客!”
  红妃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一下笑了。柴琥见她笑,便问道:“你笑什么?难道知道这其中的缘故...腌菜汁便腌菜汁罢,怎么取了这样的名儿?难不成是酒楼糊弄人?”
  “并非是酒楼糊弄人...酒楼用的是外边传进来的叫法,只说有地方叫腌菜汁就是‘冰壶珍’。在下要这腌菜汁,伙计上菜前还说明过呢——只是在下不听劝,想着这腌菜汁或许与一般腌菜汁有不同,更想尝尝了。”红妃回答之前,先前说起这事的门客先解释了一句。
  等门客说完了,红妃才慢慢道:“这里头是有典故的,开国之初时有位姓苏的地方名士。他在家赏雪饮酒睡着了。醒来之后又是宿醉,又是口渴,想要喝水等不及了,便喝了庭院腌菜坛子里的腌菜汁。大约是太想喝水了,饮下腌菜汁时他只觉得龙肝凤髓、仙酒仙露都比不上...因为这个缘故,苏先生便称‘腌菜汁’做‘冰壶珍’。这本是一则仕林轶事,大约是大家觉得有意思便传开了。”
  “只是如今称腌菜汁为‘冰壶珍’的人还有不少,知道这故事的人不多了。”
  “向来知道你通读各类闲书,比读书人还博学呢。”柴琥调侃了一句。
  红妃‘博学’的名声并不是故意造出来的,更像是‘无心插柳’的结果。红妃在学舍的时候,读书是很认真的。除了继续学跳舞之外,读书就是她最花时间精力的功课了,她来自现代社会,甚至多读一点书肯定没坏处。另外,读书能开眼界,令她更了解眼下这个世界,也算是满足了一点好奇心吧。
  而就算是这样,红妃也很难说在学问上有什么大的建树。相比起那些全身心投入到读书大业中的士人,她投入的时间精力比不上,能读到的书籍也不如人家丰富。简单来说,既不如人家‘专’,也不如人家‘博’。
  正是因为清楚自己的成色,她也从未对外营造才女人设。
  但她到底是从现代社会来的,现代社会中哪怕一个普通人,也会被动接受大量信息!现代人哪怕不主动搜集信息,一天接入的信息量超过古人一年的信息量也很轻松——这还是指的古代读书人!
  那些零碎的信息,看起来没什么用。别说红妃被这个世界的户籍制度、对女人的恶意束缚住了,就算没有那样,那样的信息也很难真的帮她做什么...她或许可以尝试着做一些此时没有的东西,挣点儿钱。传播此时人不知道的知识,得一些名,然后改变一点儿历史的轨迹(也有可能历史会按照惯性,短暂改变一点儿轨迹之后,又回到原本的道路)。
  但事情就到此为止了,再要做更大的事不是不成,只是成功的概率会变低。
  如今,那些零碎的知识非要说有什么用,大约就是增加了红妃的‘谈资’。上辈子所见所知,加上这辈子的积累,让她很容易能跟上各种话题。说的不多不错,但她开口总能言之有物。
  哪怕是一些她也不知道的,也能根据已知的一些信息猜测并参与讨论呢。
  身为一个正常接触了高等教育,并且生活在网络社会的人,红妃上辈子和同龄人没什么不同,就是什么事都能开口说几句,但也说不深——那么多键盘论政的人就是这么来的。
  红妃并不觉得这是什么本事,但这是生活在信息时代的人才有的想法!往前推一些时间,别说是古代了,就往前三十年,生活中也多的是摘抄各种名人名言、生活小贴士、歌曲歌词的人...这些东西都要摘抄才能得到,要用漂亮的笔记本、工整的字记下来,其他琐碎知识自然更是如此。
  现在可是真真正正的古代,红妃这种什么都能说上一点儿,还言之有物的样子,说一句‘博学’绝对不过分!
  “说起来这些典故,也是一时轶事,当下人们不觉得有什么,却会在今后流传下去...”朱英似乎想起了什么,笑着对众人点点头:“不如我等今日就为这炉子菜取个名字,看看将来能否流传下去。不然总说是炉子菜,有什么意趣?”
  其实‘火锅’这种吃法本来就是山林人家传过来的,哪有什么意趣的说法!如今炉子菜在京师流行,倒也有人为其取名。只不过取来的名字要么太文绉绉,要么不贴切,总有这样那样的问题,所以从没人能得到公认。
  听朱英如此提议,所有人,包括侑酒的娘子们都纷纷动起了脑子。客人们是觉得有趣,娘子们是想露脸拔得头筹,之后无论是入了谁的眼,还是得赏赐,都是好事啊。
  纷纷建言之后,有执笔的娘子记录下了这些名字。众人一起来看,却总觉得哪一个都差了些意思。
  柴琥低声问红妃怎么没提一个名字,红妃看了他一眼:“这些姊妹们都想着露脸出头,奴何苦抢这个风头。奴若是提了名儿上去,其他人定然说这个好...奴原不缺这点儿体面,如此奴轻松,她们也得些好。”
  柴琥听她这样说,冷哼了一声:“说来说去,便是本王这样的子弟吃亏!原来请你来,是要得你一心一意侍奉的,如今你却是‘偷奸耍滑’。顾了上下和气,也就不管自己应酬的好不好了。”
  柴琥这话其实没什么问题,所以当他这样说完,红妃也没什么好说的。有些理亏的她,只能静默无语...她不是那种‘我弱我有理’的人,上辈子还很恨这种人。但如今,她身处这个境地,才能明白为什么规则有的时候要照顾弱者。
  有的时候,是真的没法子了。
  柴琥原来只是随口说那话的,讽刺有一些,但要说真正让红妃难堪,又或者对红妃不满,其实是没有的。所以此时见她不说话,反而心里觉得不舒服,当即道:“不说话又做什么?去去去,去给那炉子菜取个名儿...你这也要偏顾你那些姐姐妹妹?她们领你的情么?”
  “别把自己看得太要紧了,没你关照时,这些小娘子的日子一般过!”
  这话红妃无话可答,叹息一声,也为这‘火锅’取了一个菜名:“往日素菜锅子、菌菇锅子等,不好说,似今日这样的肉片锅子,倒是可称之为‘拨霞供’。”
  上辈子古风在一些固定的圈子里是很流行的,视频网站里三不五时就要刷到汉服视频、古代饮食复刻等内容。红妃也曾经看过不少...‘拨霞供’这个名字来自于《山家清供》一书,其实就是兔肉火锅!
  取这个名字,是锅中滚水翻腾,白气一片,筷子夹着薄薄的兔肉肉片,在其中就好像是拨开一片云霞。
  《山家清供》里有很多宋时士大夫推崇的菜色,红妃没有看过这部书原文,倒是在视频中常看到有美食UP主复刻里面的菜。拨霞供、莲房鱼包等算是点名率比较高的,红妃也相对印象深刻。
 
 
第154章 物华天宝(4)
  “妙啊!”品味着红妃取的菜名,听她解释了名字由来,众人立刻称赞起来。不得不说,《山家清供》中的菜品,甚至是菜名,都很合此时读书人的品味。而在场的,没有严格意义上的读书人,但又每个人都是读书人。
  不是士大夫之流,可单论受教育程度,说是‘知识分子’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有人更是叫来了外面候着的伙计,道:“寻你们掌柜来,今日可得叫你们掌柜倒出钱不可。”
  这是说红妃为孙羊正店的炉子菜取名了,孙羊正店可以以此为宣传点、卖点,今后不愁挣不到钱。而因为这个,今天这顿饭,不说要钱了,孙羊正店还该倒搭钱出去...今天付账的人是柴琥,他当然不差一顿饭的钱。特别说这个,只是凑趣,图个趣味罢了。
  事实上,柴琥确实露出了饶有兴味地表情。提这个建议的人是个门客,眼下算是讨好成功了。
  不多时,掌柜的便急急忙忙过来了。听说了事情原委,又听到了‘拨霞供’这个好名字,眼里露出精明神色,立刻道:“自然自然,如尊客所说,这没得说,今日‘春照阁’一应肴馔酒费都算在店里!”
  这个掌柜的能共经营一座正店,平日往来的也常有达官贵人、士人巨贾,他当然知道那些人的讲究与喜好。这肉片锅子得了一个‘拨霞供’的名字,格调一下就起来了,显得与别家不同...取个名字这种事很简单,取个好名字却不简单!在掌柜的看来,‘拨霞供’这个名字就极妙!
  再加上这是由如今京师之中红得发紫的女乐师红妃所取,就更能‘讲故事’了。有了这个故事做底,卖点更多!到时候怕不只是能增加炉子菜的点菜量,还能带动更多贵人来孙羊正店消费呢!
  这个账可是很容易算清楚的,所以掌柜免单一点儿犹豫都没有。免单完毕之后,还对红妃奉承道:“到底是师娘子呢,才学不只是用在各样雅事里,连取菜名这样的俗事也能比别人百个都强!人说‘盛名之下无虚士’,大概就是如此了。”
  这话说的可乐,反倒显得‘质朴’了...不过也没准人家是故意如此的,到底是一家正店的掌柜呢!
  不过在场的人也没人对此有意见,伸手不打笑脸人么,就连柴琥也只是笑斥道:“下去罢,这话说的都没边儿了,你又知道什么?还‘盛名之下无虚士’,这是用来赞她的吗?合适吗?”
  “是是是,小人少时读书少,到如今也只是粗识得几个字,懂些计算账目的事儿,倒冒犯了娘子。”掌柜的认错很积极,然后很快借着‘道歉’的名义,又给这边阁儿里多送了几样点心、几样酒。
  其实对于这样的客人来说,这些东西都算不得什么。但这样做却会让人觉得很舒服、很受看重,由此对孙羊正店有很好的印象。
  等到掌柜的走了,朱英才道:“本来是九叔做主的,如今却是沾红妃的便利,由此间主人免了饭资...九叔怎么说呢?”
  柴琥瞥了这个名义上的‘侄儿’一样,满脸不在乎:“这有什么,改日补回来就是?这难道是大事...”
  这确实不是大事,但在风月场上,大家都惯于拿小事做文章。眼下柴琥这样说,大家倒不知他是装模作样,还是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柴琥低头摆弄着刚刚用来记录菜名的彩笺,过了好一会儿才道:“这彩笺是自制的不是?”
  之前记录菜名的娘子是个雅妓,此时听柴琥这样问,忙道:“回大王的话,确系是自制的...奴在家无事,自制一些彩笺也能打发晨光。”
  “自从唐时薛校书起,倒是有不少娘子偏好自制纸笺,以此为显示‘独一无二’的同,,一些十分受欢迎的娘子手制纸笺,还能卖出高价呢!”旁边的门客解释了一句,然后才道:“扇儿这纸笺也算颇为精巧了。”
  他这话并不是瞎说的,柴琥手中的纸笺是深青色的,上有隐隐绰绰的图画,是月下竹林的景色。
  名叫‘扇儿’的雅妓小心道:“奴仿制唐时十色笺,有杏红、粉红、深红、浅青、深青、浅绿、深绿、铜绿、浅云、明黄十色,而后又在笺上以淡墨做图,每一图皆是奴亲手绘制。”
  “怪哉...”听完解释的柴琥有点儿不解了,道:“本王可是听说过的,你们这些娘子日程忙碌,是真正大忙人,哪有恁多晨光做这些?”
  ‘扇儿’笑了笑:“忙不忙,总是相对来说的,真要做什么事,也能寻出晨光来...”
  “不是这个道理!”柴琥一下打断了她:“本王也知道,非要做什么事不可的话,总能挤出时间来...但你们这些小娘子要做的事可太多了!又是要亲手缝荷包,又是要亲手合香,又是要亲手做胭脂,又是要亲手酿酒...你们有几个人几只手,能这样?”
  “说起来,亲手制花笺,也不是顶顶要紧的事罢?”至少优先度不高。
  对于柴琥这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劲头,‘扇儿’实不知该怎么答。说假话糊弄,看现在的情况分明是柴琥不愿意接受糊弄的。可要是说真话,那也有些不妥当。左右为难之下,她只能将目光投向红妃。
  她是撷芳园安排来的,她所在的娼馆与撷芳园关系紧密。因为这个原因,她常随着撷芳园的女乐出外差。在红妃大红大紫的当下,她之前和红妃也有过不少接触机会,知道红妃在外不笼络人心,内里却很关照她们这些人。
  真是外冷内热!
  见‘扇儿’面露祈求之色,红妃只得开口道:“大王为何非要问这个,不是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吗?”
  明摆着的,除了极少数手制花笺很出名的,大多数行院娘子的手制花笺都不是亲手做的。这就像是后世明星们的签名,除非是签售会上亲手签的,不然其他很大可能是让助理、经纪人模仿笔迹代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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